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語氣怪異,一聽就知道出了事。 高先生悄悄給做孕檢的醫院打了一個電話,卻得到一個令人心痛的消息,孩子的胎心已經停了快十天了。 按照高晴的情況,必須馬上手術取出死胎,可她死活不愿意,哭鬧著說孩子還活著。為了不讓孩子受到“傷害”,晚上趁著丈夫不注意,她不顧生命危險偷跑離家。 那天夜里一直飄著小雨,寒風刺骨,路邊到處都是燒紙錢的人。 那一張張惦念仙逝親人的臉,被明滅的火光映得恐怖陰森,高先生這才想起是寒衣節。 寒衣節,又稱送寒衣,鬼頭日。在陽世的親人們,會在這一天為逝去的人祭掃。 高先生心慌意亂,克制住自己的雙眼不去亂看。 夜里十二點左右,他終于在一條空蕩的馬路邊找到了自己的昏迷不醒的妻子。 高晴傷心過度,整整昏迷了三天,醒來后對于手術的事更加抗拒。 實在沒辦法,高先生只好采取強制手段把妻子送去醫院做了手術,并買下墓地,把已經成型的孩子埋葬進去。 第二天,身體還很虛弱的高晴親自帶人到墓地,強勢的把孩子又給挖了出來。 從那之后,她的狀況越來越不對勁,整天抱著一具死嬰唱搖籃曲,喂奶粉,每天夜里還要給他擦身洗澡。 高先生試了無數次想把孩子搶走,可只要他一動手,高晴就發瘋尖叫。有一次被逼狠了,她當著全家老小的面用菜刀割破了手腕,險些沒救回來。 這些往事讓高先生紅了眼眶。 “陳先生,我和我妻子從大學就開始談戀愛,她如今變成這樣,我真的很痛心,不知道該怎么辦?!备呦壬灰蜗蟮倪┝税驯翘?,“那死嬰抱回家快兩個月的時候,家里開始出現嬰兒的哭聲,并且時常聽見咀嚼聲。傭人們發現,只要是放在冰箱里的新鮮rou類,第二天一早上面準有被啃咬過的痕跡。因為這事兒,傭人們嚇得紛紛辭職不說,就連我父母也不敢再住家里,都搬回了老家?!?/br> 高先生很痛苦,他清楚的知道,那個孩子根本不是人了,可是高晴始終不肯面對,固執的沉浸在幻境中不愿意走出來。 陳嶺把菜盛進盤子里:“先吃飯吧?!背燥柫瞬庞辛飧苫?。 中午這頓飯吃得陳嶺壓力很大,高先生太熱情了,不停地給師父和他夾菜,要不就是倒酒勸酒。 趙迅昌嗜酒如命,但每次不過量,今天不一樣,高先生帶來的窖藏好酒醬香醇厚,酒香控制著他的手不停地往嘴里灌。 就連陳嶺也沒有幸免,小酌了一杯。 他以前只喝過啤酒,根本抵擋不住烈性的白酒。 飯桌結束時酒精正好上頭,陳嶺只覺得眼皮和臉頰都在發熱,耳朵里嗡嗡嗡的,仿佛有人蒙住他的耳朵,不停地往他臉上噴吐熱氣。 高先生早在各種飯局中練出了好酒量,現在還很清醒,見一老一小一個喝的不省人事,一個迷迷糊糊,頓時懊惱自己沒有輕重。 按照陳嶺的指示,他把趙迅昌扶進房間,等再出來,小飯廳內的青年已經不見了。 陳嶺自己摸回了房間,此時已經扒掉衣服,站到噴頭下沖澡。 酒精在血液里燃燒,腦袋熱烘烘的,他故意把水溫調低,微涼的水沖刷過皮膚,像是溫柔的手撫摸而過,引得人舒服的喟嘆一聲。 沖得差不多了,陳嶺關掉花灑,抹了把臉上的水,將玻璃門推開一條縫,手伸出去拿毛巾。 “奇怪……”毛巾明明就掛在外面的架子上,怎么拿不到? 他疑惑一聲,準備探出腦袋去看一眼,一根冰涼的手指,突兀地從他掌心撓了一下。 陳嶺:“……” 心頭微微一跳,陳嶺趕緊摁住自己慌亂的情緒,假裝不知道,淡定地推門邁出去,一眼就看見架子上的毛巾。 取下來的第一時間,陳嶺把下半身緊緊圍住,從臟衣服里拿出一張五雷符。 符紙被打飛出去時氣勢磅礴,可緊跟著就跟沒電似的,在空中飄搖兩下,貼到了潮濕的地板上。 周身騰升出一股冷空氣,尤其是后背那塊兒,感覺特別明顯。 陳嶺睫毛顫了下,低聲道:“請問,是江域老先生嗎?” 冷空氣貼上皮膚,一寸寸的蔓延,快速、急切,宣泄著某種令人費解的怒氣。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 宛如實質的涼意快速攀升,已經到了脖頸,這使得他不得不被迫抬高下巴,將最脆弱的喉結徹底暴露在危險中。 陳嶺清晰地感覺到,幾根纖長手指輕輕扼住了他的喉嚨,其中拇指剛好摁在側邊的頸部動脈上,危險和殺戮在空氣中迸發,腦海中浮現出某種可怕的直覺。 那是對死亡的預知和畏懼。 動脈上的拇指往下按了按,指腹冰涼的溫度,凍僵了溫熱的皮膚,滲透進入血管。從鎖骨到面頰,全是被剛剛激出來的雞皮疙瘩。 陳嶺打了個寒顫,浴室內的氣溫,不知何時降到了冰點。 刀刻般透著冷峻的面龐,漸漸浮現于眼前,狹長的鳳眼中嵌著一雙淡色的瞳孔,清冷透徹,清晰的映照出陳嶺的臉。 陳嶺愣怔,目光忍不住從對方的眉眼往下移,滑過挺直的鼻梁和精致的鼻尖,停在下方的嘴唇上。 嘴唇偏薄,如同剛被鮮艷的紅酒滋潤過,看上去飽滿濕潤,殷紅如四月春花,讓人想伸手要去碰一碰,試試看手感是否真的那樣柔軟又脆弱。 “我很老?”男人開口,聲音低沉清雅,不像曾經遇見的鬼怪那樣粗嘎,尖厲。 承認了承認了,真的是江域! 即便早有懷疑,當真相擺到面前,陳嶺依舊無法控制內心的震蕩。 他嘴唇翕動著想要答話,可稍一張嘴,下巴就頂住那只留在自己喉結處的手上。被刺骨的涼意一激,陳嶺奇異的冷靜下來,睫毛半垂下來,眼珠子滾動,尋找附近有沒有能攻擊的法器。 男人的呼吸靠近,冰凌般的視線在青年年輕的臉上描摹,透著不容忽視的侵略和探究。 老祖宗都把話說得這么明白了,要是還不知道對方為什么生氣就是個傻子。 陳嶺拼命仰頭,好讓呼吸順暢一些:“不老不老,而且顏值超高,特別好看,我就沒見過你這么好看的?!?/br> 窒息的空氣松緩片刻。 陳嶺驚訝,夸一夸居然這么有用! 青年的聲音太輕緩了,又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地望著自己,看上去膽小柔弱,再配上他始終不停的顫抖…… 江域松開手,完全凝實的身體,如一座雄渾高山屹立在面積不大的浴室中,氣氛因此而壓抑。 陳嶺眼眸轉動,發現江域居然穿著一身西裝,黑色的布料妥帖筆挺,紐扣板正,袖口處露出的襯衣袖扣是璀璨的藍寶石,搭在內里的襯衣潔白如雪,沒有一絲褶皺。 難怪江家上下對老祖宗那樣信奉和懼怕,原來是因為江域一直留在江家享受著供奉。如若不然,這身體面的衣服又是從哪兒來的? 可是江域給他的感覺,又和別的鬼不太一樣。 他身上的陰寒之氣很重,鬼氣和煞氣卻被收斂的很好,近乎于沒有。再加上眼前這具凝實的身體……除了體溫,江域和活人沒有其他區別。 普通邪祟到了這個地步,不被天收,也肯定早被各路修士追著打了,不會這么閑得發慌現身出來摸他的脖子,更加不會大張旗鼓的cao縱江家給他遷墳換地。 陳嶺猜不透江域的身份,但他了解自己現在的處境。 “江先生,你找我是有什么吩咐嗎?”問得輕言細語,誰讓他干不過呢。 第14章 傀儡07 江域清冷的一抬手,指尖拂過剛好從青年發梢滴落的水珠。 他說:“沒有?!?/br> 陳嶺:“……” 那你偷偷摸摸藏在暗處干什么,專程來看我洗澡? 陳嶺一言難盡,又想起師父和師叔們不正經的猜測,難道真的被看上了,想要跟他結陰親…… 嗓子里堵著一口氣,提不起來,咽不下去,正煩著呢,恍然間感覺有兩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 江域俯身靠近,鼻息撫在青年嘴唇上,他輕輕吸了口氣,又靠近了一些,細細嗅聞,香醇的酒香味自青年唇間溢出。 男人好看的眉毛微蹙,似是不滿。 陳嶺沒有察覺到這個細節,對方的每一次鼻息掠過,他的心臟就忍不住緊縮。 下巴上的桎梏有所松懈,又過了大概幾秒鐘,江域松開手,拇指曖昧的捻動,清淺,不帶溫度的笑意自唇角勾勒,襯得淺色的瞳仁深邃冷戾。 陳嶺開始緊張,下意識用力靠住背后冰冷的瓷磚。 江域沒有再進一步,聲音低沉而冷漠:“雞鳴之前,陰陽交替時動手?!?/br> 陳嶺茫然,直到男人拉開浴室門走出去,他終于回過味來,剛剛那句話,應該說的是藏匿在高家的惡鬼。 雞鳴之前,黎明即將出現,夜里的陰氣下沉,白日的陽氣正要升起。 對于邪祟來說,這是他們最脆弱的時候。 快速從浴室中出去,房間的門窗皆是大開著,沒有旁人。 陳嶺靠著門框,低頭看了眼垂在胸口的法印,被歲月沖刷過的木頭帶著溫潤的柔光,灼燒的溫度正緊貼著自己的皮膚。 上午的時候離得沒有這么近,黃神越章印沒有產生太大的威懾作用,牽強點也說得過去。 可剛剛江域靠他那么近,法印就垂在他們之間,對方仍然沒有表現出絲毫忌憚。 江域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對天神可以不畏,對陰神可以不懼。 陳嶺泄氣的癱坐到凳子上,如今的他就是老祖宗桌上的那盤菜,生死不由人,更加不由己。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出路。 江家供奉江域多年,對他一定有所了解,要是能找到江域糾纏不放的原因,事情解決起來就容易多了。而且陳嶺還抱有僥幸,盼望著老祖宗其實早有配偶,最近發生的事不過是場荒誕的誤會。 “陳先生,陳先……”著急忙慌的聲音一路沖進來,高先生一個抬頭就看見青年圍著浴巾,毫無形象岔開的雙腿。 他平復一下,猶疑的靠近:“陳先生,你沒事吧,要是頭暈什么的,我這兒有剛剛讓人送來的解酒藥?!?/br> 陳嶺搖了搖頭:“不用?!?/br> 被祖宗那么一嚇唬,他比任何時候清醒。 高先生放心了,搓著手一臉討好懇求:“陳先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方便動手,我擔心再耽擱下去,我的妻子會有生命危險?!?/br> 陰陽如果不能達到平衡,就會相互吞噬,所以活人和鬼在一起久了只會有兩種結果:鬼被陽氣灼傷,或者活人被陰氣影響,失了心竅,走向死亡。 那只嬰鬼和高晴已經待在一起幾個月了,誰也無法估量,下一秒會發生什么。 事情刻不容緩,陳嶺換上衣服,提上背包,出門前,他趴到師父床頭對著他的耳朵說:“師父,我去處理高家的事,你有什么要囑咐的嗎?” 趙迅昌喝得兩眼一抹黑,被耳朵邊的嗡嗡聲吵醒后,他抬手抹了把臉,翻身朝向里面,拒絕一切打擾。 高先生尷尬道:“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勸酒的?!?nbsp;可他也確實沒想到趙迅昌會一勸一個準,根本不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