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花宴上的公侯小姐們各個眼高于頂,但她們瞧裴舜欽雖然家世不足,但模樣俊朗,言談風趣有度而不卑不亢,便多借著詢問宣州風物為由與他攀談。 陸可明見姑娘們對裴舜欽青眼相加,而自己儼然是受了冷落,心里多少就有些不服。 “喬景不也在宣州住了兩年么?先前不見你們對那地方感興趣,哦,這會兒我兄弟一來,你們就對宣州心向往之,恨不得知道得事無巨細啦?”他悻悻說著,一甩折扇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哼,有趣?!?/br> 陸可明此話一出,正對著裴舜欽巧笑倩兮的幾位姑娘臉色頓時有幾分不好看。 席上有幾個公子哥兒早就對這些小姐繞著裴舜欽說話感到不滿,現下見她們吃癟,當即幸災樂禍地笑了。 裴舜欽來此根本就不是為了湊姻緣,小姐們問他的那些沒話找話的問題早讓他覺得不耐煩,此時陸可明給她們難堪,他也懶得給她們解圍。 氣氛尷尬,裴舜欽但笑不語,喬景心有不忍,便輕聲道:“我雖然在宣城住過兩年,但整日囿于閨闈,對宣州的風土人情了解得原是沒有裴公子那般清楚,縱是她們問我,我也是說不出什么的?!?/br> “就是……”有個姑娘接得臺階,忙小聲地搭了句腔。 喬景莞爾一笑,轉而裝作感興趣的樣子問裴舜欽道:“莫說她們,就連我想細問些風情,就譬如說宣城男子十五歲獨有的出花園,到底是個什么意喻,又有些什么規矩?” 喬景一邊說,裴舜欽一邊在席下捏她的手,似在不滿問她為什么要多此一事,喬景待強做無事的將話說完,只覺自己耳朵已經又熱又燙。 喬景發了話,裴舜欽自然不好再敷衍。他向眾人介紹習俗介紹到一半,席間侍候的小仆前來添茶水,他不好讓別人瞧見,便松開了喬景的手。 結果喬景才把手從他手里抽回去,就將身體傾向了岑寂那邊與他耳語。 喬景鬢間的步搖幾乎都快垂到了岑寂臉上,裴舜欽見眾人雖在裝模作樣地聽他說話,但目光都已經饒有興味地匯向了岑寂與喬景那邊,心里頓時直冒火。 喬景向岑寂說罷,岑寂點點頭,先行站起身后又扶著喬景的胳膊將她扶了起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裴舜欽忍不下去,遽然住口轉向了喬景同岑寂那邊。 “兩位這是……?”他勉強維持著風度相問,見岑寂的手還搭在喬景胳膊上,當即不客氣地將盯了過去。 可惜喬景垂著眼眸不看他,岑寂對他眼里的怒火視而不見。 岑寂對著裴舜欽一派從容說道:“喬三小姐乏了,我送她去回去?!?/br> “哦喲,喬三小姐乏了,你送她回去?” 陸可明陰陽怪氣地插言,特特將重音放在了“喬三小姐”和“你”身上——言下之意即是質問岑寂他與喬景是個什么關系,至于輪得著他做這親密之事。 岑寂溫文笑著一點頭,只是說:“是啊,我送她回去?!?/br> 裴舜欽真是快被岑寂正大光明的語氣氣得笑了。 “燭照!” 席間有與陸可明交好的公子哥兒怕陸可明沖動在珣王府上尋出些是非,忙好心喚他一聲,提醒他道:“之前喬二哥請過了默聞幫忙照看喬三小姐,你來得晚,所以不曉得?!?/br> 陸可明不妨之前還有這茬,一時語塞。 有人見陸可明與岑寂作對,而自家又恰好乃岑安一黨,便想趁機也搶白搶白陸可明。 “陸公子又不是不知岑家與喬家素來交好,往日不見公子有這么大氣性,今日忽然大驚小怪起來,莫不是看到岑喬兩家或成姻親,怕自己日后結不到這般門當戶對,天作之合的好姻緣,眼紅了?” 這人只是想暗諷陸家在朝中離心背德,但他不曉得裴喬岑陸四人間的關系,所以這話一說出口就同時踩中了除岑寂之外三人的痛腳。 陸可明為兄弟出頭,委實沒想那么多,他被那人的話一激,生怕在座諸人以為他陸家會怯了岑喬兩家,立時不屑冷哼了一聲。 “眼紅?本公子犯得著眼紅嗎?”他高聲反擊回去,不屑地掃過了眼岑寂,“再說了,本公子可沒那般沒出息,要靠著女人玩把戲?!?/br> 陸可明這話說得粗魯,喬景不堪如此輕辱,冷著臉一步上前走向了陸可明。 喬景忽露鋒芒,裴舜欽擔心她氣頭上會做出什么事情授人以柄,不及多想就扯住了她的胳膊。 喬景被陸可明的話氣得一時沖昏了頭腦,裴舜欽一扯她,她一愣,這才反應過來現下不是在青崖書院,她也不是男兒身。 不過陸可明方才那番言語實在太過分,喬景心里想著無論如何要先維護喬家,便擺出千金小姐的架子,垂眸將目光落在裴舜欽的手上,冷冷向他道:“裴公子,請自重?!?/br> 裴舜欽沒想過喬景會如此冷漠地在眾人面前給他難堪,但此時他不好說什么,于是就訕訕收回了手安靜站在一旁。 陸可明先就是圖一時嘴快,此時看喬景連裴舜欽的面子都不給,只是銳利看著自己,當即有些心虛。 “陸小侯爺如果有真本事,文可參加今秋的科考,武可領兵前去平定東族叛亂?!眴叹安患膊恍斓貙﹃懣擅髡f,眼里含著分顯而易見的嘲諷。 陸可明背著手一副不想惹她的樣子不說話,她勾起嘴角無甚感情地一笑,又說:“待得哪天陸公子或是金榜題名或是得勝凱旋,小女子定當焚香沐浴,以謝上天佑我大齊之恩?!?/br> 京城里誰人不知陸可明不學無術,指望他護佑大齊不如指望神仙顯靈,席間有人掌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陸可明被喬景嗆得無話可說,只得拼命在心里默念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喬景說過該說的話,再不看席間眾人一眼,不過是輕緩整理了一下寬大的袖擺,即便儀態優容地離開了花宴。 岑寂跟著喬景離去,裴舜欽唯恐這回又讓喬景跑了,立時一扯陸可明衣袖,低聲催促他道:“走吧?!?/br> 其實裴舜欽不說走,陸可明在這兒也呆不下去了。 兩人從花宴所在的庭院出來到得花園里面,花園枝葉繁曳,喬景和岑寂已經不見蹤影。 裴舜欽沿著小徑一路著急找人,陸可明一臉晦氣地跟在后面,忍不住朝裴舜欽抱怨道:“你也不管管喬景那張嘴,我好心好意地幫你,結果反被她罵了一頓,你說這叫什么事兒?” 裴舜欽哪聽得見陸可明這些碎碎念,他始終找不見人,只得停步問守在路口的下人道:“你可曾過喬三小姐和岑公子?” 裴舜欽臉色不善,下人猶豫片刻,賠笑著搖了搖頭。 “小的不曾見過?!?/br> 裴舜欽察覺到下人在說謊,忙道:“我有要緊事要找他們!” “裴舜欽,不是我說,剛才你就不該讓喬景那般囂張?!峁?,請自重’,你瞧她那高高在上的樣子,你再這樣縱著她以后可有你受的!” 陸可明還在氣不平地訴苦。 “別說了!”裴舜欽見下人吞吞吐吐地就是不肯說實話,急得連忙打斷陸可明,向他使了個眼色。 陸可明無可奈何地一翻白眼,沉著臉一步跨到了下人跟前。 “說!”他兩眼一瞪,直接開吼。 “小侯爺……”下人不敢得罪陸可明,滿臉為難地向左邊的小道悄悄指了指,“小的方才見岑公子和喬小姐往這邊去了?!?/br> 裴舜欽得了信息,疾步順著小徑往花蔭深處走,待順著小徑繞過花叢一角,果見喬景和岑寂正在前方的涼亭里,一坐一立。 喬景今日穿了身石榴紅的羅裙,艷麗熱烈的紅色在一片幽綠中闖入裴舜欽的眼簾,裴舜欽松口氣,如釋重負地放緩了腳步。 “你手上的戒指呢?” 裴舜欽走著隱約聽到岑寂如此問喬景,心念一動,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腳步。 他望向喬景的背影,就見她撫著空掉的手指沉默一瞬,然后說道:“不小心掉了?!?/br> 岑寂背手站在喬景身側,兩人一裊娜嬌柔,一軒朗如玉,看過去煞是賞心悅目。 裴舜欽聽得岑寂又說:“今日之事總是會傳到喬二哥耳朵里的?!?/br> 喬景不說話,鬢間簪著的步搖微微發顫,細碎的紅寶石流蘇在晃動里光亮粼粼。 裴舜欽不懂喬景為什么不告訴岑寂他拿走了她的戒指,也不懂她這長久的沉默是什么意思,就只是屏著一口氣站在原地等著她回答。 “這與你有什么干系呢?” 喬景微仰起頭問岑寂,裴舜欽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見到了她側臉清麗精致的輪廓和眉間那一點火紅的花鈿。 “如果你愿意,以后這可當你的護身符?!?/br> 岑寂平和笑笑,從袖里拿出塊細膩溫潤的白玉遞向了喬景。 喬景眸光落到玉上,卻沒有馬上接過。 裴舜欽怔然看著喬景,有一點欣喜又有一點失望。 岑寂等了半晌,見喬景始終不接,揚唇又笑了。 “不愿意嗎?”他問,語氣依舊如平日般淡然,沒有任何惱意和沮喪。 喬景聞言低頭一晌,隨即復又抬頭望向了岑寂。 “給我吧?!彼p聲說著,翻過了手心。 “裴舜欽!” 恰在此時,陸可明轉過小徑跟來,沒輕沒重地從后面搡了下裴舜欽。 陸可明這嗓子驚動了背對著裴舜欽的喬景和岑寂,喬景遽然起身轉向背后,見裴舜欽站在在大太陽底下死死盯著自己,心一下墜到了冰窖。 “你們怎么跟來了?”岑寂一瞇眼,冷聲問站在階下的兩人。 裴舜欽竭力冷靜著輕輕握了下手,徑直走進了亭中。 “為什么?”他紅著眼問喬景。 為什么她要接岑寂的玉?為什么?為什么! 喬景無措看著裴舜欽,裴舜欽眼里的破碎和心痛讓她不自覺感到了畏懼。 “沒有什么為什么?!彼粗难劬卮?,意外地發現自己的聲音除開有些顫抖,其實比想象得要冷酷理智得多。 裴舜欽心里的那一點還未被打碎的期望徹底被喬景這句話摔碎了。 “喬景!”他控制不住地又重又沉地提高了聲調質問喬景。 岑寂擋在了喬景身前。 “裴舜欽?!彼谅曁嵝?。 裴舜欽只覺這幕滑稽極了。 他憑什么攔在他們中間?之前他明明未曾對喬景表現出任何一點情意,他憑什么就突然能以這種勝利者的姿態來警告他。 他輕嗤一聲,直接將目光越過了岑寂。 “喬景,你什么都不打算跟我說嗎?” 喬景有什么話能對裴舜欽說嗎? 沒有。 她心里的話但凡吐露出半句,裴舜欽就不可能放過她。 她和他之間的阻礙從來不是岑寂,讓她下定了決心要拒絕他的,一直都是不要把他卷進京城這湍急的漩渦里。 喬景拼盡全力在廣袖下攥緊了手。 “一筆勾銷吧?!?/br> 她干哽著對裴舜欽說罷,即便側身快步往亭外走去。 裴舜欽沒想到會等到喬景這句話。 “什么叫一筆勾銷!” 他不甘心就此與喬景一筆勾銷,一步搶上前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讓她走。 裴舜欽力氣大得讓喬景覺得手腕都要被他捏碎了。 “放手?!彼讨疵?。 裴舜欽不理她,只是望著她說:“你說清楚?!?/br> 裴舜欽這聲兒沒有了先前的憤怒,而是滿帶著祈求,喬景眼一熱,實在受不了再受此折磨,狠心咬牙抬起另一只手打向了裴舜欽臉頰。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 ※※※※※※※※※※※※※※※※※※※※ 可能你們等了兩天也不是很想看這個…… 但是不破不立,不刀不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