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五)
李柚派出的人策馬抵達西市時,火勢已被武侯控制。他在焚燒殆盡的燈架前尋到晉王,此刻,日落的余暉與未熄的火焰連成一片,落在她身上,與沾血的衣袍相映,乍一看,以為身上燒著火星。 她牽著韁繩,靜靜望著火焰與晚霞一點點熄滅,黑漆漆的眼眸仿佛藏著漫長的冬季。 見有人來,陸重霜偏頭瞧了他們一眼,又默不作聲地轉回去。 “李大人派卑職前來詢問殿下是否安好?!崩铊质窒碌墓賳T下馬行禮。 “本王無恙?!彼p輕一笑,目光落在她身上?!吧显?,祝融也想來沾沾喜氣……攔不住?!?/br> 鐘鼓聲冷不丁地響起,悶雷似的一陣陣傳入耳內。 “殿下,戌時已到?!遍L庚忽然說。 他話音剛落,上蒼仿若有所感應,天猛然陰沉。舉目望去,穹頂盡頭僅剩的幾縷橙紅被墨色吞噬。掃尾的小吏重新掛起燈簾,令大火后的廢墟重新添上幾分熱鬧。 走水就滅火,天黑便點燈ρǒ1八sんù.c哦м此乃陸重霜一貫的做派。 “戌時了……”陸重霜輕聲呢喃,想起什么似的,勒緊韁繩,調轉馬頭的方向?!氨就跣钃Q身體面衣服去面見圣上,恕不作陪?!?/br> 說完,策馬離去。 與此同時,留守在李柚身邊的葶花氣得砸了瓷碗。 窗外的天色眼見著暗淡,東市的燈火卻將此地照得如白日般明朗,空落落的屋內才點上燈,微弱的火星即刻被外頭連綿的燈盞吞噬,照得屋內人半邊臉明亮、半邊臉昏暗。 此時的長安,誰還留守家中?都上街看燈去了。 因而這一幫突然在雅閣內聚集的女人,顯得格外突兀。 砸了碗的葶花還不解氣,她指著晨風的鼻子罵:“殿下就交予你這一件事,你也做不好?廢物果然還是廢物!” 晨風悶哼一聲,沒有辯解。晉王府帶出來的小丫鬟正往她冒血的傷口倒止血散,疼得她直吸冷氣。 左無妗跪坐一旁,默默地飲下新送上的米酒。 她們勢單力薄,幸而敵方也無心戀戰。這種掩藏在地下的門派,最怕端坐金鑾殿的貴人們認真,萬一派軍隊前來圍剿,誰都沒好果子吃。不過話說回來,官不與匪斗,不管士兵多么強悍,面對流竄的匪徒,也是治得了一時、治不了一世。與其趕盡殺絕,倒不如適當分權,讓底下的能人們自成派系,彌補中央人員的匱乏。 因此,毒蟲橫生的隴川才有了左家。 “晨風有傷在身,能僥幸逃脫實屬不易ρǒ1八sんù.c哦м至少我們知道皇太女招募的人與募集兵中的其他人理念不和?!币槐骑嫳M,左無妗發話。如若不是自家出了左失恃這個大逆不道的叛徒,她也絕不會摻和皇家的爭權奪利。 廟堂之高與江湖之遠,向來是兩個世界。 葶花調整呼吸,再開口顯然帶了幾分恭敬,“左小姐,此次事關大楚國運,婢子不敢怠慢。殿下命晨風徹查異族之人的來頭,她就算被五馬分尸,也得把情報帶回。絕非一句有傷在身能脫罪的?!?/br> “你是晉王府的狗,我可不是?!背匡L冷笑著插話。 “不是我晉王府的人,還用我晉王府的藥?”葶花反唇相譏。 晨風想著ρǒ1八sんù.c哦м度過今晚,你我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ρǒ1八sんù.c哦м便翻了個白眼,撇過頭,息了聲響。 “現在幾時了?”左無妗適時插話。 “戌正,鐘鼓方才又敲了一次?!陛慊ǖ?。 戌時,距離昌明閣點亮鳳凰燈還有兩個時辰。 左無妗聽聞,向外望去。 樓下人影重重,看燈人摩肩接踵,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兩側的琴瑟聲、鼓樂聲徐徐降落在這些人的肩頭,連帶著他們唇間跳躍的歡騰的說笑聲,一起攪和成快樂的煙霧,彌漫開來。 隴川偏僻寂寥,她在來長安前,未曾見過此等盛景。 這些人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帶上壓箱底的首飾,不論男女,都光彩照人。左無妗不知道皇太女會以何種方式點燃東市,興許是鳳凰燈在燃起時瞬間坍圮,又或是在騰飛時驟然墜落。但她知道……這些人,會有一部分被燒死、燒傷。 人命,的確有高低貴賤之分。 “李大人與那突厥人應已啟程面圣?!陛慊ǔ林樠a充?!安恢钕履芊窦皶r趕到?!?/br> “誰知道呢?!背匡L輕飄飄地說?!罢婵上О?,這么美的燈?!?/br> 就在這時,門哐得一聲被拉開。 屋內幾人一起朝門關望去,先看到的是華貴的玄色裘衣,緊跟著,來人摘下防風的帷帽,露出一張嫵媚勾人的臉。 “我與殿下在西市遭到埋伏,”長庚站在門關,低聲道,“現在殿下懷疑突厥人真有人埋伏在長安,意圖取她性命?!?/br> “殿下可還安好!”葶花拔高聲調,跪坐的身子驟然立起。 “殿下無恙?!遍L庚道?!翱上懒藗€無辜的女孩兒?!?/br> “死便死了,一個小丫頭而已……殿下沒事便好?!陛慊ㄋ闪丝跉?,坐回軟墊。 晨風眉頭一皺,撇撇嘴,未說出反駁的言語。 “殿下派我來,一是詢問探查外邦人之事進展,一是改變計劃?!遍L庚說話,叁句離不開陸重霜。他從不說我來為何,只說殿下讓我如何。 “改什么?”晨風問。 長庚沉吟叁息,啟唇道:“殿下說……顧鴻云萬不可因此事死在長安?!?/br> 她們原計劃是將陸照月作亂一事潑點嫌疑給顧鴻云,讓刑部或大理寺介入偵查,壞掉皇太女與吳王意圖讓主子與突厥聯姻的心思,以給陸重霜迎娶夏文宣爭取時間。 可如今假話成了真話,且不說顧鴻云不能白白送出去給陸照月當替罪羊,伊然可汗的嫡長子若是因謀害大楚宰相和楚晉王的罪名被斬首示眾,那么大楚與突厥的戰事勢必一觸即發。 “一幫狗東西?!背匡L罵了句。 長庚置若罔聞,氣定神閑地解釋?!暗钕碌囊馑际铅穴?八sんù.c哦м我等可憑借此事威脅顧鴻云?!?/br> “怎么說?”葶花緊跟著問。 “顧鴻云孤身犯險,為的是將殿下遇襲一事推諉給皇室內斗,他們好趁機攻打邊關。如今皇太女意圖謀殺尚書令夏鳶,不如讓顧鴻云認為,太女意圖嫁禍的對象是他。這樣一來,不管他多么不樂意,都要與我們合作?!?/br> 顧鴻云敢在大楚帝都刺殺陸重霜,就說明他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可一旦將太女意圖對付晉王一事透露,情況便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晉王、尚書令不管誰死,朝堂上下必定義憤填膺,無人袒護的顧鴻云會成為一只可憐的替罪羊,而大楚也有了正當的出師理由。 一個愿意為族人長途跋涉、以身犯險的男人,斷然不會讓此事發生。 左無妗聽完,幽幽問:“若他不從,又當如何?” 長庚垂眸,復述主子交代的話?!叭缛舨粡?,送他歸西?!?/br> 另一頭,身形矯健的女人手端木托盤,托盤上擱著金酒壺和玻璃盞,悄然來到顧鴻云身側。 她佯裝斟酒,俯身在他耳畔道:“少主,我們的人沒有得手?!?/br> 顧鴻云冷笑著接過酒盞,心道:一群廢物。 “但奴婢發現西市的火并非意外……有人蓄意縱火?!鄙韨鹊娜搜a充。 顧鴻云手微微一抖,玻璃盞內盛滿的酒液灑了出來。 他從未下過任何有關放火的命令。 (險些因為覺得寫得太爛而刪文重來,幸好及時遏制住了這個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