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青石板磚上顯現出一個個或大或小的深色圓塊。 段衡抬頭,一顆水珠砸到眼眶,他不由自主閉上眼睛。 “下雨了......” 他今天上值的時候就呆呆的,沒想到下完值回來還是這樣。 江玉卿忍俊不禁,替他擦去面上的雨水,附和他,“是啊,下雨了?!?/br> 段衡捂著她的手不讓走,轉過身來,有些訥訥地指著眼前的木門,“老師不在......” “噗......” 她忍不住笑出聲,索性另一只手也捧上他臉,輕輕拍拍,想讓他清醒,“是啊,爹爹不在?!晕覀兿然厝?.....” 話音未落,原本稀稀疏疏的雨滴陡增,變成了瓢潑大雨,她的聲音瞬間被雨聲阻隔,模糊一片。 “......”她失語,震驚于老天爺的喜怒無常。 段衡這時的反應突然快了起來,長臂一伸,兩道人影就變成一道,縮在江家狹小的屋檐下。 冪離上的紗布已經被雨淋濕,將竹制帽檐壓得微微彎曲。 她索性摘了下來,更直接地看外頭的雨勢。 他們此行是為道歉而來,為顯誠意,只拎了爹爹最愛喝的九堂春,其他什么也沒帶。 結果爹爹不在,他們罪沒請成,反倒被淋成個落湯雞。 爹爹不常出門,但一旦出門,沒有叁五日就回不來。 不知道這次,是去找主持下棋,還是一解詩興。 師兄有沒有跟著爹爹一起呢...... 她胡思亂想著,沒注意自己下擺已經被濺起的雨水淋的濕透。 段衡注意到了。 已經入秋,一場秋雨一場寒,雨珠打在人身上,都帶著些沁骨的涼意。 他摸摸江玉卿雙手。 已經有點冰了。 走丟了一天的神智瞬間回籠。 脫下罩衫,他把尚干的第二層衣袍裹在江玉卿身上。 “此君等我?!?/br> 說完這話,他已經步出那一方小天地。 退后幾步,估量一番。 江家院子雖小,院墻卻不矮。 雖然已經許久未做過這樣的事,但他借力一跳,還是頗為熟稔地上了墻。 如果是原來的他,應該會向左鄰右舍借塊地方躲雨吧...... 因為怕此君發現他異于身份的言行。 但現在不會了。 他可以大方在此君面前展露自己的一切。 因為此君說過,她喜歡他的一切。 是的,此君也喜歡他。 雖然他的欲望越來越大,早就已經不能滿足于“喜歡”。 但這樣的程度已經足夠讓他心旌搖曳許久了。 想到此處,他又忍不住開始渾身guntang。 拉開門閂,此君還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他。 裹著他的衣服,手里還緊緊抓著冪離。 他之前討厭極了這東西。 現在卻十分喜歡。 因為只有他才有權力掀開此君的冪離,看到她不為人知的一切。 段衡又發起了愣,江玉卿無奈地搖頭。 走進院子,他自發關上了門。 許久沒有回家,雜草都長了好些。 也是,爹爹除了對書,都是粗枝大葉的,哪有心思注意到草占了花兒的位置。 二人走到堂屋的時候,免不了又落了一身雨。 江玉卿還算好些,段衡一路護著她,已經連里衣都濕了個透。 “我去燒水,子觀快些沐浴吧?!?/br> 廚房就在堂屋邊上,她說話的功夫,已經穿過那道小門,揭開了水缸。 缸里的水還算滿,應該足夠沐浴了。 拿起水瓢,江玉卿開始往鍋里舀水。 這些事她出閣前一直做,現在重新拾起,倒也沒有陌生感。 段衡并沒有阻止她,他走到灶后,找到火折子,開始生火。 這對他來說,已經是很久以前的記憶了。 一開始,是每日上山拾柴,他力氣太小,只能撿別人不要的細小樹枝,撿了許久,也只夠燒一小會。 母親似乎是十分不滿的,卻也只能皺著眉從罐子里點出幾枚銅幣,喚樵夫來買上一點。 那個時候,母親還不是個出名的穩婆,白日常要出門做工。她也還不會帶他上門接生,到底,她還是有些顧忌的。 但后來,他稍微長大一些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那天,他本來是十分高興的,因為夫子夸獎了他,而且自己可以背動更粗的樹枝了。 夫子夸獎了他,就意味著自己學問做的好。 更粗更多的樹枝,就意味著母親可以少花些錢。 這兩件事都會讓母親滿意。 母親滿意了,會怎么樣呢? 其實也并不會怎么樣。 但他就是想看到母親開心一點。 二狗的娘親就一直很開心。 這種開心并不是時刻洋溢著笑容。 而是,哪怕只是說一句話,也是溫暖的。 所以,就算二狗的娘會打二狗,而自己的娘并不會打自己,段衡也還是十分羨慕二狗。 胡亂想著這些的時候,街邊突然沖出兩個人,扯著他的手,要把他帶走。 時隔多年,段衡其實已經記不得那兩個人的模樣。 但他每每想起此事,手上都會無法抑制地重現那種,皮rou被拉扯到最大限度的撕裂感。 他害怕到,甚至沒有辦法維持,母親命令他一直保持的沉著。 只能如同其他那個年齡的孩子一般驚叫,哭鬧。 那些他辛辛苦苦收集的樹枝被扔到地上,踩成木屑。 還好,但也不好的是,就在他險些脫力被帶走的時候,母親找到了他。 她帶著令人膽寒的絕望與憎恨奮力撕扯那兩個人。 也許是怕了,也許是不想鬧大,那兩個人走了。 但他們留下的陰影卻注定永永遠遠地跟隨著他。 從那以后,除了上學的時間,母親不論去哪都要帶著自己。 那些最臟、最險惡的市井百態,他在很小的年紀,就都一一看過。 秦樓楚館,他去過太多次。 母親去洗碗的時候,他就坐在母親身旁的小凳上,用樹枝寫字。 母親去送藥的時候,他就貼在門外,聽著屋里屋外的yin聲艷語。 母親去接生的時候,他就如同在其他地方那般,縮在角落里背書。 長大以后,他有時也忍不住想,怎么會有母親,可以那般放心地,將孩子早早帶到那些地方呢? 但他又立刻自己想明白了。 那時候的他太小,小到沒有人會將他真正放在眼中。 但即便這樣,有時也是有例外的。 有一次,他貼在門外,等待著母親出來的時候,一個大肚便便的人路過他,看了一眼,然后走回來,蹲下。 他伸出手,摸了自己的臉。 他的手很溫暖,但自己卻并不喜歡。 就在自己發呆的時候,母親走了出來,看到了這一切。 她并沒有表現出什么,只是笑著同那個男人說了些話。 回家以后,他在灶前跪了一個時辰。 似乎是因為天氣太冷,母親怕自己跪傷了膝蓋,影響考試。 所以在灶頭前鋪了一層茅草,讓他一邊燒灶背書,一邊罰跪。 他直到很多年以后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 他錯在沒有拒絕。 母親很久以前缺乏的勇氣,在斥責他時找了回來。 那個時候的灶火,比今天的燒的旺許多。 卻遠沒有今天的溫暖。 段衡回過神,往逐漸燃起的火堆中添了一根木柴。 “此君,你來,我去舀水?!?/br> 火已經點起了,此君身子弱,得先烤干才行。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感謝大家的支持了我的天哪我簡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我居然上了編輯推薦我還點亮了一顆星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等下應該還有!我不知道我能寫多少?。?!謝謝大家的支持鼓勵還有意見建議?。。?!我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