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她身邊的一個嬤嬤端來熱茶,安撫道:“三姑娘一定福大命大,又有公主您在,必定能庇佑她逢兇化吉?!?/br> 嘉禧公主現在聽不進這些虛話,接過茶抿了兩口,仍舊憂慮道:“恒禮向來是個穩妥的,今日怎么會在自家就做出糊涂事?忠義侯那里可不好糊弄啊……” 嬤嬤聞言思忖了片刻才回話:“恐怕還是蘇家那個大姑娘壞的事,畢竟世孫出色,哪個姑娘見了不動心?!?/br> “那是個什么東西?!她也配?!”嘉禧公主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十分地不屑。 “稟老夫人,門房那邊的人說三老爺進府了,如今人已經清醒,正往這兒來,說要來給您請安?!?/br> 外頭一道稟報聲打斷了主仆二人說話,本就心情不舒爽的嘉禧公主聽見,神色都變得冷厲幾分。 “多少年了,他一日都不忘記那些假惺惺的作態。他來是什么意思,是要提醒我,他這次受傷其實是替二郎受過的,是要來找我邀功還是想來協恩?!什么時候不回來,挑這個時候回來了,簡直就是晦氣!既然傷著,不必到我這再請什么勞子的安,讓他回去修養就是,省得別人又說我這嫡母跋扈,庶子帶傷還得到跟前立規矩!” 外頭的人聽見她動氣,忙應一聲是,扭頭就要去攔住人,生怕跑慢一步會被連累得跟著吃掛落。 嬤嬤見主子生氣,本還想勸一聲,結果嘉禧公主一番夾槍帶棒,等她說完人也跑了,想喊停下都沒機會。 嬤嬤無奈道:“我的公主啊,三老爺這個時候來未必就是起了壞心。而且不拘是怎么樣,您都該見見,問問他傷得如何,何況三老爺這次確實是真給二老爺擋了禍,不是您在國公爺跟前說項,送壽禮的事怎么也到不了三老爺頭上。等國公爺回來得知你把人趕走,不又得跟您紅臉……” 嘉禧公主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嫁過來后就把衛國公后院盯得死死的,多少年家里都沒有庶子庶女出生??晌飿O必反,衛國公當年就是個風流人物,到最后還是弄了個庶子出來,還是個比長孫大不了幾歲的庶子,狠狠打了嘉禧公主臉,自那日起夫妻倆的關系就鬧僵了。 “他有什么臉來與我鬧!他有能耐倒是把我兒的世子位也給那個下賤的東西啊,我倒看他敢不敢!” 說起庶子,嘉禧公主從來都只有尖銳的一面。嬤嬤見勸不動,只能在邊上嘆氣,想著晚些再讓人給三老爺那邊送些藥材補品,總歸是要幫主子做出個嫡母該有的樣子來。 ** 被嘉禧公主嫌惡的林三爺正坐著步輦進了后宅的垂花門,一個小廝裝扮的少年緊隨在側,愁眉不展地勸說著:“三爺,公主今日宴客,未必會有空見我們,我們還是回去吧?!?/br> 林以安聞言并沒著急開口,而是用一方素色的帕子捂著嘴角輕輕咳嗽兩聲,待呼吸平緩才慢慢地道:“禮不可廢,既然我醒來無恙,又遠行歸來,自當要去給嫡母請安?!?/br> 他聲音十分好聽,清潤中帶有一股不疾不徐的輕快,像拂面的春風一樣叫人舒心。 可他再一派怡然自得,小廝都滿眼痛色,特別是在視線落到他蓋著一方薄毯的雙腿時,都快要哭出來了。 他們三爺現在怎么能說是無恙呢? 無緣無故替受二老爺去送壽禮,走到半路就遇上暴雨,行在山路的馬車遭滾落的石頭砸中,車隊都被埋在山道上。 等他們尋到三爺挖出來時,他人已經奄奄一息,只見出氣不見進氣了。他從鬼門關走一遭醒來,卻又一刻不愿意停留要趕回京。 命是撿回來了,可他一雙腿因為被石頭砸中和掩埋過久,尋了幾個郎中都束手無策,說可能再也站不起來。 小廝想得更加悲從心中來,一吸鼻子,咽嗚出聲。 林以安正抬頭看湛藍的天,聽到身邊的動靜,啼笑皆非,還得安慰他:“哭什么,我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今日有客人在,萬一叫人見著像什么話?!?/br> “哪里就有別人看見?!毙P嘟著嘴喃喃一句,到底是抬起袖子把眼淚擦干凈。 可天下就是有那么巧的機緣,小廝袖子還沒放下,前方就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音,嚷嚷著喊什么人跑這邊來了,還有個女子帶著哭腔高聲喊姑娘。 這像是在尋人。 小廝愣了愣。林以安坐在步輦上,視線要開闊一些,朝聲源處望去,隱約見到一道身影從竹林穿過,確實是往他這方向來。 “先停一下?!?/br> 他吩咐一聲,步輦穩穩落在原地,同時,慌不擇路的蘇眉已經鉆出密集的竹林。 眼前的光太過刺目,她下意識閉眼,倒是讓林以安先將她看個真切。 一個披頭散發的小姑娘,額頭包著一圈棉布,臉色慘白,身上頭發上沾著竹葉和草屑。也不知道她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連鞋子都沒穿,裙擺下的雙足只裹著一雙被污泥染得發黑的綾襪。 哪里來的小姑娘? 林以安一眼看出她并不是府里的小輩,眉頭微微蹙起。 蘇眉是在此時睜開的眼,霎時就被不遠處的年輕公子吸引了目光,腦海里更有畫面快速閃過。 不同于先前的凌亂,如今腦海里的畫面是一幀接一幀,像皮影戲。畫面里那個眉眼溫柔的男子,又一點點與不遠處的年輕公子面容重合。 畫面的最后,定格在她靠在他肩頭燦爛笑著的一幕。 這個人,她記得的,他是…… 蘇眉沉溺在破碎不全的記憶中,林以安見到的卻是她似乎是在錯愕,又像是受驚,到最后連看他的眼神變得直愣愣的。 他便也沉默著再三打量,那張姣好的面容越看越熟悉,一個場景慢慢在記憶深處展開來。 是了,他曾見過這個小姑娘。 忠義侯的嫡女。 他那個未過門的侄媳婦。 林以安記起了她,知道她的身份,更覺得詭異了。 她是怎么在國公府把自己弄成這幅像在逃難的模樣。 “你……沒事吧,是迷路了嗎?” 他就朝她露出笑,眼眸內蕩出一片溫柔,像陽光落在了身上,帶有讓人安心的溫暖。 蘇眉在他的笑容中眨了眨眼,林以安就見到方才還直愣愣看人的小姑娘眼眶一紅,再一扁嘴,大顆大顆的眼淚就那么滾落下來。 他心頭一驚。 怎么還哭上了! 正是此際,追逐蘇眉的林恒禮終于趕來,朝身邊人揮手示意,是想圍過來。 林以安聽見腳步聲,驚疑不定地看向那一片浩浩蕩蕩的人群,就在他視線掃向侄子時,原本站著不動的蘇眉忽然跑向他撲了過來。 他還未弄清楚情況,就被她撲撞得胸口一片疼,而她雙手藤蔓似的緊緊圈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都攀到了他身上。 屬于姑娘家的淡淡馨香飄入鼻端,又有guntang的液體貼著他臉頰滑落,那抹溫度沒入他的領口,燙得他心頭都跟著打了個哆嗦。 “——夫君,我怕!” 她委屈又無助地抱著他哭喊,林以安呼吸一滯,因她的稱呼思緒有一瞬的空白。 侄媳婦……在喊他什么?! 驚駭中,他當即就要把人拉開,不想蘇眉攬著他脖子的胳膊一緊,一頭再扎進他懷里哭道:“夫君,我怕!” 她這一聲夫君除了喊出纏綿的情意,亦喊得驚天動地。 追她的那些護院都錯愕地停下了腳步,林恒禮一張臉與身后的竹林成了一個色,屬于男人的尊嚴都在她朝別人喊的那一聲夫君中蕩然無存。 “蘇眉!你瘋了!” 林恒禮羞惱至極,一聲咆哮,驚得飛鳥簌簌。 林以安胸口的疼痛亦在加劇,傷勢竟是在這種時候復發,直疼得他眼前發黑,思緒飄忽。 而他在徹底失去意識前,還聽到蘇眉帶著哭腔喊自己夫君,一聲疊一聲,纏綿又旖|旎……他這是做了個荒唐至極的夢吧。 作者有話要說: 蘇眉:我到底是對恩人下手了 ———— 感謝在20200519 21:41:44~20200520 19:50: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指尖 1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章 林以安想把今日所見所聞都歸于一場夢,可實打實發生的事,比真金還真,如何可能一夢就過去了。 待他清醒的時候,他惶然發現蘇眉還在身邊。沒有再摟著他脖子,而是雙手圈住他胳膊,就那么縮成一團與他擠在步輦之中,見他醒來滿臉歡喜,還把臉頰貼上他胳膊輕輕蹭了一下。 這種依賴和親密無間……林以安太陽xue突突地跳,余光往周邊一掃,發現他不知什么時候被轉移到了后宅宴客的花廳,而屋里還有其他人。 嘉禧公主、李氏、林恒禮,面生的丫鬟護衛以及一個直縮腦袋的郎中,每個人都盯著他瞧,像極了三堂會審的架勢,屋內更是安靜得詭異。 他打量一圈,目光最后又落回在身側的小姑娘面容上。 她不知何時閉上眼,一臉安心地依偎著他。 林以安此時已經說不出自己是個什么心情了,但他性格內斂,從年幼便練就的本事,越是使人難耐的場面他越是泰然不動。只是不動聲色把身子往側邊靠,盡量不與她挨得太過緊密。 花廳內的寂靜如同一艘無法靠岸的船只,久久飄蕩在這片上空中,林以安在凝重的氣氛中垂眸,與無聲融為一體。 蘇眉當著許多人面前喊的那一聲夫君,不是能鬧著玩的。 都已經驚動他嫡母,對方肯定都清楚事情的緣由了。 既然如此,他且聽令就是。 林以安不是女子,卻懂名聲對女子而言如同性命。他不知蘇眉為何會有那樣的舉動,亦不想深入去探究,他這樣的人,在這件事上只要當個啞巴就好。 他把自己的心態歸正,忽略胸口還隱隱作疼的傷勢,更宛如入定的老僧,一動不動。 殊不知耳邊忽然響起小小的一聲呼嚕,像小貓受逗弄時發出的聲音。 那道聲音莫名挑動他心弦,余光往身側一掃,抱著他胳膊的小姑娘居然睡著了。仰起的小臉毫無防備,小小的呼嚕聲正是從她微微嘟起的雙唇間發出。 林以安怔愣,同時心底升起怪異的感覺。 他從來就沒有被人依賴過的經歷,更何況還是個大刺刺就睡在他側邊的姑娘家,還睡得這般香甜…… “小叔現在清醒了嗎?”李氏終于是沉不住氣了,張嘴就透出一股的陰陽怪氣。 林以安斂神,收回視線,目光再次掠過她香甜的睡顏,不由自主地壓了低聲音回道:“大嫂有何吩咐?!?/br> 有何吩咐? 李氏登時氣得不輕,他嘴里一句輕描淡寫的有何吩咐,多么的事不關己?! 明明醒來了,卻不知道推開他手邊的侄媳婦,還問她有何吩咐?! 李氏只當林以安是在給自己沒臉,張嘴就要教訓,嘉禧公主冷冷的聲音比她快了一步,與身邊嬤嬤道:“慧心,你與他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蹦┝擞殖瘍合睂O兒看去,“你們母子跟我來?!?/br> 說罷起身便往相連的側間去。 李氏臉色不好地跟過去,林恒禮自事情發生后亦陰沉著臉,離開前還朝林以安放了個冷颼颼的眼刀子。 他驕傲慣了,從來都沒把這個庶出的叔父放在眼里,結果今兒蘇眉狠狠給了他個沒臉,暗地里已經對林以安橫生懟怨。 側間一進門的地方擺了個紅漆蟲草紋的高幾,上方花瓶內插有桃花,屋內暗香浮動。守在外頭的人見主子們進去,極有眼色把門關上,這一關,花香便越發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