ǒ1㈧. 破陣子(一)
又是一日宵禁巡邏。 某一位巡夜的邏卒恰好今夜來了葵水又來不及調班,正一手牽住韁繩,一手揉著悶痛的小腹,慢悠悠地在大道上走著。她們負責的區域是萬年縣,都是貴人居住,沒什么焚燒搶掠的糟心事,頂多碰見幾個被招進府內陪酒彈曲的伎人摸黑趟水溝回家。要是被分配到窯子賭坊聚集的地方才是頭痛,斗毆、搶劫、私設賭局、販賣良家男子,應有盡有。 果然是破爛地方破爛人,富貴地方富貴人。 “再撐一晚,明日便是上元啦?!鄙韨鹊呐顺鲅园矒?。她高舉照明的火炬,身后拖曳出nongnong的黑影。 天色已晚,寒風陣陣。 被葵水折磨的女吏長嘆一聲,剛想開口說話,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砰”得一聲悶響,將她胯下馬匹驚得高抬馬首、雙蹄一縮,騎馬的人被狠狠瞬間顛了一下。 “吁ρǒ1八sんù.c哦м”女吏慌忙勒緊韁繩。 兩人交換了下眼神,急忙策馬往聲源處奔去。 只見砂石地上縮著一名女子,頭巾已然散開,編得細細的辮子被干涸的血跡粘成馬尾巴似一捆,還黏上了爛泥。她身著鴉青色的圓領袍,胸口殷紅,牛皮蹀躞帶上掛著一柄小刀和一個錢袋子,皂靴落了一只,只剩白襪。 地上掙扎的女人隱隱約約瞄見了火光,她蜷縮著掙扎良久,看清來人衣著后,才顫顫地伸出一只手,五個手指的指甲縫里都摻著木屑、泥巴和血跡。 手掌攤開,赫然是一枚價值不菲的白玉腰佩。 “快,送我晉王府……”她喘著粗氣,嘴里的白霧一股股地往外冒?!安蝗?,你倆……你倆人頭不保!” 話音剛落,女人眼睛一閉,昏了過去。 舉火的女吏擰緊眉頭,翻身下馬。她湊近往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的手掌心一瞧,險些嚇得魂飛魄散。 “怎么了?” “此人拿的是ρǒ1八sんù.c哦м晉王的牌子?!?/br> 正月十四,子夜。 晨風悠悠轉醒,胸口疼得厲害。 她剛睜眼,第一件事就是踉蹌著從床榻爬下,捂著心口嘶啞著喉嚨喊:“殿下,殿下……快來人!去叫殿下來!” “別嚎了,”門咯吱一響,身穿煙灰色羅裙的葶花推門而入?!暗钕虏潘?,” “都什么時候了還睡!”晨風猛地跺腳,這過于激烈的動作害得被堵上沒多久的傷口險些裂開,令她狠狠吸了一口屋內的熱氣?!澳憧烊グ训钕陆衼??!?/br> “誰給你的膽子讓你這么說話,懂不懂規矩!”葶花嗆聲,下一刻又怕驚擾到主子似的掩唇,重新壓低聲音?!翱炫馀?,我帶你去見殿下?!?/br> 晨風算是怕了葶花的榆木腦袋,“行,行!姑奶奶呀?!彼f著,一把扯下架子上烤火的外袍,搭在肩頭。 偏殿與安置晨風的地方只隔一條窄窄的廊道,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兩人便站在了簾幕外。一道若隱若現的紅紗將外廳與小憩的軟塌隔開,透過薄紅去瞧,里頭有叁人。 左無妗坐在高腳椅,右手捏著一柄薄如蟬翼的小刀,若有所思。小刀連帶刀柄不過半個食指長,刀刃迎著燈光泛出淺淺的銅綠,柄為玄色。 就是這柄刀扎入晨風的胸口,險些要了她的命。 跪坐在軟塌的長庚正揉著主子的太陽xue,他懷中的晉王曲著腿,華美羅裙的一角垂落地面。 陸重霜本就是閉目養神,聽見門外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便猜到是葶花與晨風。 她長舒一口氣,闔眼道:“杵外面做什么,進來?!?/br> 葶花瞟晨風一眼,為她撩開幕簾。 “禮數都免了?!标懼厮久??!俺匡L你先坐?!?/br> 晨風捂著胸口,隨意擇了一處地方坐下。她雙腳岔開,徑直癱在椅上,嘴里調侃著:“殿下您在小長庚懷里享艷福,屬下在外頭拼死拼活可是受了不少罪?!?/br> “你這是刀扎得還不夠深?!标懼厮鲋L庚的胳膊,緩緩坐起。 左無妗將小刀遞給晨風,冷聲道:“再遲幾炷香,毒入筋脈,你的小命不保?!彼脑捯魮接幸还闪钊撕必Q的冷,仿佛隴川毒蛇。 晨風捏著刀柄反復端詳著刀刃,發現刀柄上陰刻一個古怪的符號。她呼出一口濁氣,嗓子眼還滿是血腥味?!笆拱灯髂侨恕霉Ψ?。瞧去也不過二十出頭,帶著面具,一出手招招要人命……我四五年沒被那樣追過了?!背烈髌?,又說?!皵凳畟€攜佩囊的異族人,組一支奇襲小隊綽綽有余?;侍偃缯嬉虤⑸袝?,殿下您不一定防得住?!?/br> “什么異族人?”左無妗問。 晨風聳肩:“波斯人,新羅人,天竺人,粟特人,突厥人……媽的,油燈一滅,都忙著抄家伙互砍,哪里分得清誰是哪兒人?!?/br> “募集兵?!标懼厮_口。 她一說話,屋內幾人皆屏息凝神地候著,誰都不作一聲。 “前幾年招兵政策改制,加了募集兵,也就是雇傭兵?!标懼厮o跟著為不在朝堂的幾位解釋,“官府出錢雇人打仗,多數駐扎邊關,因而外族人居多?!?/br> 這種人以殺戮為生,大多聚集在邊關,為何會在一派祥和的長安城? 又到底是誰在養著他們? “倘若這群人是被雇來的,那么能否查到上家?”葶花低聲問?!绊樚倜?,直至問出幕后指使者?!?/br> “那也得先捉到活的?!标懼厮櫭??!俺匡L那么好的輕功都成了這樣,明日便是上元,我們怎么抓?” “她爹爹屁眼里拉的屎!老娘是在讓她們!” 葶花急忙開腔訓人:“殿下面前不得無禮?!?/br> “旁人是捉不住,但有一個能抓?!弊鬅o妗說著,從晨風手中抽回那柄輕盈的小刀?!按四宋易蠹业莫氶T暗器,會用的,不過十余人?!?/br> “那人便是你弟弟?!标懼厮?。 左無妗點頭?!笆??!?/br> “男的?”晨風訕訕地抹了把鼻子,心想一個小男人竟把自己追成這副狼狽樣,“不是我說,這陸照月怎么這么愛靠男人,忒不是個娘們兒!” “靠男人,靠母親……也是種本事?!标懼厮p笑。 一聲不吭地扮演人rou靠枕的長庚敏銳地嗅到了主子的不對勁,他伸手搭上陸重霜的臂膀,溫熱的指尖反復摩擦那一塊微涼的肌膚。 陸重霜斜眼瞧他一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那火怎么辦,東西二市的火?”葶花問?!叭缃裎覀兊玫降木€報是ρǒ1八sんù.c哦м先在東西二市縱火,而后趁亂刺殺尚書令。無論得手與否,都將賊人作亂推責給吳王派系下的京兆尹,而后追究殿下護駕不當。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從縱火上入手,只要這場火燒不起來,他們的陣腳必然會被打亂?!?/br> “不,這火要燒?!标懼厮碇滦?,想起了李柚的話?!安还庖獰?,還要往大了燒。吳王坐山觀虎斗的時日夠久了,也該親自下場活動活動筋骨?!?/br> 這場計劃涉及尚書令夏鳶、吳王陸憐清以及晉王陸重霜。 陸照月看來是打算徹底放棄夏鳶,靠這次上元節走一步險棋。如能除掉一位對家宰相,再依靠中書令的權勢扶一位依附自己的新宰相,那么皇位歸屬基本上是一錘定音。如若不能,順道追責吳王陸憐清與晉王陸重霜也是不錯的選擇。至于那些募集兵,本就是一群無根的亡命之徒,事后殺光,拋尸荒野便好。 吳王陸憐清自知斗不過太女,長久以來都是在扮演墻頭草,一心扶持父親登上帝君的寶座。她是個明白人,因此事加入戰局后也不會同晉王聯手。與晉王一道對付太女不過是吃力不討好的蠢事,皇太女被拉下馬,吳王、晉王必有一戰,彼時晉王羽翼已豐,手中又把持兵權,她唯有死路一條。 但對陸重霜而言,這把火一燒,無疑是將夏鳶往己方陣營更推一步。何況吳王陸憐清被拉下戰局,無疑是在為她吸引譴責奪嫡的火力。因而她只要能保住夏鳶不死,及時救駕,這場火……當燒! 葶花稍一思索,頓時通曉其中用心。 “葶花,明日勞煩你再跑一趟鴻臚寺,讓李柚大人萬萬盯緊顧鴻云,至于陸照月的事,半個字都不準往外露,不然提頭來見?!?/br> 葶花俯身行禮,道一聲:“喏?!?/br> “那名使刀的左家人……” “殿下放心,我此次就是為清理門戶而來?!弊鬅o妗垂眸,微微低頭。 “最后,”陸重霜看向座椅上負傷的晨風,“按約定,過了上元日,你我就再也無瓜葛。今日本王拜托你最后一件事……盡全力,查到那群異族人的來頭,他們的上家到底是誰,又是誰膽大包天地在長安城里喂養這群暴徒?!?/br> “得令!”晨風笑嘻嘻地一抱拳,隨后立刻齜牙咧嘴地捂住悶疼的胸口。 東宮,子時,晝夜不熄的燈火如海潮般涌動。這是一個世人眼中的銷魂窟,貴公子、番邦人、樂師、男伎皆被關在這座華美的宮殿內,供心善的女主人賞玩。陸照月是個愛玩、會玩的女人,她貪戀男人的美色如同蜜蜂貪戀花朵,她也愛惜他們,如吝嗇鬼擦拭寶物。 “你還有臉回來!二十五人的隊伍,居然捉不住陸重霜手下的一個人!”寒川公子冷笑著奪過對面男人的短劍,甩到地上。 男子掀開面具,是位清雋蒼白的少年郎?!澳愣鄳]了,她中了我的毒,必死無疑?!?/br> “不許用那種口氣對我說話,你不過是一條殿下隨手撿來的狗?!焙ü拥??!懊魅毡闶巧显?,我再說一遍……此次行動手腳必須干凈,聽清楚了嗎?” 少年郎別過頭,輕哼一聲?!白匀??!?/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