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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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寰看著她一頭波浪長發,還挺滿意的:“多好看啊,你要不今天別梳頭了, 就這樣吧。我挺喜歡的?!?/br> 俞星城憤憤的用梳子梳理著長發:“我可是個女官, 今日要去見哈麗孜,向她告別的,我不想在那個女人面前露出半點破綻, 更何況這樣狼狽的頭發!”她說著回過身來,氣得電了他胳膊一下。 熾寰嗷嗷一聲, 抱住胳膊:“我給你都梳好不就是了!你恢復靈力一點都不好, 又開始電我!” 俞星城重重的把梳子拍在桌案上:“你快點!” 熾寰叼著發繩給她梳頭的時候,她依舊沒閑著, 似乎在翻看從戚雨信那邊寄來的一些大明的公文書信,還順帶把之前他們簽的蘇伊士運河條約再看了一回。熾寰盯著鏡子中這位忙碌的新晉布政使大人, 心里忍不住想,估計很多人都只見過她滴水不漏, 公事公辦的完美模樣。 如果是小燕王那種人, 大概會幻象俞星城私下長發披散了之后,會溫柔知心想會有點可愛,對別人訴說心事吧。 誰能知道她就是個動不動掐人或者電人, 說話嘴毒,心狠手辣的家伙呢!而且連關燈都使喚人,連脫鞋都隨便亂蹬。 熾寰咋舌:她真是太會裝了。 俞星城戴上官帽,又對著立鏡整理一下衣領,將冠兩側的系繩與深衣的緇帶捋好,腰間掛上玉佩,穿上褙子和披風,走出門去了。 熾寰懶得再打扮成丫鬟了,他還沒等俞星城說話,就一呲溜鉆進了她衣袖。 俞星城本想說他什么,但看了一眼懷表,時間來不及了,便就這么出門。 今日他們要回到伊斯坦布爾和哈麗孜暫別,在他們前往教宗國的時間里,從大明派遣來的工部官員、西洋華僑商會的商賈也應該會到達,和哈麗孜詳談蘇伊士運河的工程進度。 俞星城到甲板上的時候,小燕王等人已經站在船頭了,溫驍似乎和小燕王在并排聊著什么。 溫驍轉頭看見了俞星城,有些愣,又抿唇笑了:“來了伊斯坦布爾之后,你一直打扮的很入鄉隨俗,今日穿的這樣正式,倒是讓人不習慣了?!?/br> 俞星城確實來了這兒之后,大多數都是披散長發戴頭巾,她笑了笑:“畢竟是要見哈麗孜?!?/br> 船朝伊斯坦布爾的方向航行過去,經過一天一夜,那些燃火的黑煙似乎消失了,除卻一些建筑和橋梁有塌陷,伊斯坦布爾顯得像他們剛來時那樣美麗。 只是這種美麗有一種死亡的靜謐。 再沒有群眾為了熱法皇后祈福、送行時的哭聲與歌聲,街道上幾乎沒有了人影,只有一些黑色的灰堆,一些遺落在地面的鞋子或頭巾。 俞星城與小燕王等數十名官員,乘坐馬車進入了托普卡帕宮,沙軌車早就停運,附近的士官學校都大門開著空無一人。這回沒有埃及總督阿里幫忙接引,但當他們穿過托普卡帕宮最堅固的大炮城門,踏著大理石的地板走進宮殿時,一身白色衣裙的哈麗孜與軍裝的皇帝,已經在宮殿深處等待多時。 她們二人佇立著,哈麗孜對著小燕王伸出了手,小燕王只是抬手觸碰了一下她帶著絲綢手套的手背,用額頭輕輕一碰:“現在血獸病還在肆虐,就只能簡化禮儀了?!?/br> 哈麗孜笑的依舊慈愛溫柔,點頭:“你想的總是周到。辛苦你了,孩子,你明明只是來訪你的家鄉,我卻讓你去幫我查血獸一事,幸虧有你,這件事也順利解決了?!?/br> 小燕王的假笑中有幾分冷意,他點頭:“我們根本沒出什么力,充其量不過是在城市中跑來跑去,吸引住了作惡者的注意力罷了?!?/br> 言下之意,就是說哈麗孜從來沒指望他們去查,只是想讓不知內情的他們,奮力在伊斯坦布爾的渾水里攪和,攪得越渾濁越好。 哈麗孜笑容不變:“但這也是很重要的事啊?!?/br> 小燕王:“此行前來,其實是我要向您告別。我的船員有人感染了血獸病,不過他們不會使用魔法,所以只是可能會在幾個月衰弱并瘋狂……而我聽說在教宗國,存在著救治血獸病的辦法。所以我想帶著他們前去尋找治病的辦法?!?/br> 哈麗孜有些震驚。 這還是俞星城頭一次看到她露出如此真實的表情。 她是由衷的震驚小燕王的選擇,卻又很快的收住了表情,笑道:“那樣很危險的,更何況……”她竟是半天沒說出來后頭的話,只是蹙著眉,陷入了回憶的思索。 她不說話了,皇帝替她接了話:“需要我們做什么嗎?” 小燕王搖了搖頭:“不必。也謝謝這些日子你們的款待?!?/br> 哈麗孜半晌道:“還是留在這兒共一次宴席吧?!?/br> 她的話不容置喙,這就抬手將他們引向隔壁的宮殿。但這也是一頓十分寡淡的飯。 雖然長桌上菜品豐富,甚至有一些中式的羹湯,但大明來的諸位都吃的沒什么興致,俞星城想到血獸襲擊的那個夜晚,還有在皇宮附近山坡上剛剛被人拖拽下來的巨獸尸體,她就覺得難以下咽。 她早早離席,端了杯茶到宴會廳旁邊的小露臺上透氣,卻沒想到過了沒一會兒,哈麗孜竟然也端著杯茶走到了露臺。 哈麗孜靠著欄桿,從她們的角度,正好能抬頭看到之前巨獸尸體倒下的山坡,嫩綠色的植被被噴滿黑色血液,如同一塊頑固的臟污。她轉過臉,微笑道:“我一直都在注意你,你在大明使臣的隊伍中,絕對是核心人物,不是嗎?” 俞星城只想跟她虛與委蛇一下,便笑道:“我從沒這么覺得?!?/br> 哈麗孜:“血獸的事件,還完全沒結束。希臘爆發的疾病,還有前去打仗的阿里總督都前途未定。以及……或許未來在很多清真寺里,會出現一些血獸相關的證據,甚至出現活體的血獸。從不了解這疾病來源的人們,或許會懷疑,那一夜的血獸到底是怎么進入城市的。為何他們擠入清真寺,卻發現寺廟中的阿訇祭祀無一人在?” 俞星城:“你想把這件事栽贓給一些宗教首領?” 哈麗孜:“我想讓人們對宗教都產生懷疑。產生懷疑,才會睜開眼睛,睜開眼睛,才能走入世俗。我很羨慕你們那樣的世俗國家,而我從來沒有在世俗國家生活過,連我也想象不出,在世俗國家的人們絕望時,遭遇厄運與災難時,會怎么做?!?/br> 俞星城:“大概是想信命卻又恨命,最后只能恨自己,也信自己吧?!?/br> 哈麗孜轉頭看她:“那也不是壞事。奧斯曼如果不能更世俗化,我們必將自掘墳墓?!?/br> 俞星城不置可否:“您一直殫精竭慮,就是想要讓這個國家更加強大,更加世俗化嗎?” 她心里諸多想法,卻沒問出口。 哈麗孜似乎很想跟她聊聊:“你大概很瞧不上我的選擇吧?!?/br> 俞星城挑眉。 哈麗孜抬杯微笑:“不顧人群的性命,我反而最像是這場血獸襲擊中的屠殺者。那一夜死了十幾萬人,并不都是被血獸所殺,而是受傷感染者都被圣訓者行刑殺死,一同擲入了篝火?!?/br> 俞星城手指捏緊了杯子,側過頭來:“您與我說這些,難道是想像我一個外人解釋你這樣做的理由嗎?理由不必您找,我自己心里清楚,在當時的景象下,很多人都會認為這個選擇才是更好的?!?/br> 哈麗孜垂眼:“我心里確實有這樣一套說辭。只是我很想跟你聊聊,我身邊能夠手握大權的女人很少,我很少能跟像你這樣的女性交流一下想法?!?/br> 俞星城低頭看著自己杯子里的清茶:“我沒什么想法?!?/br> 哈麗孜面上顯露出幾分孤獨來。若說高處不勝寒,她早就在這高處快矗立成了一塊冰冷的豐碑,她竟勸誘道:“說說吧。我想知道你對我的看法?!?/br> 俞星城垂眼:“如果您非要讓我說,那就一句話送給您,也送給我自己吧。所有面臨的取舍選擇,往往都是因為能力不足。若是早有辦法,早有預見,就可以提早鋪路,找到真正的解決辦法。說到底,還是你自己的問題?!?/br> 這話有些狠了。 哈麗孜確實眉頭一跳。 俞星城笑道:“不過我更主要的想法,就是我不會讓一個通過跟男人婚姻獲得的地位,成為野心的終點。你這樣的殫精竭慮,所做的這些功績,都是為了恨你的兒子嗎?為了早就死去或許也沒愛過的丈夫嗎?若是為了自己的野心,自己的大志,自己的情懷,那么你這個太后死后,又會留下多少痕跡呢?” 哈麗孜臉色冷下來,似怒似驚,又似心頭亂想。 俞星城微笑:“這真是個奇怪的國家,人們都喜歡美麗無害的熱法皇后,卻對真正背后為帝國白了頭的你,又怕又疑。你雖然爬上了太后的位置,并在這兒坐了幾十年,可仿佛這一切都不屬于你……” 哈麗孜再也不說話了。 俞星城其實理解,哈麗孜性格并不算是不屈,在她漫長的人生中,一定有過幻想,有過對愛情的憧憬,有對權力的不適應與驚喜,有過慌張與恐懼。在這個大部分女性都是女奴的世界生活長大,她是緩慢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然很不容易。 就算是中原歷史上手握大權過的女人,也不都是能骨骼驚奇,幡然醒悟到像武則天、拉克希米那樣。 俞星城抬手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哈麗孜的杯沿,看著哈麗孜縮緊的瞳孔,笑道:“我不知道您經歷過怎樣的教育,但在我眼中,女人配得上一切男人能擁有的東西?!?/br> 俞星城說罷,離開了露臺。 作者有話要說: 要從來都沒那么想過也就算了,可一旦這想法有了萌芽,就肯定會瘋狂生長了。 * 拉克希米是本身性格就野就瘋,但哈麗孜是從女奴變成宮斗勝利者,又漸漸演化成成熟的掌權者,然后成為這個男權系統的捍衛者。就像是包括李太后在內的很多歷史上賢名的太后、皇后一樣,她們不可能想要去當皇帝的。 第151章 家信 俞星城走入宴會廳, 卻沒回座位,長桌邊也已經沒人了,大家都一撮一撮聚集在小圓桌附近, 品嘗著水果、甜品與熱茶,俞星城一個人站在了角落里。 熾寰從深衣層層疊疊的衣領中探出腦袋, 在她耳邊說悄悄話:“你心眼真壞, 鼓動她去當女皇帝。這年頭女皇帝有幾個下場好的?!?/br> 俞星城捧著中國產的青花瓷小杯:“我可不算是鼓動, 只是讓她想的長遠一點而已。如果她被我一句話說的就能付諸行動,說明她心里早就有這種想法了?!?/br> 熾寰:“我早感覺到了,這個國家都不把女人當人的, 她想當女皇帝, 怕也是難吧?!?/br> 俞星城無所謂的笑了笑:“我也就是隨口一說?!?/br> 宴席快結束時,奧斯曼皇帝似乎與小燕王聊了幾句,小燕王表情顯得風輕云淡的, 奧斯曼皇帝則像是放下芥蒂,他看似表情溫和的說了一些話語, 讓小燕王露出了表面看著熱絡, 眼底滿是嘲諷的笑容。 俞星城猜測,奧斯曼皇帝曾以為哈麗孜會想讓小燕王留在這個國家, 甚至想讓小燕王成為皇位的繼承人——畢竟從身份上來說,如今的奧斯曼皇帝莫塔夫是小燕王的叔叔。 但現在很明顯, 小燕王跟哈麗孜不是一路人,而皇帝跟哈麗孜的關系也緩和了, 皇帝自然不用緊張兮兮的覺得自己會被取代了。 以小燕王的經歷, 看慣了朱家皇室內部的爭斗、血親間的無情,對此嗤之以鼻也是正常。 他們離開托普卡帕宮的時候,皇帝與哈麗孜太后送到了宮殿城門外, 俞星城從馬車的后窗上,看著鐵制的大門緩緩合攏,將這對孤獨的母子再度關入深深的宮殿。 小燕王舒了口氣,伸了個懶腰,露出笑容:“終于不用跟他們假笑了?!?/br> 當天,他們乘坐航船,第二日下午左右才回到了埃及的亞歷山大港,但那時候,亞歷山大港竟然??恐笈姶?,飛艇,而且大部分都沒有懸掛軍旗,或者只有一面小的奧斯曼旗幟。 阿里的大軍都被外派到了希臘,怎么會有這么多戰船? 亞歷山大港附近,他們大明的鯨鵬得知消息,早已有五艘在那里等候多時,被感染者單獨乘坐了一艘鯨鵬,一些重癥者被小心翼翼的轉移到了鯨鵬上。四艘鯨鵬先飛回到了紅海附近與船隊會合,俞星城感覺到了埃及的奇妙氛圍,于是打算讓自己所乘坐的鯨鵬到開羅停留一下。 到了開羅,很快就有人前來迎接了他們。 并不是阿里總督手下那些詭異的神仆,亦或是做埃及士兵打扮的軍隊,來的軍官穿著和佩刀都顯得十分眼熟——俞星城就在一天前的托普卡帕宮中,還看到這樣裝束的軍人。 這些是奧斯曼帝國的軍隊! 當時血獸血洗伊斯坦布爾的那一夜,沒有任何軍隊出現,他們都認為哈麗孜暫時調走了軍隊,原來是調來了埃及嗎?但看到開羅城內大批清真寺都被奧斯曼士兵把守,城市內雖然有一些小范圍的sao動,但也大多都被控制住了……俞星城覺得他們甚至可能在阿里去往希臘沒多久之后,就進入了埃及。 因為奧斯曼對埃及曾經的親善態度,再加上包括亞歷山大港在內的多個港口城市,都是奧斯曼海軍出征時的中轉港,大部分埃及人可能都沒有提防。 不過亞歷山大港距離希臘也不遠,若是埃及將領派人去往希臘通報,阿里應該也知道。 要不然是哈麗孜早就在愛琴海上拉好防線,不論是海面上的還是天上的,誰都別想跑去希臘通風報信;要不然就是去往希臘支援戰爭本來就是個陷阱,阿里已經深陷泥潭,后路已經被切斷。 亦或是阿里的血獸病……已然在希臘惡化了。 總之,哈麗孜既能夠撤回本來在希臘戰場的士兵,去支援沙俄展現,又抄了埃及老家,成功控制住了想要獨立的埃及,甚至說不定還能拿回埃及隔壁——已然脫離奧斯曼控制的利比亞地區。 俞星城對著向他們簡要說明情況的軍官,輕輕嘆了一口氣:“你們是否察覺到有什么異教徒、或埃及本土的神職人員在?” 軍官:“說起來我們確實遇到了一些裝扮十分奇怪古老的埃及人,只是他們很快就消失了?!?/br> 埃及古神們就消失了? 塞赫麥特那樣火爆的女戰神,就算是形勢所迫暫時利用阿里,怎么會在奧斯曼的穆斯林軍隊到達后,就消失退讓了? 俞星城覺得這事情不簡單,她只多問了一句:“我記得阿里子嗣與妻子眾多,那他們……” 軍官露出了微笑:“現在埃及正是瘧疾肆虐的季節,他們不幸感染了?!?/br> 俞星城:“全都?” 軍官笑:“他們都住在一起,感染的可能性很高?!?/br> 俞星城記得阿里總督有三十多位子女,十八位妻子,其中幾個兒子是他頗為信任的副手,看來都難逃一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