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水汽蒸發,留下舒爽的涼意,讓陳嶺舒服得哼了一聲,他艱難的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睫毛的遮掩下,只能看見一個人影在移動。 他翻了個身,把腦袋埋進兩個枕頭形成的凹陷中。 江域臉上沒有表情,替青年蓋好被子,進了衛生間。 他擰開水龍頭,看著透明無色的液體從自己手背淌過,沿著指尖,與其他水一起在面盆底部匯集,流入漆黑的管道中。 吳偉偉的話在耳邊響起,江域略微煩躁的皺了下眉,用力的搓洗毛巾,左手的指甲剮過右手的大拇指,留下一條長長的紅痕。 薄皮翻起來,殷紅的血拼命地從皮膚下滲出來。 他舉起手,對著光看向傷口,舌尖舔過,腥濃的味道令他厭惡的皺眉,近乎粗暴的重新打開水,對著傷口不停沖洗。 傷口愈合,心里涌然而出的暴戾卻無法平息。 江域面上不顯,搓洗毛巾的動作不再那么急切,眼底暗色鋪天襲來,下頜繃緊,唇角卻悄然勾出弧度,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真的帶著幾分愉悅。 將毛巾掛好走出來,停到床頭。 青年呼吸輕微,換了一個睡姿后,鼾聲也沒了。 江域俯身靠近,胳膊撐在陳嶺的肩膀兩邊,閉著眼睛用鼻尖去蹭他的發梢,呼吸間是另一個人的氣息,他無法描述那種味道,像溫柔的手、輕柔的風,烈日沙漠中的突降的雨。 帶著生生不息的頑強,以無聲的姿態,浸潤著一切。 他合衣側躺下來,隔著被子把人抱緊,想用力又怕把人驚醒,只能憋屈的挪動身體,用胸口隔著薄被,貼住青年后背。 “陳嶺?!蹦腥说穆曇粼陉P燈后響起,低如弦音。 過了會兒,他又固執的喊了一聲。 陳嶺睡得無知無覺,也不知道夢見什么,嘴巴吧唧一下,抬手抹了把嘴角。 江域胸膛震動,無聲地笑了,他閉上眼睛,下巴嵌在青年頸側,“站在泥坑里的人能跟你當朋友,那從地獄爬出來的人也可以吧……” 臉頰往下埋,鼻尖近乎貪婪的呼吸著陳嶺的氣息,“你的味道真好聞?!?/br> 正好醒來的陳嶺:“……”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未免尷尬,陳嶺自我暗示一番,假裝翻身從男人懷中滾了出去,半邊身體懸在床邊。 正猶豫要不要往回滾一點,男人的胳膊伸過來,把他給撈了回去。 江域微瞇起眼睛,洞察一切,他輕輕一笑,翻身從床上下去,走到沙發上躺下。 危險分子走了,陳嶺松了一口氣,身體在薄被里縮了縮,很快又睡著了。 這一夜他做夢了。 夢見了無邊的黑暗和腐臭,也夢見了明媚的陽光和寬闊的大海,最后,他走進一座山洞,洞里漆黑一片,到處都是厲鬼的哀嚎。 有東西從黑暗中伸出來,纏住了他的手腳。 察覺到對方沒有傷害自己的意圖,他一動不動的待在原地,等著夢醒。 與在昱和山的清晨不同,招待所因為緊挨著野生動物園,大清早天不見亮就有導游帶著游客從房間里出來,開始當天的第一個行程。 陳嶺昨天累慘了,本來以為睡一覺就能完成充電,卻不成想坐起來后,渾身上下都在酸痛,像被人用繩子捆綁了一夜,胳膊和大腿血液不流通,微麻過后是酸脹和乏力。 他揉了揉頭發,越想越疑惑,惡狠狠地瞪向沙發上的男人。 江域的個子太高了,雙腿懸在沙發扶手外面,雙手抱在胸前,臉上平靜,仿佛門外嘈雜的腳步根本不存在。 陳嶺在生悶氣,氣他自己昨晚失策。 身上為什么又酸又痛,用腳指頭都能想到,肯定是老祖宗不老實,后來又悄悄爬床了! 陳嶺現在就后悔,非常后悔,為什么要礙著面子不拆穿,把人直接從房間里丟出去多好! 他憤憤然起床,故意從沙發前重重走過,往衛生間去。 門外沒有響動,還在沙發上裝呢,陳嶺把牙膏當成了江域在擠,隨即把牙刷塞進嘴里,手速飛快的上下刷動。 白色的泡沫越來越多,從嘴角掉出來。 隨意地用手背蹭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昨晚聽見的那句話。 沒頭沒尾,可陳嶺就是知道江域說從地獄爬出來的人,指的是他自己。 男人身上的謎團很多,為什么要庇護江家,讓江家供奉。為什么身為陰神卻能恣意的在陽間行走,他都不用回幽冥地府上班的嗎? 又比如,江域后背上的暗紅色的咒文。 誰都有秘密,就連他自己也有。 一天夜里,已經快小學畢業的他夢見找廁所,找來找去也找不到,然后就被嚇醒了,然后就發現自己尿褲子了。 為了掩蓋犯罪證據,陳嶺把那條褲子換下來丟進了垃圾桶,等爹媽都出門,才悄悄拎出去扔掉。 這件事太羞恥了,他一直藏在心里,誰都沒告訴過。 事情不大,但要是有天被人翻出來,當面質問,他一定會惱羞成怒。那些藏在江域身上的秘密一定不是尿床這樣屁大點的小事情。 無論以己度人,還是出于對對方隱私的尊重,陳嶺都不會去問,更加不會在背地里探究。 若是老祖宗愿意主動告訴,他就做個安靜的傾聽者。 心里這么想著,腦子卻不受控制,江域的聲音不停地在腦海中翻攪,就是因為那句話,他才沒起身當面把人推開。 嗓音低到了極致,明明沒有激烈的情緒起伏,陳嶺就是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個被江家小心敬畏著的幽冥陰神,竟然也有脆弱的時候。 不知不覺間,手上的動作停頓下來,口腔囊壁被牙膏刺激,帶來一絲陣痛。 陳嶺猛地回過神,飛快把牙膏吐掉,仰頭灌水漱口。 外面傳來門鈴聲。 陳嶺三兩下洗了把臉趕出去,發現江域已經從沙發上起來,走到玄關正在開門。 門外是錢箐,臉上焦急的表情在看到陌生人時凝固了。 后退一步,確定自己沒找錯房間,她輕聲問:“請問陳嶺在嗎?我是繁育基地的工作人員,找他有點急事?!?/br> 在墻角縮了一夜的金剛鸚鵡,聞聲飛到了陳嶺肩上,歪著腦袋,直勾勾的盯著錢箐。 陳嶺摸了摸它的羽毛,“肯定是來找你過去安撫女朋友的?!?/br> 鸚鵡眨了眨眼,張開嘴,翹著小舌頭喊:“朋友,找朋友?!?/br> 聽到滑稽的鳥語,錢箐臉上的焦急和面對江域時的緊張感淡了不少。她踮著腳看向屋子里,對陳嶺和鸚鵡招了招手。 江域側身讓開,“進去說吧?!?/br> 錢箐拘謹地點了點頭,緊緊抓著包邁進了玄關。 直到面對著陳嶺親和的笑臉,她終于緩了一口氣,從被江域帶來的壓迫感中解脫出來。 陳嶺肩膀聳動,鸚鵡很懂的自己跳到扶手上,“錢姐,怎么過來這么早,是雌性鸚鵡出什么事了嗎?” “昨天半夜就開始鬧脾氣了?!卞X箐無奈道,“我尋思著等你睡覺起來再過來找你的,可那只雌性實在是鬧騰得不行,就只能現在過來了?!?/br> 陳嶺洗漱完,精神比起床時好了不少,他拍了拍金剛鸚鵡的腦袋,往房門口示意,“別愣著了,帶你去約會?!?/br> 鸚鵡這才邁腿往前,叼住青年的衣服,借著嘴喙和爪子的力量,從青年的衣服下擺一路爬上肩膀。 錢箐驚喜,“這是你訓練的嗎?太厲害了?!?/br> 陳嶺笑而不語,他覺得鸚鵡在故意耍帥,可惜沒有證據。 青年要走,江域自然沒有留下的必要,理了理睡亂的衣領,抬腳跟上。 路過吳偉偉房間的時候,陳嶺給他發了條信息,讓他醒了就到隔壁的繁育基地來。 錢箐在前面領路,知道兩人都沒吃早餐,回頭說道:“我們基地提供員工早餐,味道還行,不嫌棄的話,我們等下一起去吃點?” “好啊?!标悗X對食物不挑剔,填飽肚子是主要,味道是其次。 電梯門上映照出三個人影分開站著,錢箐低頭在用手機跟同事聯絡,江域則垂著眼,抿著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覺告訴陳嶺,男人有點不高興。 腦袋往江域的方向偏了點,陳嶺問:“你怎么了?是昨晚沒睡好嗎?” “嗯?!苯虺姓J,不肯再多說。 想起那窄小的沙發,的確太委屈人了,陳嶺說:“待會兒事情結束我們就回昱和山去,你可以補個覺?!?/br> “睡不好不是因為沙發,而是因為在想你的事?!苯蚝敛槐苤M在場還有第三個人。 陳嶺聽完第一句就知道聊脫了,急忙打手勢想換個話題,可惜還是晚了一步,男人的話已經出口,在閉塞的金屬空間內顯得尤其低沉。 “你為什么要去親那只鳥?!?/br> “……因為可愛?”被奇葩的問題驚到,陳嶺的回答有些呆滯。 “黃鼠狼呢?!苯蛄晳T了喜怒不形于色,卻在面對陳嶺時,不想隱藏半分,像個竭力博取關注的小男孩兒,“那只黃鼠狼是雄性?!?/br> 陳嶺:“……” 錢箐:“……”我是誰,我在哪兒,這兩人什么關系,為什么我聞到了一股醋味……太詭異了! 江域第三問:“還有這位……” 直覺他要說錢箐,陳嶺撲上去捂住江域的嘴。他臉上發燙,瞥了錢箐一眼,對方正在完美地裝聾作啞。 江域的個子很高,又不肯彎腰,陳嶺只能屈辱的踮起一點腳尖,對著他的耳朵說:“這個問題我們回去再聊?!?/br> 江域看著青年,神色沒有緩和。 陳嶺想起男人唯一一次的害羞,一咬牙,脫口而出:“你乖點,聽話?!?/br> 江域愣了下,眼眸從青年臉上略過,抿了抿嘴唇,耳根后一小團皮膚泛起極不明顯的紅。 陳嶺心里得意,感覺自己抓住了能拿捏對方的小辮子,這才放心松開手。 老祖宗千年道行又怎么樣,還不是個沒談過戀愛的毛頭小子,主動進攻的時候一套一套的,被動抗擊的時候,輕輕一擊防御就垮塌了。 錢箐看了眼電梯門上的映出的笑臉,輕輕咳了一聲,“要到一樓了?!?/br> 電梯外的大堂里,旅行團的游客正在集合點數。 陳嶺跟在錢箐身后,擠過人群往外走,下了臺階他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江域,你車呢?!弊蛲砻Φ锰?,他極度缺覺,孫沛鋒說開車送時他就迷糊著腦子順著答應下來了,完全忘了他們當初是自己開車去的孫沛鋒家。 江域:“孫沛鋒家樓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