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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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imei的興致不高,蘇逸再興奮,也下意識地收斂。 他從未覺得這一直獨居的小洋樓如此熱鬧。以往他經常不在家,連廚師都沒有雇。meimei決定搬回來以后,他讓王舒把家里的廚師傭人全都招齊,全要照著meimei的心意。 蘇琬倒是很無所謂,她不是成天要人照看的小孩了,有興致的時候找王舒下棋,沒興致就自己看書。 小洋樓里的暖氣開得很足,蘇逸臉上總是有很溫暖的笑容。 蘇琬再不在意,也感受得到這種雖然陌生,但并沒有距離感的親情。 頭半個月,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什么應酬都不愿去,什么人都不愿見。她好像從泊都的社交圈里消失了。 蘇逸由著她。她知道他與凌顧宸經常見面,但她沒問過。 他若是回家陪她,會特意打電話與她說。他有一種古典做派,像是二十年代的紳士貴族,行蹤做派皆井井有條。 她懶懶得。哥哥已經在桌邊等了多時,她才慢悠悠下樓。 蘇逸握住她的手,摸摸她的額頭,確認她沒生病,才笑道,“還沒待悶嗎?” “沒有?!?/br> “我需要擔心你嗎?是抑郁癥?” “不是,就是懶?!?/br> 韓秋肅替她拉開椅子,“在吃藥嗎?” “謝謝,”她把餐巾鋪在腿上,“真的沒事,別瞎擔心?!?/br> 這個家是他們叁個人,似乎有點怪。韓秋肅平常也不會整天跟在蘇逸身邊,但她一回來,他就寸步不離地守著。 這一點,他與凌顧宸一樣,對她的病有著高度的警覺,也愿意不厭其煩地照顧她。她不可能不感激。 “你吃得太少,瘦了?!?/br> “沒怎么動過,吃得少就少唄?!?/br> 蘇逸把報紙的最后幾頁翻完,折好,遞給王舒?!傲五羞@老頭沒死嗎?一直沒有訃告?!?/br> 蘇琬看看他,“也許吧,后來醫護進來,做搶救程序了?!?/br> 蘇逸哼了一聲,“老不死的?!?/br> 她垂眸,專心致志地用餐。韓秋肅的眼神在他們之間轉了轉,顯得若有所思。 這是她對哥哥最大的愧疚。她不敢坦白自己身上背著這樣惡劣的秘密,一揭露就要把他一同拖下水。 他對她這樣寵愛,她不想連累他,可她也實在無處可去。 廖逍的訃告沒有被公布,想必也是凌顧宸決定的。他同樣不想把她置于危險境地。 蘇逸沒留意她的神情,殷勤地給她夾菜,“我準備年底帶你回瑞士,過圣誕,過新年?!?/br> 蘇琬抬眼看他,眼神中有點點驚慌,但還是說,“嗯,好?!?/br> “沒事的,”他看出她的猶豫,“你會玩得很開心,我保證?!?/br> “好吧……” “學校里有事嗎?”韓秋肅移開話題。 “反正還在查看期,基本沒去過了?!彼鋈幌肫?,自己的博士還在讀,但隨著廖逍的死亡,她一時也有點不知所措。 廖逍雖然利用她,但他給了她一條非常順暢的學業之路?,F在的情況把她的職業規劃都推翻了。 “不讀就不讀,”蘇逸接話,“還想念的話,回瑞士了,可以挑挑喜歡的學校。心理學,瑞士和德國都很好?!?/br> 她倒還真沒想過這條路,她把勺子咬在嘴里,認真思索起來。被學校停職后,她好好溫習了德語,又學了點法語。去歐洲求學也是個好選擇。畢竟弗洛伊德和榮格這樣的“大祖宗”擺在那里。 “讀書就是個消遣?!?/br> 蘇逸說得很輕松。她理解這種富家子弟的輕松,她以前從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讀書是她改變人生的最好、也可能是唯一路徑。此刻,讀書只成了“消遣”。她并沒有很喜歡。 “先休息兩年再說,不急?!表n秋肅輕聲勸。 蘇琬感激地笑笑,“好?!?/br> 他還是懂她的,看得出她內心深處的疲倦。 “你人去了,證件也都好補?!碧K逸對自己的計劃感到興奮。 晚餐后,他們各捧一杯熱茶聊天,氣氛融洽。蘇逸似乎很忙,總有許多公事電話,時不時起身走到另個房間去。 蘇琬找了塊喀什米薄毯,舒服地坐到大落地窗前,看窗外清冷的夜色。 韓秋肅坐到她身邊,打量她一陣。 她笑笑,“你看什么?” “我怎么叫你比較好?” 她想了會兒。蘇逸很堅持喚她的小名。她也想過,把自己視作“蘇琬”,或許可以抹去以前那些痛苦又糟糕的過去?;蛟S只是她一廂情愿。 “隨意?!?/br> “你喜歡哪個身份?” 她微微嘆氣,“我不知道?!?/br> 韓秋肅的手蓋上她的手背,表示安慰。他坐近了些,確認蘇逸沒有回來,便壓低聲音,“廖逍到底怎么回事?” 蘇琬審視著他,輕聲問,“你與我哥的業務關系緊密到哪一層了?” “你不想讓蘇逸知道的事,我都不會告訴他?!?/br> “你還是獨立?” 韓秋肅揚起嘴角,“一直是?!?/br> 他身上那份“獨狼”的灑脫與氣派絲毫未變。他為蘇逸做事,完全是為了她。 她終于放心,“他去世了,但是顧宸不想把這個消息公之于眾?!?/br> “為什么?” “或許我不該……”她遲疑著,“不該用這事困擾你?!?/br> “不管你現在是什么身份,你都可以信任我?!?/br> 她無奈,“廖逍手上有一份罪證,是我先前為他們做的勾當。一份在顧宸手里,一份,被廖逍轉交給了不明人士。他若是死亡,這些文件就公開?!?/br> 韓秋肅不掩詫異,“凌顧宸不知道?” “他確實沒查到,廖逍防著他?!?/br> “廖逍死了還要對付你?” “不是對付我?!彼K逸的方向看了一眼。 韓秋肅恍然大悟,“怪不得?!?/br> “我都不敢告訴他……” “我覺得他會為你考慮,”韓秋肅的思維飛速運轉,主動為她打點起來,“這樣,你回瑞士,就算這文件惹出事來,你也安全?!?/br> “我……”蘇琬很猶豫,“可我哥怎么辦?難不成我們一輩子都不能回來,只為一個沒有現身的定時炸彈?” “這件事,我幫你查?!?/br> 她心中的石頭好似落了地。韓秋肅一刻也不猶豫,就答應幫她,讓她很感激?!爸x謝?!?/br> “但你回瑞士必然比在泊都安全?!?/br> 她抿住嘴,聲調帶著絲絲哀憐,“算了,就算是爆出來,我也活該。這些年我壞事做盡了,手上沾著血,該怎樣就怎樣吧?!?/br> “警署方面我也會想辦法?!?/br> “我知道你與葉耀輝和何征銘關系好,但就怕這事不通過警署?!?/br> 韓秋肅沉默一陣,堅持道,“保險起見,你回瑞士?!?/br> “我再考慮?!?/br> 他知道她還是放不下心里的那個人,不免難過。 “我們是私生的兄妹,在瑞士,他爭不過兩位哥哥。來泊都,還能有自己獨當一面的事業?!彼穆曇粼桨l低落,“這些要毀在我手里,我實在過意不去?!?/br> “先為你自己考慮?!?/br> 她認真看向他,“秋肅,你也不必……” “對我,你就不用勸了?!表n秋肅爽朗地笑起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br> 這讓她心里更是愧疚。 韓秋肅輕輕摟住她,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她垂著眼,不敢看他。 夜神了,窗外是墨藍色的幕布。冬夜的星空很清亮。蘇琬簡單洗漱,穿著舒適簡單的家居服,在窗邊站了會兒。 哥哥的住所,不是半山別墅那樣的奢華。他把大臥室讓給她,這依舊比不上她先前居所的一半。雖然陌生,但依舊溫馨。 從她離開醫院,已經快兩周,她偶爾還是有點不習慣。 心情好的時候,總會想起凌顧宸來,想與他說說笑笑。他們在一起糾纏了快十年,這印記實在太深刻了,她逃不開。 這徹底的自由,不同尋常,也孤單地詭異。 凌顧宸沒放棄過與她聯系,他給她打電話,給她發消息。 她手抖著,不敢接。她總覺得她完全沒有處理好自己的狀態,怕一接起電話就哭,這些試圖冷靜的努力都前功盡棄了。 他不逼她,只與她固定地發消息。 她生生把廖逍的死亡提前,她以為他會生氣一陣,他只是勸她不要在意。 她覺得羅安大概恨透了她,凌顧宸沒主動提起羅安的近況,她也不敢問。 想了一陣,她把臥室里的精油香薰機補滿,她最喜歡玫瑰的香味,在別墅,每天都換新鮮的花。來了這里,又覺得玫瑰有點傷心的意味,她就換了薰衣草。 她懶懶地用手托著頭,看著淺紫色的精油一滴滴地滴落,顯得百無聊賴。瓶子快見底,精油滴得特別慢。 響起敲門聲。 “進來?!?/br> 蘇逸探進半個身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沒睡呢?給你送可可來?!?/br> “謝謝,”她甜甜地笑,“我就等著你送,不然我睡不著?!?/br> 他穿著寬大的家居袍,墨藍的絲絨與夜空一個顏色。他把馬克杯放在桌上,“你那男朋友呢?說是有事出去,連你都不陪了?” “什么男朋……”她反應過來,“哎呀,說了他不是我男友?!?/br> “前男友?還有希望嗎?”與其說關心,蘇逸更像是幸災樂禍。 她嬌嗔地輕哼一聲,不樂意回答。蘇逸喜歡打趣她與韓秋肅,他看得出韓秋肅對她還死心塌地的,她卻不接受。 蘇逸與韓秋肅還算聊得來,他煩死凌顧宸了,因此寧可meimei與韓秋肅在一起。 蘇琬知道他的心思,不與他多爭辯。她捧起這圓滾滾的大馬克杯,“你怎么那么八卦啊?!?/br> “你是我妹呀,”蘇逸貼著她坐好,“我關心你,才問。你可以給哥哥說說?!?/br> 她忍不住輕笑,“不要?!?/br> “那姓凌的有什么好的?配不上你?!?/br> “什么人配得上我???我以為現在我跟凌氏的董事長怎么都算門當戶對?!?/br> “這種東西有什么用,我看過兩個jiejie受的苦。這種婚姻,完全是男方獲益。兩個哥哥就很享受?!?/br> 蘇琬不由得轉頭看他,開玩笑的神情收斂起來。 蘇逸摟住她的肩膀,認真道,“我不用你搞什么門當戶對,聯姻。找個愿意哄你開心的,事事讓著你,把你捧在手心里的,跟我一樣。我才真的放心?!?/br> 她感激地微笑,“你跟爸爸想得真是不一樣?!?/br> 蘇逸甩開手,眼里有轉瞬即逝的惱怒,“別管他?!?/br> 她猶豫一陣,決定還是不問。蘇逸不樂意提起有關約瑟夫的話題,打個擦邊球都似乎能把他惹炸毛。 她總覺得沒到該問的時候。 她嘟嘟嘴,想說凌顧宸就是這么寵她的,但她沒說,怕他不愛聽。 蘇逸調整面部表情,看著她喝下半杯可可,才小心翼翼地問,“哥哥有事想問你,關于凌氏的,你愿意說嗎?” 她露出痛苦的神情,“你答應過不問我……” “我知道,我知道,”他趕緊安慰,“但我目前與索科洛夫在談生意,他與爸爸的關系很親密。但他偏偏又愿意給凌顧宸面子,我只是想問問或許你知道些什么……” 索科洛夫是俄羅斯的軍火寡頭,這條線向來是沃德在接洽的。但過去十幾年沃德的退出,讓凌氏占了先機。 再加上索科洛夫的兩個小兒子跟覃沁和羅安交往甚密,這就給凌氏很穩定的保障。 這些事,蘇琬一清二楚。她在凌氏的地位何等核心,幾乎僅次于羅安之下,與楊顏君平起平坐。 從這個角度來說,她甚至理解廖逍要置她于死地,不能讓她與蘇逸相認的重要性。 若是她自己安排了這個局,她也不可能讓這樣一號人物倒向對手,太可怕太危險了。 她決心不會把凌氏的秘密帶出來,她想要保護以前的那個家。但自從知道自己是個拖蘇逸下水的定時炸彈,她就猶豫了。 迄今為止,她對蘇逸只有索取,沒有回報。就算蘇逸是她親哥,細算起來兩人相認還不到一年。這筆賬對蘇逸太不公平。 她欲哭無淚,蘇逸便不再問,摟住她,“好好,不用說。對不起,我不該問?!?/br> 她鉆進他懷里,哽咽起來,“哥,我對不起你……” “別說這種話,不說就不說。過去的事不是你自己能選擇的?!?/br> “這事就算了,索科洛夫與他們做生意,也是有私人交情。這不是什么重要情報?!彼?,“其他事,求求你別問我好不好,我怎樣做都不好……” “知道了?!碧K逸拍拍她的后背,忍不住逗她,“你跟小meimei那樣撒撒嬌,我就不計較了?!?/br> “哥!”她用臉在他的毛衣上亂蹭,“哥!求求你不要問我,我現在沒地方可以去了……” 她用委屈的哭腔撒嬌,把蘇逸逗得直笑。他把她抱起來,故意跟她打鬧。蘇琬也只得跟個幼稚的青春期小姑娘一樣,兩手在他身上亂揮。 “好了,琬兒乖,睡覺,不鬧你了?!碧K逸寵溺地拍拍她的臉頰,讓她睡下,給她蓋好被子。 她把被子拉到下巴,仔細看看眼前的人,笑道,“你想要的是一起長大,那個嬰兒一樣的meimei??上阏业降氖且粋€快叁十歲,感情生活一塌糊涂還被抑郁癥折磨的成年瘋女人?!?/br> 蘇逸直笑,“怪我自己,這么晚才找到你?!?/br> 她的笑里有星星點點的悲傷。她是個敢把槍指在自己頭上的“瘋女人”,她至今記得醒來時看見凌顧宸的手指微微顫抖的驚恐模樣,她卻不當回事。 凌顧宸這樣暴烈成性的人也要敗在她手下,不得不放棄控制。 因此她也根本不敢把自殺未遂的事向蘇逸吐露。他想必也接受不了,估計還會把氣撒在凌顧宸身上。 她忍不住問,“如果我和你一起長大,你會把我寵壞嗎?” “一定,我的愿望就是把meimei寵壞?!?/br> “這樣有什么好呀?”她大笑,“那么壞,誰都要不起,只能纏著你?!?/br> 蘇逸無謂地聳聳肩,根本不覺得是個大問題,“你肯定會被寵壞的,mama的性格很溫柔,一句重話都不會說。我會溺愛你,爸爸也會?!?/br> “他會?” “會,你剛出生那陣我就看出苗頭了?!碧K逸笑得很溫柔,“他很愛你?!?/br> 提到約瑟夫時,她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溫柔又肯定的神情。她好奇又不解。 “那我豈不是要成泊都最被人討厭的姑娘?”她微微蹙眉,“我現在的性格就已經很不討喜了,真不敢想像被你們縱容的后果?!?/br> 她忽然想起萬家的那位玲瓏小姐,她覺得這姑娘已經作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蛟S在另一個平行世界里,那個叫蘇琬的姑娘才是人見人厭。 蘇逸依舊無所謂,“我覺得你可愛,就夠了?!?/br> “如果是這樣,你們會把我送去跟凌氏的少爺聯姻嗎?還是萬家?”她忽然忍不住想起另一種可能性來。 她與凌顧宸會不會以另一種方式相識,結果又會怎樣? 隨后她又想到,凌顧宸是驕傲的獅子,還是個工作狂,感情的事在他那里排不上首位。根本就懶得哄被驕縱壞了的大小姐。這些年,陰差陽錯,她與他相處得太親密,他才把她當家人,然后愛上她。 如果她一直是蘇琬,那在他眼里,她可能只是另一個萬玲瓏而已。 她忽然有點不安。 蘇逸顯然對此毫無興趣,“明天陪我逛街,給你自己買件禮服。周末陪我參加白芝塔的宴會?!?/br> “哥,我沒興趣?!彼狡鹱?,故意撒嬌。 她一展現出小孩子氣的可愛,蘇逸就很受用。他好聲勸,“白芝塔是我做東,你是我meimei,我把你引見給生意伙伴?!?/br> “生意場上的每個人都認識我?!?/br> “是你的舊身份,但這次,是我meimei。好嗎?” 她輕嘆一聲,“好吧?!?/br> “我保證沒人敢惹你?!?/br> “謝謝?!彼_實有些厭煩社交圈里的閑言碎語。 她本來就臭名昭彰,現在從凌顧宸身邊晃到蘇逸身邊,估計早已把社交圈的八卦掀起巨浪。若是與蘇逸一起出現一次,坐實蘇家小姐的身份,那幫看人下菜碟的小人或許會收斂點。 她看著窗外的星星,思緒飄忽幽遠起來。她還是忍不住去想,若她從未離家,她與凌顧宸是不是就要終生敵對了。 假設總是沒有意義,但在這思緒中,她能意識到她這份愛還遠遠未到消散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