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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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里有個小教堂,祝笛瀾獨自在里面待了許久。覃沁看到在教堂外不遠處抽煙的韓秋肅,兩人冷冷地互看了一眼。 韓秋肅知道覃沁和羅安的身份不簡單,但他們的資料信息極為保密,他查不到更多。 祝笛瀾趴在祈禱桌上,她虛弱地把頭靠在手臂上。覃沁在她身旁坐下,貼心地理了理她身上的披肩。 “你會祈禱嗎?我不會?!?/br> 覃沁搖搖頭。 “我不知道還能找誰,也許跟上帝禱告一下,求他好好照顧我的孩子?!弊5褳懽猿八频囊恍?,卻流下淚來,“可我連怎么祈禱都不知道?!?/br> 覃沁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暖,“會過去的?!?/br> “你會不會夢到你的生母?” “我很想夢見她,可是從來沒有過。后來我告訴自己,她早就投胎開始新的人生了,所以不會再托夢給我?!?/br> 祝笛瀾想笑,可她臉上掛著淚珠,這笑便顯得尤為凄慘。 “你又不信這些?!?/br> “你也不信耶穌,一樣跑來禱告?!?/br> “都是我的錯……”祝笛瀾哽咽著,“我從一開始就只想打掉他,連懷孕的時候都怪他讓我不好受?,F在他真的走了……都是我的錯……” 覃沁輕拍她的后背,“不要這樣想?!?/br> “我還怪秋肅……其實都是我的錯……”她沒力氣哭,只是一味地流淚。 “不是你的錯。笛瀾,我知道你很愛他,你拼了命都會保護他??墒钦娴臅幸馔??!?/br> “我根本不是個好母親?!?/br> “我一點都沒這么想?!?/br> “你知道為什么我會知道他不在了嗎?我夢見他了。他看著二十出頭,我以為他有機會好好過他的人生的……” 覃沁聽了也有些難受。 “我當時就該想到的,他長得很像秋肅……”她試著平穩自己的情緒,“他讓我快點從夢境里出去,否則就出不去了。他說他需要我,只有我可以救他……” 覃沁難過地說不出話,只是輕輕把她攬進懷里。 “是我任性。我以為我死了,秋肅和小孩會過得自由些。沒想到卻害了他。你知道這夢讓我多難受嗎?我一想到他有機會長到那么大,卻被我親手毀了,我就沒辦法原諒自己……” “那只是個夢?!?/br> 祝笛瀾難過地搖頭,“我現在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他會恨我的……” “不,他一定很愛你,才想讓你好好活著?!?/br> “我以為我不會愛他??墒乾F在,只要能換回他的命,我什么都愿意做……” 覃沁輕輕拍著她的后背,他內心涌出一些回憶,讓他很是感慨。 祝笛瀾啜泣了許久,才讓情緒平復一點。 “你原諒你的生母了嗎?我知道她一定很愛你,只是那時候她……” “我從來沒有怪過她。我會一輩子記得她,我會愛她?!?/br> 祝笛瀾抱住他,喃喃地說,“希望他會原諒我?!?/br> “他會的?!?/br> 與她的談話忽然也讓他更理解了自己的生母,過往的事一件件浮現出來,與父親曾經的爭吵也已無關緊要。他把她摟得更緊了些。 祝笛瀾在他懷里流著淚,“謝謝你?!?/br> 她依舊憔悴著,但身體已經好轉,譚昌說她再過幾天便可以出院。 她躲著韓秋肅和凌顧宸,不愿與他們談話。出院這天,凌顧宸和覃沁來接她。 她在新生兒的區域看著新出生的嬰兒和父母們歡欣的笑容。 她面無表情,只是讓孫姨把她之前準備好的小孩子衣服都捐了。 祝笛瀾換上一件深灰色的無袖連衣裙和尖頭高跟鞋,除了人有些倦態,與她懷孕前的模樣并無二致。她與韓秋肅聊了幾句,便向凌顧宸走過去。 凌顧宸一臉關切地看著她,祝笛瀾的神色卻冷冷得。 “有件事,我希望你答應?!彼恼Z調里不帶一絲感情。 “你說?!?/br> “我想把孩子跟秋肅的父母葬在一起?!?/br> 凌顧宸看了眼她身后遠遠站著的韓秋肅,“好?!?/br> 祝笛瀾的神情沒有一絲波瀾,她朝醫院外走去。韓秋肅遠遠看著他們離開,隱隱覺得可能失去她了。 葬禮這天,晴空無云,太陽無情地照著這世間的一切。所有人都穿著日常的黑西裝。 祝笛瀾穿了件深黑色的及膝連衣裙和黑色高跟鞋,戴了一頂黑色小圓帽,帽子上的黑色網紗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她耳邊兩顆鉆石耳環反射著陽光,微微晃著。 她精致的妝容依然沒有掩蓋住她的憔悴。 廖逍和凌顧宸都陪著她。韓秋肅已在他父母的墓塚旁等待。 她走到韓秋肅身旁,與他并排站著。其他人都遠遠看著。 廖逍轉動著手里的銀獅子,凌顧宸雙手插褲袋,專注地看著她。 牧師念著悼詞,依稀幾句飄進了祝笛瀾的耳朵。 “……愿上帝寬恕你,如同你寬恕他人, 人來之于塵土,而歸之于塵土……” 她只覺得諷刺。她原以為這悼詞是念給自己的。 熾熱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她看著那口小小的棺柩被放進早已準備好的小坑,然后慢慢被土填滿。 她覺得很不舒服,可是人卻像被死死釘住了,怎么都動不了。 她閉上眼,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過,隨后又恢復到了之前的冷漠。 儀式結束后,牧師過來勸兩人節哀,祝笛瀾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 身邊的人慢慢離開,韓秋肅才側過身,關切地問她,“你還好嗎?” 祝笛瀾看著前方那塊嶄新的墓碑,她已經感覺不太到自己的心跳。 那片土地里也埋葬了一部分她。 “如果說我有什么欠你的,我想我已經付出了足夠的代價?!?/br> 她的冷漠讓韓秋肅有些心寒。 她終于看他,“我們兩清了,互不相欠,以后也不用見面了?!?/br> 韓秋肅很難過,“笛瀾,別這樣?!?/br> 她朝他走近了一步,聲音也輕了許多,可是依舊冷漠。 “你沒有牽掛了,也不用再受制于人?!?/br> “我會想見你?!?/br> “你自由了。不要答應他們的條件?!?/br> 說完她決絕地轉身朝凌顧宸走去。凌顧宸為她打開車門,他的嘴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最后傲慢地看了韓秋肅一眼,也上了車。 車隊駛離,空曠的墓地里只剩韓秋肅獨自站著。他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叁塊墓碑,他的拳頭緊握起來。 他一直是匹孤狼,陪伴他的只有長長的影子。 凌顧宸囑咐傭人把餐食放在窗前的書桌上,桌上堆放著凌亂的紙頁和首飾。 傭人小心翼翼地在這片狼藉中清出一小片平地,把托盤放好后離開。 窗外的暮色里站立著一個頎長瘦弱的背影,黑色的修身連衣裙浸潤在這片濃重的夜色里。 她原本精致盤著的頭發散了一些,掉落下幾縷發絲,隨意地披散著。 凌顧宸走到陽臺上與她并排站著。 從傍晚開始,天上就落下淅淅瀝瀝的雨絲,安靜地不打擾這世間的一切,只是攪起一股青草香。 凌顧宸的手溫柔地從她的后背撫到她的肩膀,他想把她攬進懷里,她卻巍然不動地站著。 “多少吃點東西。身體要緊?!?/br> 他手掌心和胸膛傳來的溫暖,祝笛瀾卻絲毫感覺不到。她僵硬地站著,直直看著眼前的一片暮色。 這顏色里,什么感情、什么希望都沒有。 “下雨了,”她的嘴唇不自覺地顫抖,“會冷了?!?/br> “你冷嗎?”凌顧宸馬上關切地問,靠得離她更近了些。 淚水滴落下來,這帶著體溫的液體好似實實在在灼傷了她的臉頰。 “他會冷,”她輕柔的聲線里滿是哀慟,“我把他……一個人留在那里……冰冷的土里……” 凌顧宸的心臟抽搐著疼了一瞬。他果斷把她擁進懷里,輕輕撫著她的后背。 “下雨了……為什么……他會太冷……”祝笛瀾在他懷里斷斷續續地哭。 “沒事,會過去的?!?/br> 這雨水打起的青草與泥土混雜的氣息旋繞在她四周,一點點抽走了她渾身的氣力。 她的靈魂好似也一同飛走了。 凌顧宸微微側臉,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他的眼眶也有些溫熱。 他父親下葬的那天,新雪消融,不多的積雪尚且堆積在路邊。他不放心母親,也是夜晚時分想去看看她。 那晚,顧瑩也是坐在這樣的夜色里,手里拿著父親的遺照。凌顧宸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顧瑩紅著眼眶,她試著對他笑笑,卻無比虛弱。 “雪化的時候最冷了,”顧瑩輕聲說,“今晚他要自己一個人睡在寒冷里。一個人。他從來都不舍得留我一個人,我卻把他留下了?!?/br> 那時的凌顧宸不知道說什么可以安慰她。 如今,這一模一樣的場景,他依舊覺得無力。 那晚,他母親的模樣和話語永遠刻在了他心里。而今晚的一切,為何又如此似曾相識。 他把祝笛瀾抱得更緊了些,她的身軀在自己懷里輕若無物。 凌顧宸這一生,總是順心如意,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即使暫時得不到,也會有更新更好的替代物在前方等著他。 這讓他對失去并沒有什么強烈的概念。 對于祝笛瀾,他竟有了感同身受的哀傷。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想起她表面平靜下的情緒雪崩。 他低頭,在祝笛瀾側臉輕輕一吻,柔聲道,“別怕,我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