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年輕人命司機將車開到了附近,司令回望了這個木屋一眼,眼睛在那具粗衣遮蓋的尸體上掃了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有些無奈的搖搖頭,鉆進了黑色的福特汽車里。 年輕人懷里抱著趙家小姐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楊水生坐在了他的身邊,他感覺他很在意趙家小姐,但是他抬頭看到趙司令的時候心中忽然有點疑惑,司令通過倒視鏡看了他一眼,說:“先生不必在意這件事,回頭我自會吩咐人來處理這邊的尸體?!?/br> 說完,他的目光又順著倒視鏡看了年輕人一眼,沉聲說:“金蟬脫殼的計謀用的確實不錯,從府中到這里即使是坐車也要一段時間,雨柔棄了馬車,引誘我們,以相反的方向往這邊走居然趕在了我們的前面,思成,你真是太小看我了,我雖然人老了,但是腦子還好用?!?/br> 年輕人——楊水生想,他應該叫思成吧,他低下頭,撫摸了一下趙家小姐沉睡的臉龐,然后沉聲說:“趙叔叔,對不起,但是我實在是無法拒絕雨柔的要求?!?/br> “我就知道?!彼玖罡糁AХ瓷涞挠白拥闪怂谎?,“雨柔怎能想到出來的時候將家里的馬車全都弄壞,而且還特意趕在張副官開車離開的時候出逃,她又怎么可能想到用馬車來引誘我們,但實際上卻來到了這么一個地方與那個小子私會……” 他聲音低沉的看了年輕人一眼:“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盡管如此,我還是帶您來找雨柔來了……” “算了?!彼玖顕@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既然那小子已經死了,那就算了?!?/br> 楊水生不知道其中的恩怨糾葛,但是他卻注意到了,當司令提起木屋中死去的那個年輕男子的時候,趙家小姐的手輕輕的顫抖了一下,眼角流下了一滴晶瑩的淚珠。 第97章 往事 福特汽車停在了趙家府邸的大門口,年輕人將趙家小姐抱回了房間,楊水生為小姐檢查了一下,告訴司令,小姐身上最大的毛病還是體虛異常,這點不因小姐突然跑出去而加重或減緩,司令聽到之后只是囑托楊水生醫治好他的女兒,然后他出門責罰了那兩個守門不利的北洋新軍的將士,又在院落的周圍又加派了好幾個人手。 司令在女兒的身邊守了一會,她遲遲不醒,身為父親憋著一肚子的責罵也無處宣泄,他轉身對年輕人,也是他口中所說的自己的準女婿說,他還有一些公務要辦,這里的事情就交給了他和楊水生了,楊水生但可憑借自己的心意在這里多呆一會或是少呆一會。 準女婿握著未婚妻子的手,滿眼深情,讓人不禁感嘆,但是楊水生心里裝著事,想要離開估計是不可能的了,而且他剛剛檢查小姐的時候就已經發現,趙家小姐其實早就醒了,只不過,或許是因為無法應對現在的場面,她索性繼續昏睡下去。 此刻當著自己未婚夫的面,她仍然不肯睜開自己的雙眼,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不敢面對他,她心里有怎樣的苦衷?楊水生覺得趙家小姐的心病更重。 但既然她不肯醒來,楊水生自然也不會讓這個年輕人繼續守在這里了,他開口對那人說道:“先生,小姐現在還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有些事、有些情緒,只有她自己方能排遣?!?/br> 這話一半是說給年輕人聽的,一半說給床上躺著的小姐聽的,小姐的眉頭微微的動了一下算是給了楊水生回應,年輕人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然后和楊水生一同走了出去。 房間里有丫鬟伺候,外邊還有士兵把手,身體如果有病了還有楊水生跟在府中,年輕人覺得自己似乎不需要在繼續留在這里了,況且木屋一行不小心陷到了泥沼里,身上滿是已經凝結的泥污,他向楊水生此行,感謝他今天救了自己,然后轉身想要離開。 楊水生猶豫了一下,叫住了他:“先生留步?!?/br> 年輕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先生有事?” “關于小姐的事情,還想問問先生,全是為了小姐的健康著想,如果先生方便的話,還請到客房與我細細說來?!睏钏杏X為了趙家小姐的話,他也會答應的。 年輕人猶豫了一下,果然答應了楊水生,隨著楊水生的腳步來到了客房,上了水塘上的石橋,楊水生瞧見了阿離的身影,她自然也瞧見了他,高興的向他揮揮手。 阿離對楊水生噓寒問暖,卻也不忘看年輕人一眼,她好奇的詢問楊水生此人是誰,他不好多說,只說此人是一個朋友,好在阿離不諳世事,心性單純,完全沒有多問。 年輕人一身衣服已經骯臟,在阿離一個女孩子面前有些別別扭扭的,楊水生讓阿離取出自己的一件衣服給他替換,年輕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推脫了一下,最終還是換上了。 青衣長衫的兩個人倒有些像是古代書生,靜坐在水塘邊的亭子里,阿離在一邊為他們奉茶,那人率先開口:“還不知道先生姓名?” “姓楊,名水生?!?/br> “多謝楊先生為雨柔的病費心了?!?/br> “先生客氣了,未聞先生名諱?” “梁思成?!?/br> 楊水生愣了一下,感覺這個名字有些耳熟,面前的朋友卻忍不住笑了一下,說道:“楊先生可能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是吧,梁啟超先生那未滿八歲的小公子也叫這個名字,不過我與梁啟超先生并不相識,否則他給自己的兒子起這個名字豈不是成了占便宜了?” “先生說的有道理?!睏钏α诵?,隨后將談話扯上了正題:“不過有些事情還是想問一下先生,比如先生與小姐,比如那木屋當中死去的年輕人,可能問題有些冒昧,但絕對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在下為了給小姐看病,有些事情必然要了解一下?!?/br> 梁思成臉上的笑容漸漸的變得有些苦澀,有些猶豫的說:“先生的問題對于我來說倒是無所謂,只是這個問題涉及到了雨柔,我若是隨意說出來的話未免有點不太尊重她?!?/br> “那木屋死掉的青年與小姐有關系?” 楊水生緊緊的凝視著梁思成,發現他的目光有些暗淡,他心中猶豫著是否要對楊水生說這件事,他想起未婚妻的那張臉,想起與她青梅竹馬的那個人,想起他們在最無奈的時候對他的求助,最終他下定了決心,開口說道:“那人最雨柔來說……非常的重要?!?/br> “重要到什么程度?” “他與雨柔一同長大,在十五歲之前他們的生命中從來沒有離開過彼此,那時他還不是一個什么都沒有的窮小子,張家在省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只不過近幾年源于西方文化對中國的沖擊,而且清政府對傳統商人的剝削與取締,張家很快就沒落了?!?/br> “看到趙司令對此人充滿了厭惡,想必也是這個原因吧?” 梁思成搖搖頭:“不全是,張家沒落之后,趙叔叔并沒有斷絕雨柔和張開之間的往來,那時張開不到十五歲,享受了十幾年的富裕生活,卻生性紈绔,家道中落之后父母都不幸死去,當時他與我說他要到天津上海去發展,靠海運振興家族,雨柔很舍不得他,幾度想要和他同去,但是最終都因為司令的阻撓而沒能如愿,兩人從此各守一方,年十五歲?!?/br> “從那之后我再未見過他,他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在這個世界消失了。分別的三年后,張開、我、雨柔都已經十八歲了,我們極少見面,我忙于學業,雨柔卻因為思念張開而始終不肯離開這里,那一年我在天津的海港見到了張開?!?/br> “他已經與之前大不一樣,看到他的時候我很意外,他說他當年漂泊到了天津,在那里呆了很長的時間,受了很大的苦楚,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回來與雨柔相見,我問他這些年都在做什么,他卻不肯告訴我,我也沒有強迫他,帶他回到了保定?!?/br> “他與雨柔相見了,最高興的人應該是雨柔了,他當年向雨柔承諾一定會有回來的一天,他遵守自己的承諾回來了,他們相見了,我從心里祝福他們,但是趙叔叔不可能允許他們在一起,他當時一無所有,這種有情人卻不能相見的痛苦讓張開對我說出了一件事情?!?/br> 他沉默了一下,眼中閃爍著光芒,楊水生問他張開和他說了什么,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用神秘的目光看了楊水生一眼,然后緩緩開口說: “庚子賠款!” 第98章 庚子寶藏 “1905年的秋天,載著庚子賠款的渡輪從天津港口出發,順著渤海海域向日本進發,欲將這筆驚人的巨款運到日本,但是途經濟州島海岸的時候,海上突然生起很大的霧氣,整個濟州島附近都被大霧所籠罩,船長松江下三郎害怕這比巨款出現意外,想用最快的時間趕回日本,于是不顧海霧航行的危險,硬是叫船員將船駛到了海霧彌漫的濟州島海域中。 當時有人親眼目睹輪船駛進了茫茫大霧中,濟州島的朝鮮原住民看到這艘龐然大物駛進了海霧之中,他們以為這艘船從這里出發,很快就會到達日本,但事實上,從這艘船進入海霧當中的那一刻起,它就消失不見了,它再也沒有從海霧的另一側駛出。 這艘載著庚子賠款的輪船從濟州島海域消失,日本政府懷疑清朝當局將賠款截回,但是清朝政府回復自己沒有做過證據,因為清政府拒不承認,而且輪船經過濟州島的時候,除了一些漁船之外,并沒有中國貨船或是中國戰艦在附近徘徊。 因此日本政府又將矛頭指向了徘徊在島岸附近的海盜,加派兵力在附近的幾個島嶼進行了嚴密的搜索,卻始終都沒能找到這筆巨款。雖然這筆巨款一直都沒有找到,但是有人相傳,這筆錢就是被附近游蕩的海盜給劫走了,那群海盜一直徘徊在黃海與東海附近的海域,而那筆庚子巨款也被他們暗藏在了某一個地方?!?/br> 梁思成講述的這段故事,楊水生也有所耳聞,據說關于那筆巨款的所在,海盜頭子曾經留下了一張藏寶圖,誰拿到了那張藏寶圖,誰就能找到庚子巨款的下落。 可是這和張開又有什么關系呢? “先生要問我為什么說這些?”梁思成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本來也以為這段傳說純屬無稽之談,但是很快我就發現,張開此次歸來帶回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比如一些金銀玉器,上邊有一種特有的宮廷印記,這本來不是老百姓能夠接觸到的東西,我當時心生疑惑,就偷偷的拿著那些東西給附近的當鋪的老板看了一下,他告訴我……” “他告訴你什么?”楊水生問。 “他說這東西都是庚子年清政府賠償給日本的東西,上面的印記就是憑證。我當時聽到之后真是大吃了一驚,萬萬沒想到張開居然會拿到這些東西,他這些年一直悠蕩在天津港口,想起三年前那艘從天津港口出發,最后消失在濟州島的輪船,我不禁聯想到,張開會不會和這件事情有關系?我當時極度想找他確認這件事,但是他卻突然消失不見了?!?/br> “其實他這次回來我就感覺他怪怪的,總有一種東躲西藏的感覺,他的突然消失讓我感覺很擔心,我害怕他出現意外,所以就開始利用我的勢力來尋找他,但是一直都沒有找到他,直到兩天之前他突然找到我,當時他的身體很虛弱,不知是生病還是怎樣?!?/br> “我想要給他找醫生,但是他拒絕了,他苦苦哀求我,想要再見雨柔一面……” 說到這里的時候,梁思成猶豫了一下,但是馬上又說:“雨柔也想見他,相思成疾,我不忍拒絕他們,就背著趙叔叔安排他們見面,好在雨柔見到了他最后一眼……” 梁思成內心固然是傷感的,不過楊水生卻無心去傷感,他心中思慮了一下,開口問道:“那張開開始出事的時間是什么時候?” “大概是在……趙叔叔與那個山西商人見面的前后吧!” 楊水生聽到這里愣了一下,心想,趙家小姐一開始只是因為過度思念張開而憂心成疾,和那個山西商人的驚嚇并沒有什么關系,所謂的山西商人只是表面現象,而小姐這次的體虛之癥才是真正的疾病,小姐真正的疾病起源竟然是那藍面刺客出現的時候。 如此說的話,那藍面刺客根本就沒有走錯院子,他就是沖著趙家小姐去的,可是他與趙家小姐又有什么關系?楊水生想到了自己早上和趙夫人的談話,聽趙夫人話里的意思,似乎知道是誰害了小姐,而且那個的人似乎也在針對著自己,他究竟是誰? 梁思成沉默了一下,他的眼神有些低落,楊水生想,也許他并不愿提起張開,他與他的雨柔——趙家的小姐似乎已經快要成為夫妻了,但是這個時候妻子卻與另一個男人相見,并且還有了感情,換成是任何一個人可能都難以接受吧! 不過梁思成的話說的過于自然,反而讓楊水生感覺有些怪怪的,似乎他與張開早就相識,也對張開和趙家小姐的感情一清二楚,但是他對趙家小姐顯然也是有感情的,這點在回來的路上楊水生已經發現了,他心里忽然產生了另一個猜想。 “梁先生與小姐是什么時候訂婚的?” 梁思成有些恍然看了楊水生一眼,想也沒想,有些失落的說: “是在張開剛剛回到保定的時候?!?/br> “你先提出來的?” “是?!?/br> “先生與張開是朋友?” 梁思成看了楊水生一眼,他明白楊水生是在懷疑他,有些憤怒的對楊水生說:“你懷疑我是嗎?我可以認真的告訴你,我并沒有橫刀奪愛,你懷疑張開的死和我有關系?你可以去請全世界最好的驗尸官來,我并沒有殺死他,他來找我的時候已經生命垂危了?!?/br> “張開有先天性的疾病嗎?” “這點我也很奇怪,從天津回來的時候他還很健康,但是誰想到沒過多長時間他就……反正我確實很意外,我沒有想到他會就那么死了,也就是這么幾天的事兒?!?/br> 楊水生之前檢查張開尸體的時候并沒有發現張開有什么比較明顯的死亡征兆,不像是被人毒殺,更沒有被人刺殺的外傷,看起來確實讓人意外。他感覺此人死的非常蹊蹺,有點像是……趙家小姐身上的那種莫名其妙的病癥。 死的沒有原因,病的沒有原因,確實有點相像。 “那他回來的那幾天有接觸過什么人嗎?” 梁思成思索了一下:“他跟雨柔的接觸自然是最近了,不過除此之外,好像他最近經常到蓮花池附近走動,而且在那邊熟識了一個年輕人,兩人最近倒是走的有些近?!?/br> “年輕人?怎樣的年輕人呢?” “他只是順口一提,我哪里會在意這些,不過聽你這么一說,好像真有一些古怪的地方,那老人與他相識的時間好像剛好就是二十多天之前,也就是他出事的時候,庚子賠款的消息在大街小巷鬧得沸沸揚揚,不過當時被趙叔叔的禁煙威名給壓下去了?!?/br> “這件事聽小姐順口提過,怎么會與庚子賠款扯上關系呢?” “這就不知道了?!?/br> 楊水生低頭躊躇了一下,感覺有點跑偏了,就將話題重新拽了回來,詢問梁思成關于張開接觸的那個老人的事情,梁思成對這件事情知道的并不太多,他低頭思索了半天,只給楊水生留下了四個字——“浮生六記?!?/br> 第99章 詢問 楊水生與梁思成的交談一直持續到天黑,到不得不離開的時候,梁思成還有些舍不得,楊水生知道他心中掛念著趙家小姐,但是夜已深,他只是去和趙司令告個別。 臨別的言語中他順帶提起了楊水生,說與楊水生的交流十分暢快,司令側目看了楊水生一眼,讓他心生怪異,他覺得梁思成似乎是在向趙司令傳達著什么想法。 天已經入夜。 趙府的下人在門口提上了兩盞紅燈籠,隨著燈籠越來越亮,街道變得越來越暗,梁思成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了趙府門前的青石老道上,對趙家小姐的思念還徘徊在這里。 他的身影剛剛離去,一輛進口的美式軍用汽車停在了趙府的大門口,楊水生認出這是趙司令的車,今天白天他還與張副官乘坐這輛車到英國陵園去調查那具失蹤的尸體。 張副官風塵仆仆的從車上走了下來,他的臉色不太好,看樣子對于那具尸體的調查并沒有什么結果,張副官看到他之后與他打了一聲招呼,問他為什么在大門口站著,楊水生如實相告他在送別梁思成,他們抬頭看了一眼老街的街角,梁思成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兩人轉身走入院內,自趙府的事情發生之后,張副官近乎快將趙府的門檻給踏破了,然而事情至今沒有進展,他在感覺愧疚的同時,心中也多了幾分疲倦。 “尸體的事情……” 楊水生開口詢問,副官搖搖頭,說道:“英國租界我無權去調查,但是我感覺尸體不會在租界內,租界人多眼雜,藏一具尸體恐怕是藏不住,但是租界外圍我都仔細搜索過了,沒有任何的蛛絲馬跡,一個老外的尸體不難認出來,但是并沒有人見過?!?/br> “如果當真是有人將尸體竊走了的話,他恐怕不會留下任何的蹤跡?!?/br> “我也覺得是,不過總會留下線索的,外邊實在找不到,就想辦法滲透到租界內部,一定要找到那具尸體,我覺得那具尸體很重要,找到那具尸體的話,說不定就能知道一直在府中搗亂的人是誰了,到時必定將那個人好好懲罰一下?!睆埜惫俸藓薜恼f。 這時他們來到了大堂,司令正坐在大堂里,入夜天氣微微發涼,盡管大堂有火爐,但是司令的身上仍然披著一條白狐裘皮來保暖,看起來就像是身于東北的荒野之城當中。 司令摸了摸自己鼻子下邊的兩撇胡子,聽了一下張副官向他匯報的情況,盡管案件沒有任何的進展,而且他的女兒今天似乎還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的眼中仍然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笑意,可能是他的女婿讓他感覺很滿意吧,梁家在畢竟在省城大大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