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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思玨出去玩,慕容思燕自然是不屑作陪的。他要真肯陪她,溫思玨倒不得不誠惶誠恐起來。她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一個臨時的乖巧的性伴侶。不,不好意思,不是伴侶,是奴隸。 兩位紫衣被指派來保護她的安全,其實也就是監視,然而慕容思燕實在多此一舉。逃,溫思玨是不打算逃的。她要是能逃出魔君的手掌心,還用得著幾個月來的賣力表演?現在就是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得先掂量掂量被抓回去之后,自己的肚子rou是蘸麻醬好吃還是蘸辣醬好吃。 一人兩妖收拾好先去了京城。溫思玨從小沒出過潺州,見什么都是稀奇的,一路蹦蹦跳跳好不快活。紫衣隱身遠遠地跟在后頭,也不敢隨意打擾。 最近秋闈將至,京城里匯聚了大量的異鄉客,熱鬧非凡。隨便走進一家茶館,都能瞧見幾桌羽扇綸巾的學子在高談闊論,有時是國政,有時是詩文。 溫思玨喜愛化妝成男子混在他們中間套些閑話聽聽。學子們總是讓她想起張遷,想起那段無疾而終的初戀,想起靦腆的少年指著北方說自己以后一定要去那兒做出名垂青史的功績。 現在想來,青澀得彷如前世。 溫思玨出神了一會兒,周圍已經講到這次秋闈。有一青年壓低了聲音道:“趙家的先生開了試前課,聽說他舅舅的媳婦兒的庶兒子的好友是這次出題人的門生。為了多打探些消息,許多學子已經報了名,在里面上課了!” 周圍人嘲道:“那么多人開試前課,為何偏偏去聽他家?這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系太遠了吧?!?/br> “你們知道什么,潺州的會元張遷,丹州的會元何志健,重州的會元董文章都報名了。哪怕趙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與這么多會元同過窗,那是可遇不可求的經歷??!” 眾人嘩然,連連稱是。 只有溫思玨聽到“潺州的張遷”以后腦袋嗡嗡作響,額外的一個字都再聽不進去。她從角落站起身直沖過去拉住青年的衣服,高聲問道:“在哪兒報名?” 青年被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四方街上從左數第二戶人家就是了?!痹捯魟偮?,揪著他的瘦小少年已經撒手沖了出去。 溫思玨從沒想過還能再聽到張遷的消息。她沒有什么好奢求的,只想再看他一眼,遠遠的一眼就行。因為溫思玨知道,他們中間隔著的,已經不再是小山村里的百十步路,不是少男少女心思的那一層紙,而是魔宮里的日日夜夜,是光明與黑暗最遙不可及的距離。 進了趙家交過錢,溫思玨藏起手心的汗走向學堂。不過十幾步路,像耗盡了她全部的勇氣。 掀簾。 他果然在。 下午的陽光斜照進來,張遷穿著深灰色的衣服坐在陽光里,木簪高高盤起發髻,俊逸出塵恍若仙人。他在第一排聽得很認真,臉色不喜不悲,時不時提筆在書本上記錄兩句。他的字也和人一樣端正,橫豎提點,筆鋒干脆利落。 溫思玨凝視著他的側臉呆在門口,直到夫子喚她:“站著做什么?最后一排還有座位!”她方才如夢初醒,低著頭走過去。 張遷回頭看了她一眼,并無反應地轉了回去。 也是,妖怪的易容法術,怎么能讓凡人看穿呢。 溫思玨患得患失地看著張遷挺拔的背影,他這樣優秀的人遲早會功成名就的。而他和她已經是兩路人了。 想到此處不禁悲從中來。 臨座的青年很不會看人臉色。他偷偷瞅了好幾眼溫思玨,終于側過身來低聲道:“我叫周墨,本地人,你呢?” 溫思玨只好道:“溫決,潺州人?!?/br> “好巧,我們名字都是兩個字?!?/br> “……” 散了學,溫思玨故意收拾得很慢,想目送張遷先走,卻不料張遷突然停下手向最后一排走來。溫思玨見他目光端端正正盯著自己,一時慌亂異常,四處轉頭,想要裝出沒有發現的樣子。 他或許只是想跟周墨說幾句話,穩住,不要自亂陣腳,他看不出來的。 溫思玨不自覺咬緊了下唇。 但偏偏張遷就停在她桌子前面喊她:“這位兄臺,在下潺州張遷?!?/br> 溫思玨瞬間紅了臉,慌張地答道:“我,我叫溫決?!?/br> 張遷噗嗤一笑,和風一般:“我第一眼瞧見你就覺得熟悉親切,仔細想來與我一個……meimei很像,如今聽名字覺得更加有緣分了?!?/br> “哦,哦?是嗎?”溫思玨強作鎮定,“可我是男人,說我像女子,兄臺所言有些令人生氣了?!?/br> “在下魯莽,給溫決兄弟賠個不是了?!睆堖w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不如今晚在下請溫兄弟喝酒,聊表歉意吧?!?/br> 溫思玨更加慌亂了:“今日家中還有事,改日再約張兄?!闭f完逃似的跑走了。 張遷微有錯愣,低頭一看,溫決沒收拾的筆墨書本還攤在桌上,何苦跑得這么急?他又一看,上了一下午課,書本上干干凈凈一個字也沒有,不禁輕笑出聲。 第二日,溫思玨哈切連天地趕來上早課,完全不是因為好學。她本以為起得夠早了,來到學堂竟已有一人,是張遷。 晨霧還未散,張遷就著熹微的燭火在寫什么東西,聽見門簾響動,他抬起頭,旋即露出笑容:“溫兄來了,在下正好寫完?!?/br> 他將一本冊子遞到溫思玨手上:“家境貧寒,沒什么見面禮好送給溫兄的。昨日筆記順手就給整理了,正好送你一份,不要嫌棄才好?!?/br> 溫思玨略略一翻,二十幾頁的記錄,上課所講事無巨細都分門別類地列在里面,不知是從什么時辰開寫的才理得出這樣一份筆記。她鼻頭發酸,推拒道:“我不過是家里安排來科舉走個過場,浪費不得張兄如此心血?!?/br> “送給你怎么算浪費?你要是不收,在下只有丟進柴火堆里才是浪費?!睆堖w笑盈盈道,“溫兄不必為難。在下只是覺得投緣,想結識個朋友罷了?!?/br> 溫思玨只好收下,在上課時趁人不注意偷偷塞進胸口,心里說不出的酸澀甜蜜。 過了一會兒周墨又來了,嘰嘰喳喳在溫思玨耳邊念個不停。溫思玨不勝其煩,瞪了他好幾眼,他卻笑得愈發開心。 晚上,整個學堂的人都去聚餐,溫思玨不好推脫也去了。酒過半旬,天幕已黑,一群人瘋瘋癲癲在露臺高歌,幾日過后,他們就要各奔前程,到時候有的平步青云,有的零落成泥,再不復今日心情了。 溫思玨不敢飲太多,因此一直安靜坐在一邊。周墨倒是喝了很多,差點兒倒在她身上,幸虧她眼疾手快,在千鈞一發之際扶住了,不然回去慕容思燕發現她身上有男人的味道,非剮了她的皮不可。 張遷微醺,他眼睛亮亮地掃過溫思玨,提著一壺酒坐在她旁邊閑聊。他可能一看到溫決就想到了溫思玨,一個勁兒的跟她說他們以前的故事,是很平凡的少女與少年的青春。 溫思玨沉默。她輕輕問:“那么后來呢?” 張遷灌了口酒笑道:“她不喜歡我,就走了,找不到了?!?/br> 溫思玨喉頭酸澀,張口想要幫自己辯解,卻什么聲也發不出。黑暗中,她流下一滴淚,沒有人看見,她只是依舊輕輕地說:“那還真是可惜了?!?/br> 張遷點點頭,醉倒在她身旁。 溫思玨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始終沒有伸出手去。 夜晚的風,一如既往地涼。 所有往事,攜夾在風里,不情不愿地被拉扯開去。 再見了,我親愛的姑娘。 再見了,我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