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是父親在呼喚他。

    周秦睜開了眼睛。

    他仿佛又回到了在第一軍事要塞曾做過的那個夢里……他站在銀河系的上空，俯瞰著這個星系在宇宙間緩緩轉動著。

    父親在不遠處笑著看向自己。

    周秦沉默了一會兒：“對不起，爸爸?！?/br>
    “為什么道歉？”

    “母親她……”

    秦子衡笑了：“我知道了。那不是你的錯?！聦嵣?，她本來就揍在了一條歪路上。大概率是無法完成最終階段進化的，更抵達不了我在的地方……她走不了那么遠?！?/br>
    “那些遺留在這個宇宙的喑啊，那些可以隨心所欲變換形態的物質?！鼻刈雍庹f，“你以為是什么呢？都是一些走到了最高階卻離開主宇宙失敗的智慧體，所留下了的遺骸……億萬年來，無數的文明，都倒在了宇宙的邊界。他們的精神力，他們的執念，最終化作了喑?！?/br>
    “所以母親……并沒有離開？”周秦說，他張開了手，皇帝化作灰燼的時候留下的那些灰色粉末還在他的掌心。

    “是的?！鼻刈雍庹f，“我沒有看到他?！?/br>
    周秦安靜了好一會兒。

    他恨他的母親，恨讓他走入夜山的皇帝?？墒钱斔绱藗}促而渺小的死去，只剩下手中這一捧灰燼……這結局微弱的不像是她贏得的結局。

    終于，他真的失去了雙親。

    “那么……您呢，您還活著嗎？”他抬眼，問道。

    秦子衡笑起來：“對于我所處之地來說，時間也好、空間也好，甚至是否活著……這些概念已經不再存在了。我所處的一切，站在這里的你無法想象。只有當你親自邁入了那道門檻，你才能夠真切的感覺到無數文明汲汲以求的，鳥瞰宇宙的全知全能是多么的讓人幸福，一個個體生命在面對這些的時候，又是多么的渺小?！?/br>
    “小秦，和我走吧？”父親說。

    “去哪里？”

    父親抬頭，看向黑暗的蒼穹最高的地方，那里浮現出一雙暗紅色的大眼，正在注視著整個宇宙。

    “去另外一個地方?！备赣H說，“去我族文明所在的地方?！?/br>
    周秦看他，像是要把他的面容印入自己的腦海。

    “不?！?/br>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堅定的回答，他眼眶充盈了無數的淚水。

    “很抱歉……爸爸……”他說，“我不能離開。我在這里還有牽掛的人?！?/br>
    秦父怔了一下：“在我的幫助下，你如果想要離開，是非常容易的事。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甚至未來，我都不再可能出現了。你不后悔嗎？”

    “不后悔?！敝芮乜拗f。

    秦子衡嘆了一口氣，他輕輕的飄近周秦的身側，擦掉了周秦的眼淚，摸了摸他的頭發，就像小時候那樣，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個溫柔的吻。

    “好，既然這樣。別哭啦?！鼻刈雍庹f，“就算未來的日子，我們再不能相見，但是……爸爸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br>
    他頓了頓：“也許現在是最愛你的人，之一？”

    周秦笑了出來，眼淚從臉頰滾落：“是的，最愛我的人，之一?！?/br>
    秦子衡慢慢飄了起來，他看向周秦，眼眶變得紅潤。

    “那么，小秦，再見了？”秦子衡說。

    “再見……”周秦在夢里低聲說，“爸爸?！?/br>
    回應他的，只有銀河系轉動的聲音。

    *

    醒來的那一瞬間，周秦有些恍惚。

    皇太子莊園三樓的拱形落地窗簾被拉開了一半，清晨的陽光灑在地板上，窗外有兩只小鳥，正在互相梳理羽毛。

    它們啾啾的叫了兩聲，然后飛走了。

    伊萊斯的枕頭上還有凹陷，然而人已經不在臥室。

    “陳……”周秦條件反射的想要讓陳倉去查伊萊斯的定位，忽然想起陳倉已經走了，距離現在已經一周多。

    皇宮內廷被先帝炸成了廢墟。

    圣愛德華大教堂更是還在重建。

    在登基大典之前，他們依舊暫住在皇太子莊園內——一切仿佛沒有什么不同，然而警衛安保加強了，穿梭在外庭和皇太子莊園的大臣們也變多。

    “陛下，您醒來千五分鐘，我已經根據您的身體征兆提醒了吳管家。目前他正在門外等候?！睏５阑貞?。

    “讓他進來?！敝芮芈淖饋?，“嵐下呢？”

    “嵐下在樓下和白榕談話?！睏５勒f，“有一會兒了?！?/br>
    周秦那顆有些不安的心才慢慢穩妥。

    到了他要履行和伊萊斯之間約定的時候，放他自由……

    放他自由？

    伊萊斯沒有提過這事……可是周秦總想到那天的話，那天在機甲室里伊萊斯對他的宣誓。

    伊萊斯越不說，他越有些沒底。

    周秦沉思了好久，直到吳管家走了進來，打擾了他的思緒。

    “陛下?！眳枪芗乙蝗缂韧谋虮蛴卸Y，“鄙人上來詢問一下，您要在哪里用早餐？”

    周秦問吳管家：“吳管家，如果你答應了某個人某一件事。到了你有能力完成它的時候，對方讓你履行承諾。你會怎么辦？”

    吳管家把眼鏡取了下來，塞在胸兜里，他的目光仿佛看穿了周秦。

    “這個問題，不是我要怎么辦。而是陛下您……心里打算怎么辦，也許您已經有了答案?！?/br>
    周秦被他的話說的有些啞口無言。

    “那么，陛下您如果還尚且不知道答案的話，就下樓吃早餐吧……嵐下也在樓下呢?！?/br>
    *

    周秦在侍從們的服侍下完成了洗漱，穿上西裝后匆匆下了樓。他還未走進起居室就聽見伊萊斯的聲音傳過來。

    “你確定了嗎？”伊萊斯說，“你真的要走？”

    聽到“走”這個字，周秦仿佛神經過敏一樣的停下了腳步。

    “是的，嵐下?！边@是白榕的聲音，“二皇子殿下已經放我自由。我從此可以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了……”

    “那你想去哪里呢？”

    “我想先回趟c513，去找我的mama，還有meimei?！卑组耪f，“他們都是beta，也許還活著。再然后……去趟聯盟?！?/br>
    “可是，和我們在一起，呆在帝星，難道不好嗎？”伊萊斯問他，“我可以給你放假，你未來再回來?！?/br>
    “很好，真的非常好。我深深的感激陛下對我的尊重，嵐下您對我如此長久以來的信任和保護。在皇太子莊園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平穩安逸的生活。我不需要去偽裝任何人，我只是我自己。而您……則給了我無盡的激勵和信心。原來omega，原來任何人，都可以像您這樣的活?！卑组怕曇粼谛?，然而他又有些哽咽，“所以您也會非常理解我……對于我們這些人來說，去銀河系走一走，去過與現在完全不同的生活，是多么的令人神往?！?/br>
    周秦想聽到伊萊斯的回答。

    他想聽到伊萊斯說不是這樣的，其實在一起也很好。

    他想聽到伊萊斯用他的心說，因為愛，我愿意留在帝星。

    ……可是他失望了。

    伊萊斯甚至沒有辯駁。

    “是這樣啊……”伊萊斯輕聲回答，“那些確實很好，我明白你的渴望。那你什么時候離開？”

    “事實上，啟明號已經在等待著我了?！卑组耪f，“海盜們會送我去c513?！?/br>
    “就在今天？不等待陛下的冊封儀式結束嗎？”

    “是的?！卑组呕卮?。

    伊萊斯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會再見嗎？”

    “會的，嵐下?！卑组耪f，“還會再見?！?/br>
    “那么，我同意了?！币寥R斯說，“再見，白榕?！?/br>
    周秦走了進去。

    白榕正單膝跪在伊萊斯的身側，親吻他的指尖，他淚如雨下的站了起來。

    “陛下?！?/br>
    “白榕，剛才的話，我聽到了?！敝芮鼗卮?，“一路平安?！?/br>
    “陛下、嵐下，我將用余生的每一天，祝福二位的生活，平安幸福?！卑组胚煅手f。

    *

    白榕的行李在門口拜訪，他直接乘坐飛梭離開，奔向充滿欣喜的未來。

    這頓早餐吃起來，讓人有些難過。

    周秦想著伊萊斯剛才的回答，食不知味。

    他放下餐具，神情復雜的看向伊萊斯：“嵐下，你……”

    “陛下?！币寥R斯也正開口對他說話。

    “什么？”

    “一會兒陪我去一個地方，可以嗎？”伊萊斯問他。

    “去哪里？”

    伊萊斯笑了笑：“到了您就知道了?！?/br>
    杜賓留在了塔帕星系沒有回來，塞西爾成為了保鏢隊長。他們進入飛梭做好后，塞西爾開著飛梭問：“嵐下，不知道杜賓隊長怎么樣??？他最近聯系您了嗎？他什么時候回來啊……”

    “我昨天剛和他進行了視頻通話?！币寥R斯說，“他要跟查林小公子結婚了，最近估計忙著準備婚禮，暫時不會回帝星。哦……他還說讓皇帝陛下為他遠距離主持婚禮呢?！?/br>
    最后一句話他是對周秦說的。

    周秦心里的顧慮有些重，聽到這個話，有些心不在焉的笑笑：“可以啊。我可以給他祝福，但是要等到我和嵐下的婚禮完畢。你覺得怎么樣，伊萊斯？”

    伊萊斯很認真的想了想：“大概是在x23的時候，兩個人產生的火花。但是介于最近一和他通電話，他就瘋狂的撒狗糧，幸福的表情讓人欠扁。您不知道，亞當斯和云中將最近都把他的聯系方式拉黑了。所以我覺得陛下這個提議非常的好，我會告訴他的?！?/br>
    飛梭?？吭诹藝夜骨?。

    他們從飛梭上下去，在門口各領取了一束白菊。

    然后緩緩穿梭在這片白色的墓碑之中。

    每一個墓碑下，都躺著一位曾為國捐軀的英雄。

    曾經他們經歷過無數的硝煙、戰火、創痛，然后遺體在此處安眠。

    最后兩個人停在了一個特殊的雙人墓碑前。

    他們的墓地緊緊相連，墓碑亦合為一塊。

    墓碑上只有一句簡單的話——

    “朋友們，不用哀悼，我們不在此地?！?/br>
    “星紋，星雨?！币寥R斯輕聲說，“陛下和我，來看你們了?！?/br>
    周秦和伊萊斯將手中的白菊，放在了墓碑前的石板之上。

    風在溫柔的撫動。

    一切都靜悄悄的。

    無人應答。

    他們從不曾在這里，他們早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