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三清鈴一響,鬼怪至。 三清鈴再響,驅邪避煞。 趙迅昌對祖師爺用過的,蘊含罡煞之氣的法器十分有信心,所以才將它傳給自己唯一的小徒弟,眼下這是什么情況,自己被打臉了嗎! 伸手去拿過被小徒弟放在枕頭邊上的銅鈴,輕輕一晃,滿屋子清脆鈴聲。 東西沒壞,好好的。 趙迅昌揉了揉眉心,不想往那個方向想,可事實擺在眼前,陳嶺眼下的遭遇只有一個可能性—— 邪物深不可測,三清鈴對它毫無反應,也毫無作用。 情況有點棘手,讓身經百戰的趙迅昌重視起來,當即離開小徒弟的房間,將自己那一大推法器搬過來一一試了一遍,見都沒有反應后,又將各種驅邪鎮宅符貼得滿屋子都是。 做完這一切,他將被貼上符紙加持的三清鈴放回到小徒弟的枕頭旁,“屋子里現在干凈,沒什么事了,睡吧?!?/br> 陳嶺哪還有心思睡啊,等師父一走,連忙跪坐起來,按開了床頭小臺燈。 暖黃色的光線給黑暗中的屋子提供了一絲溫暖,陳嶺沒下床,探身拉開抽屜,取出兩本發黃的,訂裝線已經磨毛的線裝古籍。 古籍的深藍色封面已經腐朽,動作稍微重點就會爛掉。 陳嶺翻得小心翼翼,一邊看,一邊牢牢記下重點內容。知識令人振奮,大半夜了的,他居然越看越清醒,之前心頭涌現出的那一丁點的害怕,早就煙消云散。 清晨五點半,遠處天邊泛出淺淡的紅,又過了半個小時,第一縷陽光沖破了地平線。 去廚房給師父蒸上超市買來的小籠包,陳嶺推開院門,往山上走。 昱和山上,工人們天不見亮就起來干活了,此時一個兩個正光著膀子,將大型烘干機從墓xue中抬出來。 昨天被大雨淋濕的坑xue已經干燥,旁邊有人正按照比例攪拌水泥,另外一些人,正往山下去,打算將連夜切好打磨好的天然大理石板往上搬。 上午八點三十分鐘,是趙迅昌幫忙算出的吉時。 大理石板被妥帖放進已經做好防水處理的坑xue中,以水泥固定和封住縫隙,瞬間,只有黃土的墓xue顏值蹭蹭往上漲。 陳嶺對這座新開發出的山景豪宅十分滿意,轉頭就給江太太打了一個電話。 這一次,電話接通得很快。 聽說昨晚自己電話不通,江太太在那頭道歉,說是自己手機進水,自動關機了。 聽青年說坑xue擴大了,但是不加錢,江太太連聲說謝,轉而問:“陳先生,那你什么時候過來?你讓我買的東西我都買好了?!?/br> 陳嶺說:“九點半吧?!?/br> 他還有一件事情沒做完呢。 按照小老板的要求,包工頭帶人去村里弄來了兩大捆稻草,然后將其分成七小捆。 陳嶺向他借來打火機,點燃一捆丟進墓坑中。 這項儀式叫暖xue,就跟人正式入住新家前,邀請親朋好友暖房一樣。圖的是紅紅火火,住在里面的人能心情愉悅,氣運通常。 一捆捆的稻草被焚燒殆盡,陳嶺親自跳下去,將里面的灰燼清掃出來。 正往上爬,包工頭看著被大理石裝點得亮堂堂的墓xue,突然笑著說了一句:“陳先生,這墓坑真心不錯,大氣亮堂不說,還這么寬敞,說是單人墓坑,其實躺兩個人都綽綽有余吧?!?/br> 不知怎么的,陳嶺突然想起昨晚的夢。 那令人窒息的黑暗空間,可不就像躺在黑漆漆的墓xue里嗎! 第6章 一座孤墳06 憑空一股寒意,從腳跟直直竄上天靈蓋,陳嶺忙伸手要去抓包工頭的手,急切的想借用旁人的體溫,阻擋正往心里滲入的冷冽。 包工頭握緊那只手,一個用力,將青年拉了上去。 陳嶺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交代包工頭要盡快把周邊多余的泥土清理干凈,按捺住心里突生的異樣,快速下山。 包工頭接過旁邊工人遞過來的煙,張嘴咬住,指著青年下山的背影,玩笑道:“你看陳先生走路那著急的樣子,怎么跟趕著去投胎似的?!?/br> 工人順著看過去,可不是嘛,小青年腰桿挺直,長腿毫不停留的往前邁,給人一種強裝鎮定,實則著急逃走的違和感。 陳嶺身上那股猛然竄出的寒意不但沒散,反而愈演愈烈。 包工頭的話魔咒一樣,反反復復出現在腦海中,怎么也靜不下來。 自我訓誡般,用力拍了拍臉,警告自己千萬別瞎開腦洞,老祖宗老祖宗,就算沒去投胎,陽壽陰壽加在一起至少也有個一兩百歲了吧,沒道理跟他一個負責遷墳的小年輕這么鬧。 但仔細一想,最近的異象,的確是從跟江太太去看那座孤墳開始的。 陳嶺雙手合十,對著空氣拜了拜:“江域老先生,如果晚輩有哪里冒犯了您,您能不能看在我勤勤懇懇幫您布置新家的份上,原諒我這一次,我保證今后一定每日替您擦拭墓碑,清除雜草,供奉新鮮的水果?!?/br> 話說完了,空氣中仍舊只有靜默,沒有回應??申悗X那顆七上八下的心卻沉淀了下來,這才埋頭又復習一遍遷墳的cao作流程,拎上背包離開了房間。 剛出院門,就聽見屋外頭有窸窸窣窣的腳步,同時伴隨著唧唧喳喳的說話聲。 繞到屋側一看,七八個人圍成一圈,正埋頭看什么。 被圍在中央的是一棵小樹苗,孱弱的伸著短小纖細的枝丫,頂上是兩片尚未展開的葉片。 葉子是淺淡的色彩,偏向熒光綠,能嫩到人的心坑里。 圍觀者中有人高喊一聲:“看吧,我就說我沒眼花吧!真長出小樹芽了!” “不對?!绷硪粋€人開口。 “怎么就不對了!之前你們說我看錯了,如今七八雙眼睛一起盯著呢,總不能咱們集體眼睛有毛病吧!” “我不是說這個,我前兩天騎摩托車去隔壁村的時候,也看見了這一點綠,當時還以為是看岔了……”一個皮膚黝黑的壯漢撓著頭說,“這苗子怕是已經長出來好幾天了?!?/br> 昱和山的一團死氣,就這么被一根孱弱的小樹苗給打破了。 這就是師父所說的轉機嗎? 自家屋旁邊長出了新生命,陳嶺心情自然而然跟著而愉悅起來,嘴角翹得老高了。 在大家還沒察覺的時候,他悄悄退離了討論圈,正轉身呢,一只手突兀地出現在自己肩上。 那只手指甲略長,涂著鮮紅如血的指甲油,手指細長白皙,青色的血管夸張的凸起,分布在皮包骨的手背上。 人的身上有三把火,兩肩和頭頂各有一把,陳嶺這樣陰氣重的,尤其忌諱這種被突然拍肩的行為。他撇開那只手,看向眼前衣著光鮮,留著一頭黑色長發的女人。 女人長得很漂亮,紅唇烏發,長發自然的垂在臉頰兩側,先得五官精致小巧。 她微笑著輕聲問:“發生什么事了嗎?我剛剛正在屋里照顧孩子,突然聽見外面吵鬧,就跟過來看看?!?/br> 說著,漆黑的眼睛好奇的挪向幾個還對著小樹苗品頭論足的村民。 對方說話溫溫柔柔的,陳嶺就按住心頭的不悅,用同樣友好的語氣說:“不毛之地長出了小樹,大伙驚訝之余非常高興?!?/br> 女人兩只眼睛閃了閃,越過青年跟那群人擠在一起。 陳嶺笑著搖了搖頭,移開目光時,無意間發現女人短袖下藏著兩條淤青,淤青十分短小,就近位置分布著兩條已經結痂的細細的疤痕。 這種痕跡,既不像被撞擊的,也不像被抓的。 陳嶺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沒做多想,將背包往上一拽,離開了。 從昱和山進城,再到江家,走的全是主干道。本以為會堵得罵天罵地的路況,今天出奇的順利,連紅燈都沒遇見幾個。 江太太老早就等在小區門口,見一輛綠色出租車??柯愤?,連忙走上前去,主動替里面的人拉開后座車門。 陳嶺:“江太太?!?/br> 江太太點點頭,沒心思寒暄,直接切入正題:“東西我讓人放在客廳了,咱們江家上下,無論是嫡系還是旁支,也已經等在院子里。你看是直接去祖墳處,還是先跟大伙交代一些注意事項?!?/br> 陳嶺:“大家只要管好嘴,別亂說話就行,別的沒什么需要注意的?!?/br> 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問:“江先生也在?” “在呢在呢,遷墳不是要嫡長子長孫在場嗎,我先生一大早就從醫院出來了,就是精神不太好,只能坐在輪椅上?!苯f話有所保留,江盛行的精神何止是不好,簡直要垮了,皮膚蠟黃,眼袋青黑,嘴皮子干出了皮,怎么喝水或是用棉簽擦拭都不好使。 江家上下總共八十多口人,開了二十幾輛車,末尾跟著一輛超長商務車,里面是給老祖宗定做的棺材。 棺材用的是最好的金絲楠木,放在地下幾千年不腐,在古代,這是帝王級別的規格。 車流排列整齊,有條不紊的開到景觀道邊的樹林外。 樹林一如陳嶺上次來那樣,死氣沉寂,除了樹木,里面好似沒有別的活物。 其實江家人每年清明都會來祭祖,但以往來的時候,樹林子不是這樣的,不說有多熱鬧,至少不會一進來就感覺陰森壓抑。 大家嘴上不說,心里卻是毛毛的。 江盛行被妻子推著,老遠就看進那座孤零零的墳頭,他緊張的抓住輪椅兩邊的扶手,心里的恐懼無限延伸,緊緊包裹住他的五臟六腑。因為生病而變重的呼吸,此時被壓抑到極致,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對,又把老祖宗得罪了。 陳嶺走在江盛行身側,快到祖墳的時候,他突然往后伸手:“雞呢?!?/br> 有人覺得這位完全沒有高人形象的小青年在作秀,忍不住嗤笑,緊跟像被人捂住了嘴,發出“唔”的一聲掙扎。 假裝不知道這個小插曲,陳嶺往后轉,看見一個瘦巴巴的少年拎著一只大公雞跌跌撞撞跑過來。 大公雞被紅繩綁住了雙腿,翅膀委屈的蜷縮著,眼睛瞪得溜圓,一臉的不服氣。 觸及到陳嶺的眼睛,它“咯咯”兩聲,負氣似的把腦袋扭向另一邊。 陳嶺把大公雞丟進江盛行懷中:“公雞陽出即鳴,純陽缺陰,抱緊點,別讓它跑了,這路上如果遇見陰物擋路,它能幫你們開道?!?/br> 江盛行對陳嶺的印象有兩點:一,太年輕;二,沒有底蘊。 之前請來的大師,兩個該死的騙子就不提了,單說那三位行家,人家那氣度,說話的口吻,再配上一身高檔的綢緞練功服,和隨手就能掏出的蓋著法印的黃符……怎么看都覺得令人安心。 而眼下這位,雖然穿著穩重的白襯衣,可耐不住臉嫩啊。 從頭發絲到鞋尖都冒著一股涉世未深的學生氣! 要不是妻子說那天帶青年看墳沒出任何異狀,他怕是不會同意把這么重要的事交給這樣一個年輕人來做。 難道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江盛行對此無解,他病懨懨的看了眼懷里的大公雞,心里更加慘淡。誰能想到,他堂堂的江家主事人,有一天居然要與一只雞為伍! 一路走到墳前,安然無事,江盛行被恐懼攥住的心活泛起來,詫異又激動,抱著大公雞的胳膊收緊,隱隱顫抖。 轉頭看向走在自己右手邊的年輕人,心里為之前的不信任慚愧不已,又有些不可思議,他的神色越發鄭重,在青年停下腳步的瞬間,表情收斂,帶著內斂而不殷勤的尊敬。 陳嶺看向江太太:“讓他們把東西拿上來吧?!?/br> 便簽紙上要買的東西不少,都是設壇所必需的,江太太親自繞到人群末尾,領著兩個旁支小輩,將東西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