ysんщk.V 搭臺唱戲(五)
自東序門下朝,殿內更衣,陸重霜仍念著昨夜的夢。 朝臣們皆退去廊下用朝食,她也要歇一歇去用早膳,繼而批閱擁滯的奏議,傳幾個能扶的大臣入宮密談,召見回京述職的外省官員,完成所有,才有時間去夏文宣那里坐一會兒。 今日大朝過后還有明日兩儀殿內的小朝,陸重霜無暇久留,更不必談留在殿內陪他過夜。三省六部九寺諸大臣需匯報進度,細化大朝上奏的各項事宜,將擬定的決議呈給女帝過目,十道三百六十州層層報上的大事亦需女帝作最終定奪。 凡是上奏的疏議,陸重霜必執朱筆親自批閱,乏了便招葶花手下的女官逐字逐句念給她聽。無知者瞧去龐雜的政務,她處理起來卻是游刃有余,從無紕漏。 長庚不在殿內,留下一群正值妙齡的內侍服侍陸重霜用膳。 新帝不多話,宮闈內如偶有風掠過的湖泊,慌神間,有宮女穿行廊道,腰間禁步環佩叮當作響,恰似漣漪層層蕩漾。 布完菜,陸重霜耳畔冷不然傳入“咚”得一聲悶響,不像是打碎了瓷器玻璃,應是有小而重的物什落地。 她應聲望去,瞧見一名候在殿內的少年正手足無措地四處張望,目光時不時瞥向腳邊墜落的玉兔子。 “怎么回事?!标懼厮难凵竦舆^那人。 他衣著打扮與尋常內侍不同。窗外透入的日光一照,映出他藕白長衫上若有若無的團紋,腰間系墨綠絲絳,腳邊的玉兔子掛墜有眼眶大小,用青白玉雕刻,紅瑪瑙作眼珠,鑲金邊。陸重霜瞥過第一眼,便明白他是夏家托葶花塞進來的玩具。 被點到的少年戰戰兢兢地上前,行了個禮?!靶∪四耸捈揖爬?,幼時與帝君曾一同玩耍,三生有幸方得進宮服侍圣人。適才見陛下用膳,思及帝君此刻病重,悲從中來,一時心神不寧,還請圣上恕罪?!?/br> 一席話應答如流,也不知私下背誦了多少遍。 “朕不用朝食,難道要同鄉野村婦般,守在丈夫床畔哭嚎不止?”陸重霜冷冷說著,挑起細眉。 “小人并非此意?!?/br> “朕耳朵里聽到的就是這個意思——你可知,誹議圣人,是犯大不敬,按律當斬,死前還要當眾割去舌頭?!标懼厮[起眼,立起筷著對著他淡紅色的唇瓣劃出一道橫?!斑€是說,你想教朕聽人說話? 自夏家小七郎后,這蕭家九郎被陸重霜輕描淡寫幾句話一刺,亦是雙手攥拳,指甲扣進掌心,身子直打哆嗦?!靶∪?、小人,還請陛下饒命!” 陸重霜選了個rou質肥美魚膾,送入口中,而后放下筷著。 “不就是想借文宣患病,趁機到朕跟前表演兄弟情深的戲碼,博取憐惜。瞧你帶的玉簪,配的香囊,這腰上的絹帶……嘖?!标懼厮托?,手掌撫過少年細嫩的面頰。指尖微微發涼,老繭刮過他的皮rou,婉如猛虎匍匐身側徐徐呵氣,j皮疙瘩從他的后頸冒了起來?!耙宄?,朕是一個與姊妹奪皇權的女人,你現在玩的小伎倆,不過是朕玩剩下的?!?/br> “小、小人明白?!?/br> 陸重霜漸漸收斂了笑意,重新執起筷著,吩咐道:“去,叫葶花過來?!?/br> 因是長庚當值,葶花便趁此空閑讓老母親進宮,詢問家中是否安好。陸重霜敲打過她,要盡早與家里斷了聯系,免得日后多生事端。葶花不敢忤逆,只按月撥錢,偶爾得空了,才會讓母親進宮小坐。 葶花祖上也是在皇城內穿緋袍的貴人,可惜糊涂犯了事,牽連子孫后代。母親好賭成x,小妹游手好閑,唯獨她長全了心眼,當掉祖母留下的珠寶,捏著點小錢,四處托人打通關節,進宮做了皇女們的女管事。幾年一g,晉王登基為帝,她也成了內朝的女官。 “再去賭坊,你這雙手遲早被剁,屆時——”她正與母親爭辯,話音未落,妝匣內取出珠寶還拿在手里,只聽夏日蔽光的簾幕嘩啦一聲掀起,梳著雙丫鬢的侍女探入一個腦袋。 “大人,圣上有事傳你過去!您可千萬快些??磥砣说哪樕?,婢子覺著不像好事?!?/br> “甭管好事壞事,都不能慌張,看看你,像什么樣?!陛慊ò櫭?,一個分神,掌中捧著的珠寶悉數被面前的婦人奪去,塞入袖中。 她不忍看家母貪財的齷齪樣,撇過臉,又道:“你坐會兒,我去去就來……千萬別亂走,也別亂碰東西?!?/br> 見母親點頭如搗蒜,葶花松了口氣,撩起簾幕往陸重霜所在的宮殿走去。離殿門還有段路,手下的女婢先一步在外頭同她交代來龍去脈,以免待會兒摸不準圣人喜怒,禍從口出。 進屋,四下寂寂,葶花眼神水似的流過一周,趨步上前行禮。 “陛下?!?/br> “你安插小侍進來,也得找些有趣的。怎么,嫌我事不夠多,非請蛇鼠進窩里添亂?”陸重霜沒抬頭,手中筷著仍在餐盤間流轉,語調微揚,聽去似是俏皮的揶揄?!跋禄啬阆冗^一眼,別送上門什么收什么?!?/br> “婢子知錯?!陛慊ǜA烁I碜?。 “文宣如何了?”γǔsんǔωǔǔк.νιρ(yushuwuuk.vip) 葶花垂下眼簾,“回陛下,大理寺的人已經進宮,此時正與太醫署議事?!?/br> 陸重霜擱筷。 “帝君應該醒了,陛下可要去看看?”葶花適時補充。 “難道我親自去看一眼,文宣就能即刻病愈?沒意思的事少提。我處理完政務自會去瞧他,同他那兒說一聲,夜里與他一起用晚食?!标懼厮鹕?,取過小侍呈上的sh帕子擦手。 “喏?!?/br> 陸重霜扔了帕子,剛想移駕去處理政務,倏忽想到了什么,轉身看向葶花,冷不丁問:“葶花,你覺得是誰給文宣下的毒?!?/br> “后宮的事,婢子也不是很清楚?!陛慊ǖ恼Z速很慢?!胺且f,婢子會懷疑長庚?!?/br> “真心話?” “婢子不敢在您面前說謊?!陛慊ǖ??!氨菹聞偟腔?,后宮空著一半。東大殿有禁軍日夜巡邏,哪怕九霄公子有通天本領,也是來毒害您,而非帝君。至于駱公子,婢子不覺得他有這個本事。逐一數去,唯剩長庚這個內侍總管?!?/br> 陸重霜沉y半晌,再出聲只道:“你說的在理?!?/br> 葶花能想到的東西,陸重霜自然能想到。只是長庚素來忠心,b搖尾乞憐的狗還要聽話,她著實想不通長庚毒害夏文宣的理由。他倆,一個是明媒正娶的正君,一個是自小飼養的奴仆,就算長庚殺了夏文宣,他也還是陸重霜獨占的狗,一輩子做不了帝君。 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陸重霜不喜歡把矛頭對準身邊人。 此事還需等大理寺細查。 何況于雁璃那頭——她不能為后宮的事耽誤前朝費心布置的局。 入夜,隱有涼意,陸重霜披一件煙紅色單衫,移駕帝君寢宮用膳。 聽見外頭傳來的聲響,夏文宣勉強提起精神去迎,還未走到門口,馥郁的香霧隨晚風迎面襲來,全然將他裹住,下一刻陸重霜大步上前,環住了他的腰,緊緊抱住他。 “青娘,你來了?!毕奈男缧吨負?,慢慢露出微笑。 陸重霜牽他進屋坐下,手握得b平日用力許多,以至于夏文宣感覺有些疼,可他不愿說。 “怎么樣,還難受嗎?”陸重霜問。 夏文宣搖頭?!皒悶而已,不難受的,讓青娘擔心了?!?/br> “太醫署呢,可有進展?” 夏文宣依舊搖頭?!疤t只說按時服藥,先穩住毒x蔓延?!?/br> 陸重霜嘖了聲,沒說話。 “你遇刺,我中毒,我與青娘也算是命定的夫妻了?!毕奈男此淮鹪?,隨即笑著去寬慰,右手探過去握住她的左手。 “駱子實來過沒?”陸重霜突兀地提到了駱子實。 夏文宣愣了愣,“未曾來過?!?/br> “太沒規矩,明早讓他過來問安?!标懼厮策^臉,不讓身旁人瞧自己的神情?!八赖孟耋H,若是犯錯了,你放手讓殿內的侍從去罰?!?/br> 夏文宣聽她嬌嬌小娘子似的一句話,心口又酸又甜,滋味難辨。不知該怨她收了駱子實,還是為她愿借駱子實向他示好歡喜。 千言萬語糾纏心頭,他也不過長吁一口氣,握著妻主的手說:“不必了,來了我還要嫌吵鬧?!?/br> 一頓飯吃得相當安靜,夏文宣沒多少胃口,陸重霜也隨他逐漸停了筷子,留佳肴滿桌。 陸重霜臨走前,夏文宣說想幫她拆發髻。她這一走,漫漫長夜,會睡在哪個公子的身側,便不是夏文宣有資格左右的了。他想著,今夜雖不能同床共枕,也請服侍心上人拔去發簪。 如云的發髻滿是珠翠,一點點拆下,柔軟的長發松松散散地垂落肩頭,攏著她那張還未卸去脂粉的臉。 夏文宣伸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自嘲地笑了下,“不知為何,不論青娘待我多好,文宣都覺不夠……” “你不該說這樣的話?!标懼厮獋壬?,按住他的手。 “從前我也以為自己不會說這樣的話,實在愚蠢,”夏文宣轉過身咳嗽幾聲,回過來依舊是淺笑著的臉?!拔乙院蟛粫f了,青娘饒我這一回吧?!?/br> 陸重霜伸手去摸他的臉,像觸摸一塊失去光澤的羊脂玉?!拔視榍宄?,你信我?!?/br> “好,我信青娘?!毕奈男?,與她兩手交疊,掌心覆蓋她的手背。 微涼的夜風從富麗堂皇的宮宇襲過,低垂的簾幕微微起伏,陸重霜回寢殿卸凈妝面,傳人備熱水洗浴。她泡在浴池,發著呆,去吹池內上涌熱霧,腮幫子鼓起一口氣,呼呼幾下,水汽被吹得四散。 簾外有漸近的腳步聲。 她以為是長庚進來,闔著眼,懶洋洋地喚了聲:“長庚——” “不是內侍大人,是沈某?!?/br> 陸重霜睜眼,男人頰邊一點小痔映入眼簾。 “沈懷南?你怎么會在這里!” (有時覺得重霜對待感情,就像一個擁有許多玩具,性格卻極其霸道的小女孩。喜歡一個人的方式不是養小貓小狗似的,高興了招手過來摸一摸,不高興就踹一腳扔出去,而是點頭同意他坐下來和自己一起玩游戲。大概對她來說,不停上朝開會批奏議一如擺弄玩具。當然,她偶爾還是會不高興地打人 讓陪自己玩的家伙們記清楚——這些玩具都是自己的,只是借給你們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