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蘇眉本還說得理直氣壯,被他反問,反倒成了眼神閃躲那個。 她眼神飄忽,在他明凈的目光中支支吾吾道:“就是那么知道了?!闭f到最后聲若蚊蠅,垂了頭悶悶不樂,手指纏著衣角,表現出不安。 “沒有不讓你問的意思?!绷忠园簿陀X得好笑。 他的秘密被人發現,明明該緊張不安的是他才對。他伸出一根指頭在她眉心輕輕點了點, “是你想起來的?又是‘我’與你說的?” “不說你跟我說的?!彼偹惴胚^已經皺成一片的衣擺,搖搖頭, “是我自己說出口的,或許也是你曾經跟我說過吧?!?/br> 不然又怎么會有她先資助一說。 原本以為他生氣了, 可他動作親昵, 蘇眉也松口氣,順勢拽住他那根指頭,學著他剛才捏自己指尖的動作。 “總之, 我是怕你又騙我體己才要打探的!”她的理直氣壯就回來了, 還哼一聲,“我養你, 和騙我體己去資助你是兩回事兒!” 林以安啞然, 他騙她的體己?這又從何說起? 不過她總是語出驚人,很快就不糾結這些,溫潤的眼眸染著笑, 打趣道:“我以為眉眉是想要幫我打理家業才問的?!?/br> 打理家業這四字在夫妻間是稀疏平常的家常話題。 夫妻不就是那樣的嗎,相互扶持,男主外女主內。貧窮時女主人家要精打細算,一塊銀子掰開兩半的花,富貴時更要細致用心,協助打理好家業才不至于讓子孫到時面對一堆的糊涂賬。 可在蘇眉和林以安現在情況來,不管貧窮還是富貴,這四個字都成了另一種曖昧。 她臉頰微微發燙,為自己想得過于久遠的事赧然:“你這就讓我給你打理家業了嗎,不是還沒拜堂呢……” 她害羞著,望向他的雙眸又分明寫滿期待。 這種直白的可愛,讓他忍不住反客為主,把她手指重新攥回到手心里,“嗯……你不打理也行,但你不怕男人有銀子了就變壞,在外頭一擲千金,你還沒嫁我,我就先敗了家?” 他手心就被她用指甲摳了一下,不疼,反倒有種說不出的癢癢和酥麻,仿佛撓進了他心里,連心尖為之輕顫。 “你倒敢想!”她撓了一下覺得不夠,再又給了他一下,逗得他直笑。 這一笑扯著嘴角的傷口,疼得他倒抽口氣,想起來那狠狠地一巴掌。 林以安神色漸漸變得嚴肅,就那么牽著她手說:“眉眉,我有一堆的麻煩,你真不悔跟著我?” 她反應迅速,幾乎是他話音剛墜地,就已經把頭搖成撥浪鼓似的,“少年夫妻老來伴,有過同甘共苦更能走得長遠!還是說,你這是后悔說讓我打理家業,要找理由反悔了?” 她氣勢洶洶,林以安感慨又好笑,“只是怕你將來反悔?!比粽f他會反悔,那必不可能,甚至非常愿意她知道自己更多的秘密。 屆時即便她記起所有事情,她也難與自己徹底割離。 林以安承認自己這個時候起了卑劣的心思,為自己不恥,又無法控制那份想要占有她的念頭。一面羞愧,一面還誘哄她。 小姑娘不知自己已經掉入某人的陷阱,把手抽了回來,在他眼前攤開:“你少東拉西扯,快快上交賬本!” 林以安盯著她白皙的掌心片刻,將自己的手放到上面,還往下壓了壓道:“賬本送來估摸著要幾天,我先把自己抵押給你可行?” 她拇指輕輕去蹭他手背,若即若離的,帶著讓人遐想的曖昧,挑著眉神氣道:“那我就先將就將就?!?/br> 她把從話本里得知的流氓動作學了個滿分,林以安被她不老實的動作摸得耳根發燙,咳嗽一聲把手收回來。 他落敗而逃,她笑得越發得意,回味起來又免不得面紅心跳,拎著帕子跑到潭邊,一邊淘洗帕子一邊回想他害臊的樣子。 原來男兒也會害羞,那姿態,比姑娘家還要靦腆誘人。所以話本里的男狐貍精,是不是就像她夫君剛才那般,欲語還休,連眼波都是多情纏綿的模樣? 她想得心頭一片火熱,鼻子又有些癢癢,連忙打住那些想入非非,專心把手上的帕子泡涼再回到他身邊去。 吳子森在遠處雖然看不清切,但好歹能看出表妹殷勤討好的舉止,這頭同情著林以安,那頭還得拈酸吃醋,臭著臉重新過去。 蘇眉在這時提議要回去,被衛國公一攪和,好心情到底沒有了。 林以安卻道自己無礙,“說了出來散心垂釣,哪能這會回去,你不是要給我補身子的?我記得先前這潭里有烏魚,那魚對傷口愈合有奇效,據說喝它熬的湯和其rou,等到往后陰天下雨,傷口都不會作疼和發癢?!?/br> “真的?”蘇眉當即又來了興致,興沖沖再拎起魚竿繼續到水潭邊上要掉烏魚。 吳子森在他跟前撇了撇嘴,偷偷揭發他:“你這張嘴可真會騙人,也就表妹養在深閨里,好哄騙。你嘴里的烏魚明明是南方靠長江流域盛產,還沒聽過我們京城的水潭里能蹦出來?!?/br> 林以安被揭穿謊言,心不跳臉不紅,一手按著她貼在自己臉上的帕子,微笑道:“世子你是在說眉眉頭發長見識短?” “林三!你別給我添油加醋扭曲我話里的意思!”吳子森即刻脊背發寒,警惕瞪著他。 他哦了聲:“原來世子不是這么個意思,是我小人之心了?!?/br> 吳子森聞言,盯著他帶笑的眉眼,實在是有些佩服地道:“林三,你才跟父親鬧翻了,這片刻就又云淡風輕的。你究竟是心寬,還是太有城府了?林家不會罷休吧,起碼你嫡母不會?!?/br> 被連著暗算,誰能忍得下這口氣! 他居然還真點點頭,深以為然道:“是,所以世子晚上睡覺警醒一些?!?/br> “你什么意思?!”吳子森背后剛下去的那股寒意,又從腳底板涌了上來。 此時他臉上的帕子已經被捂得發燙,他放下手,將那帶著姑娘家幽香的帕子慢慢疊好,疊方正了放進袖子里,才緩緩地道:“就是那么提醒一句?!?/br> 吳子森垂眸思索著,蘇眉那頭又有魚兒上鉤,高興地大喊:“快來幫我撈魚??!” 吳子森被打斷思路,先跑去幫忙了。 而林以安則靠著樹桿,趁這會沒人打擾,細細再回想蘇眉剛才的每一句話。 資助他。 是要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才會能資助他? 也唯有她在林家,才能常常見到自己,而資助與她嘴里先前說的我養你,又有很大的區別。 大約就是一個為外人,一個為內人……所以,如果她真的未卜先知,或許并不是他先前想的那樣,她嫁給了自己。 琢磨著,他神色漸漸變得冷厲。 蘇眉到最后釣到四尾大魚,當然是沒有林以安所說的烏魚。她不知那是他為了不讓自己掃興,哄自個的,小臉上寫滿失落。 林以安又變著法子哄她高興,讓石頭找來一塊平整比較薄的大石塊,洗干凈了,把魚處理好就在石板上給她烤魚吃。 這等新奇的做法,讓她看得不眨眼。等魚烤好,她是貓兒舌頭,被燙得直吸氣,還舍不得停片刻,邊哈氣邊喊好吃。 小姑娘即便嘴饞,也是可愛的,讓林以安心里得到大大的滿足。 吃飽喝足,要折返的時候,蘇眉趁其他人都在收拾的東西,偷偷來到林以安身邊,靠近了叫他瞧:“我嘴都燙腫了?!?/br> 林以安被她說得心頭一跳,鳳眸微微斜過去,瞧見她鮮艷欲滴的唇,忙又把視線抽回來咳嗽一聲:“并沒有?!?/br> “是不是你沒瞧清楚?!彼郎惲饲叭?,林以安被驚得忙往后挪。 小姑娘的心思實在是太好猜,他不能真去占她便宜,可背后是樹桿,還能挪哪里去? 正是又緊張又怕她的時候,吳子森過來了,疑惑地問:“瞧什么?表妹哪里傷著了嗎?被石子還是樹枝刮到了?表哥瞧瞧……” 大好氣氛被破壞,蘇眉急得直瞪眼,吳子森還以為她疼的,大呼小叫著讓她快給自己看看。 林以安望著雞同鴨講的兩表兄妹,眼底蕩著笑意,在小姑娘氣得要動手打人的時候,借著袖袍寬大悄悄把手探了過去。 蘇眉都已經把石子握著手上,準備讓表哥嘗嘗厲害,結果手背一暖,被人把整個手都給裹住了。 他掌心溫暖,帶有奇異的安撫力量,讓她再大的火氣都霎時散個干凈。 她回頭,卻見他雙眼正抬著望天,仿佛是在看天色。面上一本正經,但袖袍下藏著的一雙手正緩緩動作,修長的手指從石子邊緣滑過,撩起她一陣心跳。 吧嗒一聲,她手不自覺一松,石子就落在地上,還滾了兩圈,正好就撞上吳子森的鞋子。 她盯著滾走的石子,莫名地緊張,連呼吸都稟住了。 明明更大膽的事她都干過,眼下不過就是被他牽了手,卻如同做賊心虛一般,生怕被別人發現。 吳子森見到石子,疑惑地咦了一聲,林以安已經不動聲色收回手,朝不遠處地石頭喊:“我們得快些回去了,看著這天怎么陰了下來,可能是要下雨?!?/br> 蘇眉聽著耳邊的聲音,心跳如擂鼓,把頭扭到另一邊,也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應該是要下雨了,夫君可別被風吹著,剛才你手就涼得很?!?/br> 林以安霎時咳得驚天動地。 蘇眉忙捂了嘴,恨不得把舌頭都咬了,她怎么就不打自招了,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 有人嘴瓢,有人沒深想,兩人暗地里那點兒小動作總算沒暴露,回去的路上還心有余悸地離了八丈遠。 臨近傍晚的時候,雨終于落了下來,淅淅瀝瀝的,纏綿在天地間。 衛國公府里,受到責罰就昏厥過去的嘉禧公主臉色如這天一般陰郁,兩個兒子和長孫都圍在她身邊,不斷勸她莫要著急動氣,保重身子為先。 “我要如何保重!家里這是出了妖魔鬼怪,要我們的命??!”嘉禧公主拍著床板叫喚。 林以宗在詔獄嚇得不輕,如今被奪了實權,精氣神都敗了,整個人蔫蔫的,沒有吭聲。 林二老爺見兄長受挫,母親也連吃了掛落,哀聲道:“父親卻還不愿意告訴我們,如今他人在哪兒,是要保他到底了?!?/br> “他真是老糊涂了!老糊涂了!”嘉禧公主恨道,眼里見了淚,“如今林家真要成為滿京城的笑話了!宗親要怎么看我們林家,恐怕往后見到我們都先躲得遠遠的,老大只要再熬一年就該調任了,結果出了這檔子事,冤孽??!” 可她罵衛國公的話沒人敢接,屋子里霎時陷入一陣古怪的沉默。 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圣旨下了那就不可能撤回,饒是嘉禧公主再恨都沒用。等痛罵過丈夫后,她才緩了一口氣道:“把那個賤種找出來!把今日跟著國公爺出府去的人都問一遍,我倒要看看他今日究竟去過哪里!” ** 一場雨下了整夜,蘇眉半夜還加了一床被子,起身洗漱后第一件事就到隔壁去看林以安。 昨夜他又有些低熱,偏偏他自持得很,說什么也不讓她守在跟前。許郎中雖說不礙,但她哪里能真地放心。 哪知去到他屋里,居然撲了個空,看著被褥疊得工整的屋子,那種似曾相識,讓她連心都快停跳了。 紫葵眼尖,見到枕頭上壓了張紙,忙過去拿起來,“姑娘,好像是三爺留的?!?/br> 蘇眉在想,那廝是不是又不告而別了! 她嚇得手都是抖的,待看清眼前的字,才算冷靜下來。 他去見寺里的主持了,說是早有約,信末尾的必歸二字下筆蒼勁有力,墨汁都透了紙背,像是一個鄭重的承諾。 蘇眉長長出一口氣,對自己這種患得患失好笑,到桌子那邊坐下,這才坐下就發現桌面上也壓著一張紙。 她疑惑著去看,發現和在枕頭上壓的紙內容是一樣。 她捏著紙,笑開了。 他是不是害怕自己沒瞧見著急,所以才又寫了一張,這么想著,她站起來開始在屋里打轉。 這一轉,就收獲了十余張寫了一模一樣內容的信紙。 他在幾乎能一眼看見的地方都壓了字條。 這種無聲的體貼,讓她甜到心里,抱著那些紙直接就撲到他床上,把他蓋過的被子扒拉著蓋到身上。 他身上熏的不知是什么香,上回她就覺得好聞。她滿足地捧著一沓紙,想著一會等他回來一定要問問。 而在住持禪房的林以安手里正拿著一個石盅,正細細地在碾磨什么,他手上一邊均勻用力,一邊跟住持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