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上次解決了趙司令府中的夢游癥之后,他的名聲在省城廣播,有人傳聞楊水生越趙司令的關系不一般,如今這么多人前來找他套近乎,多半也是想借著他和趙司令的關系來攀一下高枝。唯有楊水生自己無奈的搖搖頭,他與趙司令確實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交情,卻也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有的,但愿這份交情不會成為自己在省城的負擔。 一對看上去有些眼熟的客人從面前經過,穿著黑色長袍,楊水生微笑的對他說了一句“歡迎”,招手讓阿離過來奉茶,整個醫館只有他們兩個人,倒是有些忙不過來了。 有的客人來了就走了,有的客人還愿留在這里相互結識一下,無塵醫館的開業做了一個媒介,讓這些平日里想見卻沒有什么理由見面的大人物聚在了一起。 迎進最后一位客人之后,楊水生舒了一口氣,抬頭的時候剛好看到了紅色緞面轎子,轎門外梁景玉傲然的佇立在原地。 楊水生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恍然間想起了什么,臉色一轉,微笑的走過去,青色長衫隨風而動。 “梁老先生,大駕光臨,有失遠迎?!?/br> 他伸手邀請梁景玉,后者凝視了他一眼之后,板著的面孔突然松懈,眼睛在瞳孔中轉了轉,肥胖的臉上嘴角上翹,用相同的笑容拱手對他說:“小先生醫館開張,可喜可賀??!” 楊水生淡淡的笑了笑,謙遜的說道:“梁老先生是前輩了,您能過來,我實在是高興,我們到里邊落座吧!” 他的謙卑對于梁景玉來說似乎很是受用,兩只眼睛輕輕的瞇了一眼,里邊帶著得意的目光,整個人的神態雖然帶著一絲淡淡的傲慢,卻也不失禮節的欲迎還拒,做足了戲份之后,兩個人一同向醫館走去。 醫館的大堂原本是非常寬敞的,但是此刻容納了十幾個人之后,也略顯擁擠,一群人手持著阿離奉上的茶杯,在一起聊天交談,期間難免說起無塵醫館的東道主。這些前來湊熱鬧的客人開始只以為楊水生和趙司令有些交情,但是看到楊水生和梁景玉一同走進來之后,心里不由的產生了一絲意外。趙司令縱然厲害,卻也只是在軍政上有些手段,但是要說醫館經營這方面,整個省城,沒有人比梁景玉更厲害。楊水生竟然能與他搭上話,在外人看來他必然不是一般人物。這群精明事故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二度恭賀楊水生的無塵醫館開業。 照舊是恭敬之詞滿天飛,聽的人忍不住皺眉塞耳,阿離在身后感覺雞皮疙瘩都要掉滿地了,楊水生卻還是的滿面笑意的接受他們的恭維之詞,也是難為他了。 “梁老先生請坐?!?/br> 楊水生揮手指了指大堂的中央空出了兩個極佳的位置,不知為何,來的人都刻意沒有去坐那兩個位置,仿佛是特意留出來的,楊水生將梁景玉招待在這個座位上,也不算是怠慢他。 眾人落座暢聊,難免談到楊水生的過往,他本是個低調的人,但是這種時候,身為無塵醫館的老板,說到他的時候也是避無可避。 不過楊水生年紀雖然小,但是在與眾人的交流之中卻不落下風,來的人不都是善意祝福的,也有綿里藏針的人,與他說話是刻意挑撥刁難,奈何楊水生如同打太極一般,任好事壞事都不動聲色的抹過。 開始還有些老生想要欺負他年少無知,但是一來二去,反倒是自己吃了一些虧,知道楊水生不好惹之后,漸漸的也都老實了下來。 這時,一輛軍綠色的汽車停在了醫館的大門口,這輛車是趙司令的用車,楊水生看到之后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趙司令竟然會過來。 對于其他人而言,趙司令的關照是夢寐以求的,但是對于楊水生卻不是如此。 生于亂世,他但求踏踏實實將醫館的事情打理好,在這個混亂的省城能有一處清凈之地,不想與任何人扯上瓜葛。 但是現在看來,這樣的想法還是有些天真。 車門打開,一個穩健的身影從車上走了下來,身著軍裝,英姿筆挺,棱角分明的面孔看起來極為熟悉。 張副官。 但是只有他一個人下來,并未看到趙司令,楊水生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氣,趙司令不來反倒是一件好事,這樣他事后也不必受人太多的話柄。 張副官抱著一個半肘高的木盒向堂內走了進來,先是對前來的客人表示了一番敬意,尤其是梁景玉。他與趙司令是親家,張副官自然要尊重一些,只不過這所謂的尊重看起來倒是有些牽強。 張副官抬頭看了楊水生一眼,幾天不見,他倒是越發的英姿挺拔了。 之前在趙府有許多事情都虧了張副官,他們一同經歷了一場冒險,可以說積累了深厚的友誼,現在張副官過來看望他,他自然是十分高興。 “水生,恭喜了?!彼f。 “一直沒見你,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楊水生笑了笑,招呼阿離道:“快給張副官倒茶?!?/br> 他擺擺手,說:“不必客氣了,我還有些事,恐怕是不能久留了,今日前來是特意來代司令來送賀禮來的?!?/br> 張副官將手中的木盒交到了楊水生的手上,他接過之后,發現盒子有些重量,也不知里邊是什么東西。 無故受禮讓他心有不安,但是眾目睽睽,他也不好將盒子打開,想問一下盒子里邊是什么東西,但是又感覺不太禮貌,只好轉身交給了阿離。 “趙司令客氣了,代我謝過他的禮物?!?/br> 一雙精練的滿是硬繭的手掌輕輕的擺動了一下,張副官說:“司令本來是打算親自來的,但是公務纏身,只好派我過來送一份薄禮?!?/br> 以趙司令的手筆,恐怕不只是薄禮那么簡單吧!楊水生盯著木盒,心想。 “不知司令送給楊先生的禮物是什么?” 梁景玉突然開口,問出了楊水生的心聲。 這樣的話本不是梁景玉應該問的,他之所以開問,是因為這個問題別人不敢問。他知道趙司令是默許楊水生的無塵醫館在省城經營的,只是不知道趙司令是否看重楊水生?看重到什么程度?通常來講,從送來的賀禮上是最能看出這一點的,他若是重視楊水生,自然會投擲一些貴重禮物,反之亦然,因此梁景玉問了別人不愿意問的問題,看起來固然愚蠢,卻也算是一種無奈的聰明之舉。 “司令送給楊先生的是南海的碾玉觀音像?!?/br> 張副官聽到之后倒是沒有回避,直接開口對他說,話語雖然不是特別沉重,但是在場中人卻忍不住嘩然起來,如一根根冷刺一樣扎在楊水生的心中。 他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見梁景玉的一張白臉透紅,似乎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一般。 梁景玉在原地憋了半天,一口氣終于舒緩而出,冷冷道:“司令倒是看重這小子??!竟然舍得將僅有的一尊碾玉觀音送給他?!?/br> “楊先生為我們府中解決了大麻煩,司令自然舍得?!?/br> 張副官的話語擲地有聲,梁景玉的臉上一陣泛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也沒忘了順便帶上楊水生,眼中那層虛假的和善頓時被狠毒的目光取代,仿佛他們觸碰到了他的尊嚴一般。 現場一陣尷尬,楊水生忍不住皺緊了眉頭,他雖然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但是也知道梁景玉已近憤怒的節點。 今天醫館開業,他不希望發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剛想要開口說一些緩和氣氛的話,一個人影突然闖了進來,如一根冷箭一樣硬生生的插在了眾人的面前。 楊水生后退了一步,一個衣著破敗的中年人焦急的看著他們,一臉的無助與茫然,他環視了一下四周,聲音顫抖的說: “誰是醫生?麻煩救救我爹吧!” 第130章 假死之癥 那中年人突然橫插在眾人面前,看起來極其突兀,口中不斷嚷嚷著:“麻煩神醫救救我爹吧!”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還帶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在場中人掩住了口鼻,似乎沒有誰愿意碰他,只有楊水生走上前去扶起他。 “別著急,你爹怎么了?”他輕聲詢問。 中年人突然抓住了楊水生的雙手,仿佛抓到了救星一般,楊水生只感覺自己的手被他捏的有些生疼。 “先生,我爹他快要死了?!?/br> 楊水生聽到之后眉頭緊皺了一下,來不及詳細了解是什么病癥,立刻問他:“你爹現在在哪里?” “就在外邊?!?/br> 楊水生扭頭看了阿離一眼,沒等他吩咐,她就轉身走到里屋取藥箱去了。 出來的時候大堂里的客人仍然穩坐在原地,常理而言主人這個時候是不應該丟下客人離開的,但是病人的病癥不能耽誤。他歉意的看了眾人一眼,也來不及說一些無用的客套話,直接背著藥箱走了出去,大堂里的客人彼此看一看,臉上都露出了不滿的神色,但是有梁景玉坐陣這里,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先前被張副官嗆的白臉泛紅,紅臉又泛白的梁景玉冷哼一聲,瞪了張副官一眼,跟隨楊水生一同走了出去,同行的客人交頭接耳的議論了一番,都對楊水生極為不滿。 艷陽高照,青石老街的街邊橫放著一個破舊的木板車,車上躺著一個老人,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如一具已經死亡的尸體一般。 老人的周圍自然圍了一群人,指指點點,時不時傳來兩聲驚呼之語,無非是感嘆老人已經死去,卻沒有入土為安。中年男人不理會那些流言,分撥開前方的人群,將楊水生硬生生的拽到了老人的面前。 “先生……”他焦急的看著楊水生,仿佛唯有他能救老人一命似的。 身后的梁景玉露出了一絲冷笑,目光也向木板車上的老人看去,打眼看了一下,立刻開口說:“你們是從哪里來的?” “我們是從揚州老家過來的?!?/br> 梁景玉的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轉而變得有些惶恐,他壓低聲音對楊水生說:“此人不可醫治,快快讓他們離開這里?!?/br> 楊水生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為何?” “難道你不知道揚州最近有一場罕見的疫情嗎?病者血液倒退,失去質感,身體上會積累淡淡的沉斑,就如同尸斑一樣,除了一息尚存之外,整個人已經與死人無異。這樣的病癥非但是無藥可醫,而且還有極強的傳染性,三個時辰內如果不進行有效控制的話,會在空氣中進行廣泛的擴散。揚州本地數十個縣城已經感染上了這種疫癥,不知已經死了多少人了?!?/br> 楊水生先前聽說過這個消息,相隔一個省份,他倒是沒有想到這個疫癥傳播的這么快。 他皺著眉頭,疑惑的看了梁景玉一眼:“梁老先生如此清楚這個病癥,難道之前已經接觸過了?” 梁景玉沉默了一下,并未回答,楊水生也不苛求這一個答案,他扭頭看了車上的老人一眼,眼中閃過了不一樣的目光。 醫者講究望聞問切,單從一個“望”字上來看,眼前的這個老人確如梁景玉所說,但是楊水生卻有別樣的見解。老人外表的癥狀是臉色蒼白,血液下沉,深度昏迷,致使這種情況的發生可能是多樣性的,簡單的說,一個活人體現出了死人的生命體征的原因是多種多樣的,雖然梁景玉行醫數十年,眼睛毒辣得很,但是他卻不敢妄下定論。 楊水生不慌不忙的探手查看了一下老人的脈搏,然后扒開老人的眼睛看了看,隨后他有些奇怪的皺起了眉頭,表面看上去,老人的樣子確實與一般的死人沒有什么區別了,但是他的脈象還有微弱的跳動,扒開眼睛查看的時候,他的瞳孔還未散開,將死未死,血液沉積,癥狀與梁景玉說的幾乎是相同的,他不由的沉默了起來。 這時,人群中突然傳來了一陣sao動,原來剛剛梁景玉說的話雖然聲音不高,但是卻不妨礙被眾人仔細的凝聽。惜命如金的人哪里受得了這個,當即開口讓中年人帶著他父親從省城離開,全然不顧這一個還未死去的生命。中年人突然跪在了地上,緊抓著楊水生手,開口懇求道:“神醫,我與我父親若是真的離開這里,那就等于是毫無生路??!” 那人的雙眼里邊摻雜著淚痕,楊水生心有不忍,回頭看了梁景玉一眼,后者的眼神依舊冰冷,不似一個慈心的醫生,反而像是一個狠心的屠夫。 他搖搖頭,梁景玉可以輕易的放棄這一個人命,他卻不能放棄,他思索了一下,開口對梁景玉說:“梁老先生聽沒聽說過“假死”的現象?” 梁景玉啞然,假死現象古書上早就有記載,只不過沒有人詳細的整理,導致有關假死的概論有些模糊不清,更甚還與一些神鬼傳說摻雜在了一起,民間有人相傳,假死之人復生為跳尸現象,遇到這樣的人不但不會救人,反而會把假死之人當成鬼上山,重新埋到墳墓里。他是省城第一名醫,當然不能說這樣的話,有失身份,所以只是沉默不語。 楊水生見他不開口,便接著說:“西醫診所的醫生給我講過這樣一種癥狀,即是自然生物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往往會用假死來躲避天敵的攻擊,因為有些動物捕食的時候,不進食不新鮮的死物,所以便會有一種天然的假死現象來蒙蔽天敵的雙眼,以求的性命上的保全。我現在想,這種情況能夠在動物的身上發生,人應該也有相應的幾率會產生類似的情況?!?/br> “胡扯!”梁景玉忍不住斥責道:“你所說的不過是禽獸罷了,人怎么能與禽獸相比?!?/br> “天地萬物,在醫者的眼中,可有不同?” 楊水生淡淡的笑了笑,隨后從藥箱中取出了自己的銀針,試著觸碰了一下患者頭部的某個xue位。 梁景玉瞄了一眼,那里正是百會,針刺百會可以刺激病人的神經,梁景玉不知道楊水生打的什么算盤,但是也隱隱的預感到了什么,兩只眉頭忍不住緊鎖了起來。 在場中人都自覺的屏住了呼吸,靜靜的看著楊水生施針救人,他雙眼凝神,不敢有一絲的松懈,雖然年紀輕輕但是針法嫻熟。站在一旁觀看的張副官一眼就看出來了,楊水生先前為趙家小姐雨柔施針的時候,便是運用此種針法,他先前向楊水生詢問過一嘴,得知這種針法是楊家的獨門絕學,三絕針。 短短的幾分鐘時間,楊水生的卻感覺過的十分漫長,收針的時候,他的額頭已經布滿了一層厚厚的汗珠,勞神費力。 但隨之換來的,是老人原本蒼白的皮膚漸漸的有些一絲血色,原本的死人身軀看起來像是一個熟睡的老人一般,楊水生的銀針剛剛從他的xue位當中抽出的時候,他的身體就輕輕的顫抖了一下,干枯的眼皮緩慢的睜開,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的兒子,中年人緊緊的抓著父親的肩膀,激動的看著他。 雖然醒來,但是老人雙眼還是有些迷茫,他靜靜的環視了一下四周,看到楊水生,心中還感覺奇怪,開口詢問楊水生是何人。 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淡淡的笑了笑,卻并未回答老人的問題:“老人家,我且問你,在你喪失知覺前,可曾遇到什么危險使你昏迷?” 老人眼神迷惑,似乎還沒有認清情況,中年人體恤父親,開口說:“我與父親到滄州的時候,遇到了一伙德國兵在燒殺搶掠,我們父子當時只是路過,卻不想那群德國兵欺負人欺負的打緊,抓住我就是一頓打,我們父子當時險些死在拿群畜生手里,之后醒來的時候,我父親就昏厥了過去,開始還以為沒有大事,誰知道后來父親的身體就開始產生變化,如同死人一般冰冷徹骨?!?/br> 楊水生聽完之后點點頭,心想,老人應該是當時受驚過度,所以在昏厥的時候產生了假死的現象。 這種癥狀前所未見,他動手的時候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治好老人,只是中年人的那句話讓他收回了心意,他若是無情的拒絕了患者,致使患者死亡,那他就不算是個醫生了。 楊水生低頭沉思了一下,耳邊恍然傳來了贊嘆之語,他抬頭看了一眼,發現那個中年人竟然給他跪在了地上,開口感激楊水生對他父親的救命之恩,而周圍的人也對楊水生一片贊許之聲。 無塵醫館開業的第一天,醫館的老板就救治了一位介于生死邊緣的人,這不僅表現了楊水生高超的醫術,還有他決不放棄病患的醫德。 開業的第一天就為醫館的名聲打下了正字,但是楊水生卻不敢得意忘形,他走上前扶起了中年人,又為老人診了一下脈搏。血液長時間凝滯在體中的病癥不是一天兩天可以恢復的,他吩咐阿離給這位老人抓一些藥物,告訴中年人務必每日清晨煎服給老人,若是有困難的話,可以再來這里找他。 年輕人對楊水生感恩戴德,推著木板車離開緩緩離開了眾人的面前,待到他們消失的時候,現場的人群也漸漸散去,他回身對他的客人表達了歉意。 縱然有些人不識大體,大部分卻表示楊水生并無怠慢,他欲感激他們的理解,恍然間發現梁景玉竟然消失不見。 楊水生意識到了什么,抬頭看了一眼,那頂紅色緞面的轎子已經消失在了老街上。 第131章 元古齋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