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夫君……”她一步趕一步,來到他床前。 可能是所謂的近鄉情怯,她猶豫了片刻,才鼓起莫大的勇氣去掀開帳幔。 光線一點點照亮他面容。他毫無聲息地趴睡在床上,總帶著溫柔的一張臉毫無血色,眉峰擰成幾道褶子,是傷勢疼痛帶來的不適。 他奄奄一息,蘇眉一顆心狠狠絞痛著,仗著嘴,夫君二字卡在喉嚨里怎么都發不出聲,壓抑的不安到極致便成了巨大的惶恐。 她愣愣看著他,腦海里是他朝自己保證,說會迎她回家笑著的溫柔模樣。 蘇臨來到跟前,也被氣息微弱的林以安驚了驚。 先前他只當是護衛有所夸張,等到親眼所見,才知其實嚴重得多。 他常在沙場,知道受重傷的人都是什么樣。 就跟眼前的林以安差不多,氣息幾乎不可聞,鼻子下端和下顎都帶著灰青色……一種生命力在衰敗,不祥的顏色。 “眉眉?!彼栈匾暰€,見meimei愣著,擔憂喚了她一聲。 蘇眉聞言,愣愣地朝他投來視線,依舊木頭人一樣沒有說話。而且她腦海里還閃過一些亂哄哄的畫面。 好像很多人很多人圍著她,一道堅定地聲音在說:“她可以醒來!你們只管用藥!我在,她一定能醒來!” 是夫君的聲音。 她雙眼發直,有點分不清身在何處。 許郎中此時擠了過來,她被撞了一下,腦海里那些畫面也被撞不見了。她低頭,看到許郎中在幫林以安號脈。 許郎中在為他微弱的脈象愁眉不展,先前他也照顧過林以安的身體,現在內傷更甚,委實兇險! 放下他燒得guntang的手腕,許郎中直接去掀被子想查看他的傷勢,哪知太醫為了方便照顧,居然沒把他的中衣再穿上。 林以安背上青淤交錯的棍傷就暴露在三人跟前。 蘇臨驚得立刻要去捂meimei的眼,卻已經晚了。 蘇眉在猙獰的一片傷痕中腳一軟,咚地一聲撞在床沿,可她顧不上疼,顫抖著去抓過林以安的手。 壓著她的惶惶在面對他傷勢時全化成悲怮,一聲卡在喉嚨里良久的夫君終于喊了出來,“你又騙我,我生氣了?!?/br> 她臉貼在他胳膊上,紅著眼眶,聲音低低地,整個人在床邊縮成了一團。 蘇臨見她悲傷的模樣,擔憂更甚,想著要怎么去安慰她。 正是此際,她卻又啞著喊了一聲許郎中。她亦慢慢從地面上站起來,秀媚的小臉蒼白,用一雙怎么都控制不住顫抖的手幫他把被子再掖上。 “夫君他的傷,可以治對吧。他好像在發熱,是不是要先退熱,要用什么藥,你開方子,我幫你煎藥?!?/br> 她紅著眼,可出人意料的沒有再落一滴淚,眼里閃動著執拗又堅定的光。 傷了就治,夫君肯定會沒事! 剛剛她似乎也看到自己生病了,夫君不也臨危不亂,說只要用藥,她就能醒! 她現在不就好好的! 所以她不能哭,哭哭啼啼又不能治傷,也不能亂! 她此刻的堅強讓蘇臨和許郎中詫異,哪里又不知,她其實在強撐。 許郎中沉默了片刻,幽幽嘆一聲道:“三姑娘,我盡力。但要知道太醫現在用的是什么方子?!?/br> 石頭一直在邊上小聲抽泣,聽到這話忙說:“太醫的方子這兒就有,我給您拿!” 他跑到外間,很快捧來一沓紙張。 許郎中一頁一頁地翻,越看眉頭擰得越緊,蘇臨問了句如何。 “宮里請來的自然是圣手,只是他們有他們的顧忌,治傷從來都是保守為主,用藥都極為溫和?!痹S郎中說,“但是溫和的藥向來達不到即刻壓制的作用?!?/br> 一點一點的養,也得要病人等得起啊。 蘇臨聽懂了,猶豫片刻再問:“換藥方能行?” 許郎中搖搖頭:“小的不敢保證,現在已經很兇險了,要壓制,只能激進用藥??蛇@也得病人能承擔,才能熬過去?!?/br> 話到這兒,蘇臨又沉默了。 他不能給林以安做這個主,就連衛國公都沒讓太醫換藥,太醫也沒提,估計是想著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下猛藥。 “石頭,能把國公爺請來嗎?”蘇眉回頭看了一眼林以安,神色極為平靜。 石頭自然是愿意去的,二話不說轉頭去請人,但他最終失魂落魄回來,說衛國公送嘉禧公主進宮去了。即便立刻折回,也得等小半時辰。 “許郎中,你寫方子抓藥,我去熬藥!”她在面臨選擇中一咬牙。 許郎中卻沒有她的決心,躊躇著不知該不該真冒險一試。 蘇臨坐在窗邊的圈椅上,他觀察了meimei許久。 好幾回,她明明就要哭了,又硬生生把眼淚逼回去,讓人看著就心疼。就在她做決定那刻,他竟然也恍惚地跟著動搖了。 先前他認為這是對meimei使的苦rou計??烧l想到衛國公府的家法是仗責,對身受內傷的人來說,無疑是要送命的! 他不知道,但林以安清楚知道自己要面對什么,又怎么可能不知嫡母會怎么懲治他,他卻硬是把蘇眉支走。連命都可能不保的情況,又何談苦rou計。 “許郎中,你去吧,我擔著?!碧K臨扭頭去看庭院那顆杏樹。 他這兩天就一直聽meimei嘮叨,說等杏子熟了,她和林以安釀了杏酒孝敬他這個做兄長的。 林以安到底有因為meimei受此一難,真讓他出事,才是如他的意了! 許郎中聽他發話,索性也心一橫,噯地應聲拎著藥箱到外邊寫方子。 本就安靜的內室沒了人說話,越發無聲得讓人心慌。 蘇眉在床沿坐下,盯著林以安看了片刻,用手指輕輕戳了戳他臉頰:“你一會乖乖喝藥,喝過了就醒來,我正生氣呢,你得醒來把我哄好?!?/br> 蘇臨默默看著她自言自語,不知她此時的冷靜和堅強是好事,還是壞事,一顆心總為她揪著。 很快,許郎中寫下方子,藥多是現成的,跟著石頭就在林以安的小庫房里湊齊了。蘇眉就讓人搬來爐子,坐在杏樹下給他熬藥。 令人安慰的是,林以安還能自主把藥給咽下去。 許郎中沒有完全把握,還是把藥量減半,準備先看看情況。 一回藥灌下去,小半個時辰后就見林以安開始發汗,夢囈,甚至出現抽搐。 蘇眉被蘇臨拉開。蘇臨親自上前按住林以安,塞了布巾在他嘴里,防止他咬著舌頭。 許郎中一身冷汗在邊上觀察,足足有一刻鐘,床上的人才安靜下來。 “起效用了!再等半個時辰,若是三爺高燒在退,我們再灌一次!”許郎中號脈,在緊張的氣氛中帶來好消息。 蘇眉靠著床邊的柱子慢慢滑倒坐在地上,剛想哭,就暗暗用指甲掐了一下大腿,跟自己默默地說:再等等就好,夫君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會化險為夷! 蘇臨亦長出一口氣,把林以安嘴里帕子取下來,忽聞兩聲咳嗽,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張嘴吐了自己一身。 那是污血和湯藥。 蘇臨臉都綠了。 氣得差點要把帕子再塞回他嘴里去! 蘇眉卻被嚇愣了,還是許郎中再三保證說這是疏通,是好事,才平緩了情緒,讓石頭找衣服給兄長換上。 等到第二次灌完藥,蘇臨已經做好準備,怕他再吐自己一身,換了個方位按住人。 漫長的等待后,床上的人總算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睜開了眼,石頭當場就哭得哇哇地,蘇眉趴在床邊亦喜極而泣。 許郎中說,只怕他在昏迷里失去抗爭的意志,等人恢復意識,說明高燒就不能奈何他。只要人清醒,一切都好說。 所以最難那關他挺過來了。 蘇眉終于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哭得撕心裂肺,還不忘責怪他:“我差點就要當寡婦了!我都想好了,你真把我丟下,我就養他十個八個美男,氣也要把你給氣活過來!” 林以安只感覺自己睡了沉沉的一覺,睜眼看到床邊的小姑娘還以為在夢里,好半會才發現蘇眉是真的床邊。 她怎么又哭了,還胡說什么要養美男? 他答應了嗎? 雖是這么想著,又哪里能見她掉金豆豆。 可真是小祖宗,還得哄她別哭。哪知他剛要張嘴,只感覺胃里酸水翻涌,蘇臨眼尖,心道不好連忙把meimei拉開。 結果就是meimei拉開了,自己卻來不及再避讓,剛換不久的衣裳又作廢了。 “——林以安!”蘇臨狼狽站在床前,臉黑得像鍋底的咆哮。 林以安被震得耳膜嗡嗡作響,不假思索地立刻閉上眼裝死。 他好像把‘大舅子’開罪得更狠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么么噠~ ———— 第29章 “還好老天保佑, 夫君你總算醒來了?!?/br> 林以安醒來后,蘇眉便坐地上,雙手交疊墊著下巴趴在床沿守著他, 膩歪著怎么都不愿意離開一步。 他不知是第幾回聽到她說這話,每聽一回,心尖都要跟著顫一下。如同是飲了壺溫酒,為她待自己的好而微醺,四肢百骸都流淌著她給到的溫暖。 他還有些虛弱,一說話嗓子就得癢癢,癢起來非得咳嗽到五臟六腑顛倒似的才能停下,在感動中唯有報以微笑當是回應。 她呢,見他笑, 也就自然而然跟著傻樂。露出幾顆潔白的牙,梨渦深深的, 讓人見著又忍不住被她那份純粹的快樂感染。 于是,她方笑罷, 他又跟著笑, 兩人對望著就那么一塊兒樂來樂去。 “他臭烘烘的你聞不見,拱那么近!”蘇臨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咬牙切齒的, 連牙根都在發酸, 上前就要把meimei給拽起來。 其實蘇臨是夸大其詞了,林以安早在石頭伺候下洗漱凈面, 就是神色看著萎靡??伤冒變? 反倒給他添了病態中的俊美,男人病西施的模樣亦是賞心悅目的。 蘇眉心里高興,被他拉扯也沒見生氣, 還搖頭晃腦地笑,“我夫君香著呢,你就盡埋汰吧。而且誰生病不是這個模樣,我生病的時候,夫君也沒嫌棄我不好聞,丟下我不管不問呀?!?/br> “又混胡說,有人自個兒咒自己的嗎?”蘇臨斥了一句。 “你才天天胡說?!彼K于不滿反駁,倒是引來林以安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