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十)
陸重霜搓捻著手指默然良久,緩緩道:“說這話,你可要負起責任?!?/br> 左無妗一字一句道:“無妗明白?!?/br> 陸重霜聽后,再度陷入沉默。 她垂下眼簾,濃密的睫羽遮蔽住暗沉沉的瞳仁,描摹成彎刀狀的兩條細眉稍蹙,面上淡淡的不悅恍若快要落雨的天幕。 倏忽簾動,一陣惱人的暖風闖入殿內,她混有金屑的口脂似是被這股熱氣吹融了,艷麗的唇微微泛光,宛如琉璃器的表面。 “此事爛在肚子里,若有半句風聲漏出,唯你是問?!标懼厮Z氣平靜地同左無妗交代?!榜樧訉嵉氖履阋膊槐卦俟?,好容易才從益州回來,多休息幾日?!?/br> “是?!?/br> “回去吧,”陸重霜又道。 退居屏風后的長庚見左無妗離去,小步走到陸重霜身側。 陸重霜抬眸瞥他一眼,若有所思地開口:“你隨我去一趟西殿,莫要驚動底下的奴仆?!?/br> 王府的管制沿襲晉王帶兵打仗的習性,雜人少,一切從簡。因此東西兩大殿閑置許久,任由野貓撒潑,直至駱子實入府,被長庚暗中攆進離主子住處最遠的西偏殿。 自駱子實入府約莫半月有余,期間陸重霜正值新婚,又忙于春獵,從未踏進偏殿一步,只讓侍衛看管好駱子實,以防暗中逃跑。眼下冷不丁提起,不知用意何在。 長庚摸不準主子的心思,卻也規矩應下。 二人穿過曲折的回廊。陸重霜先一步,長庚后一步,不得并肩而行,這是規矩,是禮。長庚只是個出身低賤、空有漂亮皮囊的閹人,而對方乃帝君所出的晉王,他有幸作為內侍追隨左右伺候,在外人眼里已是天大的恩賜。 陸重霜將長庚要到身邊那會兒,他還不滿十歲。眾人只當他是供主子尋樂的玩具,有事傳喚,無事晾在一旁。年幼的陸重霜話不多,總冷著臉,提著自己的樸刀與長弓,長庚跟在她身邊也時常保持沉默,從不多嘴。 某個暴雨過后的陰郁夏日,陸重霜屏退閑人,將他召入閨閣。 她慢條斯理地解開緋紫衫裙的系帶,動動手指示意他跪到跟前,做一個內侍應當做的。那一刻,她看少年的眼神如同看心愛的長弓。 “長庚,以后你就是本王的人了?!彼募∧w微涼,像是結著霜,仍顯稚嫩的嗓音里潛藏著欲望,又有著滿是孩子氣的天真和殘忍?!肮怨缘?,忠心點,否則本王就一刀刀活剮了你?!?/br> 那日過后,長庚徹頭徹尾地成了陸重霜的心腹。 庭內栽種的矮植漸漸褪去柔和的色澤,隨熱氣一道兒開始發干,慢慢洋溢出燥人的綠。 一段路走盡,陸重霜停住腳步。 負責看管駱子實的兩位軍娘子見晉王駕臨,正要出聲跪拜。陸重霜稍稍抬手,做了個上揚的動作,示意她們莫要作聲,繼而輕輕推門,帶長庚走進西殿。 西殿從前是一片空有大殿的荒地,野草萋萋,蟲蟻頗多,建它是為和東殿對仗,圖一個規整好看。 陸重霜頭一回來到這堪比冷宮的偏僻地,推門,碧色映入眼簾。 屋外的荒地被除去雜草,改種綠植,重霜不識五谷,只覺瞧去眼順,一路走來的燥熱也消去不少。 駱子實正忙著哄小貓吃飯,抱一個橘色的毛團在臂彎內,手拿尖頭木筷,齜牙咧嘴地往它嘴邊遞粟米粒。 橘貓十分不甘愿地作翻滾狀,爪子一揮,朝他的側臉拍出一個灰黑的貓爪印。 陸重霜見狀,轉頭瞧著長庚,似笑非笑地問:“入門不趨,見王不拜,按律法是什么罪名?” 駱子實先是愣愣地朝她所在的方向頂了幾秒,隨之一個激靈,急忙屈膝下跪。 花橘貓趁機蹦出他的懷抱,落地了還不忘用后腿無情地踹了飼主一腳,繼而識相地往真正的衣食父母懷里跑去。 喵ρǒ1八sんù.c哦м喵喵ρǒ1八sんù.c哦м喵喵ρǒ1八sんù.c哦м 興許是常年流浪,晉王府里養的這些野貓相當會看人臉色,一旦嗅到最大的那個主子的氣味就不要臉地靠上來撒嬌。 “成天喵喵叫?!标懼厮┥韺⑺?,貓兒也乖乖地縮成四腳不讓爪子撓傷殿下。 “小人不知殿下駕臨此地,望晉王殿下贖罪?!瘪樧訉嵉哪X門幾乎要磕到地板。 “起來吧,”陸重霜道。 她坐到主位,將這團小東西擱在膝頭,食指戳著它毛茸茸的腦殼。 貓兒敢怒不敢言。 “住得還習慣,”陸重霜淡淡問。 “習慣,”駱子實趕忙道,“托殿下的福,一切都好?!?/br> 他像被爹娘捉到從家里偷銅板去買糖的小孩,規規矩矩地跪在陸重霜面前,兩只手擱在大腿。 陸重霜又問:“貓怎么跑你這兒來了?我記得原先是養在諦聽閣的廂房?!?/br> “突然跑來的,小人也不知緣由?!瘪樧訉嵱幸淮鹨??!岸炇菐兹涨巴蝗慌軄淼?,團子早些,上旬便來了?!?/br> 他說著,低俯著身子沖橘貓招手,“喏,二餅?是吧,二餅?!?/br> “你居然有閑心給它們起名?!?/br> 駱子實目光詫異:“不起名,這么多只貓要怎么稱呼?” “就叫貓,”陸重霜挑眉,“不然?” 駱子實微微鼓嘴,懂事地把話憋在腮幫子里。 “行了,過來坐,本王有事問你,”陸重霜邊說,邊將懷中的二餅交給身旁站著的長庚。 駱子實聽聞,亦步亦趨地走去落座。 “問什么,你答什么,”陸重霜道,“多半句嘴就等著去本王門前罰跪?!?/br> “是,是?!瘪樧訉嵾B連點頭。 陸重霜道:“我問你,你同如月帝君是怎么認識的?!?/br> “如月?”駱子實皺眉?!澳闶钦f安陽寺的如月和尚?” “是如月帝君,”陸重霜心弦一緊,冷淡地糾正他,“大楚朝的廢帝君,被趕出皇宮,被迫代發修行的如月公子?!?/br> 駱子實似是從不知道那安陽寺的和尚竟然是大楚的國父,渾身緊繃著,小心翼翼地復述陸重霜的話,“您的意思是……如月是大楚的帝君,是您的ρǒ1八sんù.c哦м” “父親,”陸重霜吐出這兩個字。 “居然會這樣,”駱子實呆愣地感嘆,“難怪您那日會在安陽寺?!?/br> 他喃喃幾句,忽而抬頭望向陸重霜,眼中迸發出一種泛著光芒的熱切?!皶x王殿下,如月帝君自稱是家父的友人,小人自幼賴他照拂?!?/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