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課畢,學生們各自起身散去,喬景怕裴舜欽在眾人面前丟了臉會有些難堪,便甚是體貼地跑到他座位前想和他玩笑幾句。 不想裴舜欽卻是滿面春風,拉過她就直接往寢舍的方向跑。 “走!” “喂!”喬景跟不上他的步子,又覺得在學社奔跑不成體統,便急急甩開他的手,叉腰氣喘吁吁道:“跑什么!有急事嗎?” “你要的東西到了?!迸崴礆J湊到她耳旁故作神秘地說。 她什么時候朝他要東西了? “我要的東西?”喬景不明所以。 裴舜欽一跌腳,“屏風??!” 啊,屏風! 喬景想起了裴舜欽說過要弄一個屏風放在屋子中間。只不過昨天中午兩人商量好,今天屏風就進了屋子,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事關日后起居,她也按捺不住跑了起來。打開房門,她見一堵高大的屏風橫在正中,幾乎把她那邊的空間遮擋成了一間小室,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嘆。 裴舜欽得意洋洋地向她邀功:“怎么樣,不錯吧?” “你怎么搞來的?!”喬景甚是不可置信。 太平鎮在山腳,下趟山就得兩個時辰,這木屏風又重又沉,裴舜欽昨兒幾乎一天都和她在一處,能從哪兒變出個屏風來? 裴舜欽抱著手臂輕笑:“你沒聽過那句話嗎?有錢能使鬼推磨?!?/br> 喬景一愣,馬上關上了房門。她壓低聲音,小心問裴舜欽道:“你賄賂了書院的下人,要他們幫你去鎮上買的?” 院規里明白寫著,書院學子不得與仆役私下來往,索取便宜。裴舜欽這事情要是敗露,他和那個下人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瞧你嚇的這副樣子?!迸崴礆J毫不留情地取笑喬景,優哉游哉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們敢接我這茬,就說明我絕不是他們的第一樁生意?!?/br> 饒是裴舜欽如此說,喬景仍是覺得他太大膽了些。 她活到這么大,一直都按著別人的教導規則行事,就是女扮男裝跑到書院讀書這種在世俗眼光里離經叛道的大事,她也是在征求到了喬用之的同意后方成行。 裴舜欽見她一臉糾結,便問:“那換成是你,你打算怎么辦?” “去向宋師兄報備,等他同意之后,再請書院的人幫忙采買搬運……” 喬景遲疑說著,裴舜欽望著她笑,她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宋衍是絕對不會同意她在房里放個屏風的,稍微想想得怎樣應付宋衍的刁難,她便感到一陣頭疼。 她不服氣地嘴硬道:“可就算你把這東西弄來了,等查房的時候宋師兄看到了,一樣會罵我們??!” “罵一頓又不會死!”裴舜欽不以為然地一笑,敲了敲屏風?!捌溜L都在這兒了,木已成舟,他除了罵一頓還能怎么樣???” 他這話倒也不錯。 “說的也是?!眴叹稗D憂為喜,隱隱覺得自己被他帶得臉皮厚了不少。 裴舜欽放下手里的茶杯,朝她自然一伸手,說:“那行吧,這事兒就這樣了?!?/br> “嗯?!?/br> 喬景懵懂答應一聲,給自己也倒了杯茶,裴舜欽見她半晌沒反應,不由氣笑了。 他是大善人,那么好心白做事嗎?這小子果然是養尊處優慣了,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他抖著手直白道:“錢啊,笨蛋!買東西不要錢啊,打點人不要錢??!” 喬景一口茶嗆住,立時羞得臉都紅了。 她在家要什么說一聲就有人送到她面前,剛剛著實沒想到要給錢。 “要多少?”她忙不迭地拿錢袋,生怕裴舜欽誤會她是想賴賬。 裴舜欽眼睛一轉,伸出了手掌。 這是五兩?十五兩?五十兩?還是五百兩?! 喬景實在沒什么概念,她懵懵看著裴舜欽,裴舜欽翻個白眼,用力道:“十五兩??!” “啊……哦?!?/br> 她趕緊揀出兩粒銀錠放到裴舜欽手上,裴舜欽憋著笑將錢揣好,朝她一抱拳,大笑道:“多謝了兄弟,以后有這種事兒還找我??!” 喬景立馬反應過來自己被坑了,但銀子已經給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要裴舜欽交出來。 果然他還是比我厚臉皮!她忿忿地想。 有了屏風,喬景的日子一下好過了許多。 晚上回到寢舍,她將寬大的屏風一拉,房間差不多就被隔成了兩間。裴舜欽說到做到,從不跨進她這邊一步,就是有事要說,也是先敲屏風,等她探出頭再說話。 不過喬景不想讓自己的行動顯得太古怪,是以一直都是到睡覺之前才拉起屏風。 辛九山一般早上講學,下午讓學生們自己讀書或命題做文章,日子單調又乏味,喬景卻很喜歡這種悠長從容。 書院里的學生大都是官家子弟,喬景知道這些人家對子弟的教養有多么嚴格,是以一開始還擔心自己身為女子,學識會比不上書院的學生。結果不想用心讀下來,她發現自己不但不比他人差勁,反而在寫文作賦上更為得心應手。 以前在深閨,教授她的先生雖然認真講解,卻一直不喜歡與她議論道理。喬若同裴舜欽一樣,平日看到書就頭疼,與她談不了兩句就要跑,訪秋和問夏堪堪識字,家里唯一能懂她幾分的,就是祖父喬用之了。 在京城時喬用之政務太忙,她極偶爾才能和祖父暢談一番。搬到宣城后的一年多,喬用之盡心教導她,她如饑似渴地讀書,勤奮得仿佛是要上京趕考的學子。 雖然她曉得她身為女子就算通曉諸子百家、四書五經,這輩子也上不了考場。 辛九山鼓勵學生們諷議朝政,評論官吏,喬景因為父親喬襄現正在朝中大力推行新政,便特別留意大家的看法。 少年郎大多熱血,書院里有學生贊同新黨,也有學生維護舊黨。朝中每推一政,書院里必然有一場激烈銳利的交鋒。 只是這一切都與裴舜欽無關罷了。 不管講堂里學生們怎樣你來我往,唾沫橫飛,他始終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位置上,或看閑書,或畫王八,或者發呆。 這天下午,喬景被學生們吵得頭疼,逃難似地跑向裴舜欽,想要在他那兒暫且尋求一個清靜。 裴舜欽聚精會神地畫東西,完全沒注意到喬景,喬景跑到一半,晃眼見到裴舜欽在畫人像,一下剎住了腳步。 她認出了裴舜欽畫的是幅美人圖。 而這書院里的美人,想來肯定是阮凝笙了。 雖說喬景已經對裴舜欽沒了那份心思,但看到他如此認真地畫別的姑娘,心里還是有點兒不好受。 她轉過身找了個位子靜靜坐下來,再沒心情去聽同學們的唇槍舌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