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喬的困意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如同蒙上一層水霧的下垂眼瞪得圓圓的，顯得下巴更尖了：“等一下！我什么時候說要結婚了？”

    作為只有張臨時身份證的垂耳兔精，在邊城一沒房子二沒車, 他完全沒做好結婚安家的打算, 況且, 虞先生是個男人。

    虞寒生抬了抬眼，淡漠地提醒：“你昨天說的?！?/br>
    這個世界，男人和男人之間也能結婚嗎……

    他愣了片刻, 心臟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但很快被壓下去了，他昨天只是說過和有邊城戶口的人結婚可以獲得上邊城戶口, 表達了一下心中的羨慕，但沒有說過要結婚的話啊。

    虞先生一定是誤會了，以為他特別著急上戶口。

    他不想直接辜負虞先生一番好意, 于是委婉地開口拒絕：“可要求是有邊城戶口的人類，虞先生……你不是人啊?！?/br>
    誰知道虞寒生從準備好的文件袋里取出自己的身份證，遞到他眼前。

    謝喬抬頭看去, 等看清后眼里浮現不可思議, 種族那一欄居然寫的是……人類！

    果然還是有種族差異嗎, 他一進警察局就被發現是垂耳兔了。

    他當然不知道虞寒生辦身份證的時候還沒出臺《異種族生物身份管理辦法》。

    謝喬覺得自己還能再搶救一下，他咽了咽喉嚨：“其實, 我還不急著上戶口, 最近也沒有購房需要, 找個其他城市入戶也不錯?！?/br>
    他說著說著, 就往回走。

    可謝喬剛往后走了一步, 原本是地板的位置變成了萬仞深淵, 往下望一眼似乎都會搖搖欲墜, 而虞寒生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被嚇得臉色煞白的垂耳兔：…………

    *

    九點，民政局。

    或許是周一的緣故，民政局門口前排的人并不多，過路的行人紛紛好奇地望著一個眼圈泛紅的青年拖著沉重的步伐跟在了男人身后。

    婚姻登記處的工作人員準時來了，他坐到位置上，抬頭望向來人，語氣嚴厲：“結婚得自愿，這個你們清楚吧？”

    謝喬有氣無力地點頭：“愿意?！?/br>
    但工作人員的視線依然徘徊在他身上，他只能擦擦眼角的眼淚：“我就是……太開心了?！?/br>
    他要是不答應虞先生的好意，可能下一秒就會被扔下深淵，頂多先結婚，拿到戶口以后再離婚。

    他憂愁地嘆了口氣，蛇族脾氣都還挺大的，不如他們兔族溫溫柔柔，他要結婚，肯定找個兔族的小姑娘。

    工作人員這才收回了起疑的目光，而謝喬身邊的九頭蛇側頭注視著青年，黑白分明的眸子泛著極難見的光。

    “你們資料都帶了吧，把資料交給我，然后填下基本資料?！惫ぷ魅藛T朝兩人遞過去了兩張表后，便出去了。

    謝喬接過表，拿起桌上放著的筆，動作緩慢地填起了表格，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一筆一畫寫得格外鄭重。

    他才填了一小半的功夫，虞寒生將整張表都填完了。

    謝喬瞥了眼，注意力都被虞寒生的一手好字吸引過去了，字體清秀但力透紙背。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字，思考著要不要重新寫一張。

    忽然，審核完證件資料的工作人員重新走了進來：“謝喬，你還在上思想學習課吧？”

    謝喬疑惑地點了點頭，不知道這和結婚有什么關系。

    虞寒生輕輕皺了皺眉。

    工作人員指了指房間里的宣傳板：“雖然我們鼓勵不同種族通婚，但沒有完成全部課程的學習不能算是正式公民，暫時不能結婚?！?/br>
    言下之意就是回去好好上課吧，最重要的事是學習。

    謝喬重重地松了口氣，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這么喜歡思想學習課，他趕緊站起身：“麻煩您了?！?/br>
    慶幸逃過一劫的垂耳兔對坐在椅子上的虞寒生說道：“今天只能回去了，其他的等上完課再說吧?！?/br>
    虞先生這么忙，說不定過兩個月就忘了。

    巨蛇來時眼底的笑意消失了，濃密的睫毛顫了顫，在眼底投下濃烈的陰影。

    他看向宣傳板上張貼的《異種族通婚管理細則》，看得異常仔細。

    ——似乎在一字一句記下。

    過了好一陣，他才收好所有材料，從婚姻登記處的椅子上站了起來，看不出情緒。

    *

    回到家的謝喬倒是挺開心的，如果不算虞先生監督他學習思想課程的話。

    只不過沒多久《求生》戲組發來了試鏡時間和地點，謝喬終于有理由不看令人頭疼的課本，在接下來的一星期里，為《求生》的試鏡做準備。

    這天姜導帶禮物來拜訪，主要是來給姜黎他們澆澆水，并拍下珍貴的生長觀察記錄照。

    等姜導探望完長得越發茁壯的家人們后，看到謝喬在客廳里練著臺詞，不禁停下了腳步：“你這句話情緒不對?！?/br>
    謝喬止住了聲，禮貌地問：“我能知道是哪里不對嗎？”

    “太平了?！苯獙]有談枯燥的理論，而是循循善誘，“在你表演之前，你想過你所扮演的角色是什么樣的人嗎？”

    “專業的救援人員?！?/br>
    謝喬答道。

    “這不夠?！苯獙u了搖頭，“天底下有那么多救援人員，他們每個人的性格、語氣、行為都一樣嗎？”

    “劇本上沒寫?！?/br>
    謝喬誠懇地回答，他拍《風華錄》任九昭的時候，看過整部小說，小說里對任九昭的刻畫雖然不多，但也十分濃墨重彩，讓人印象深刻。

    可這次他扮演的救援人員連姓名也沒有，可以說過往經歷完全是空白的，只有三句臺詞。

    姜導緩緩開口：“這便是演員存在的意義了，三流演員照著劇本演，一流演員有亮眼之處，頂級演員與角色渾然天成?！?/br>
    “電影不是電視劇，大屏幕會放大你每個動作每個神情，要想不露怯，必須得貢獻一流表演……”

    謝喬專心地聽著，不錯過每一句話。

    公司里雖然有專業的表演老師，但和姜導的差異，很明顯就能感受出來。

    哪怕是一個沒有名字的配角，姜導也會告訴他要打磨角色，所有的用心觀眾都能察覺，而不是演的及格就行。

    送走姜導后，謝喬坐在沙發上思考著這個角色。

    救援人員駕駛著直升機能在山頂發現呼救的男主，可以推測出他工作很細致，不放過每個角落，在發現尸倀后依然降落在山頂，說明是一個很有勇氣的人。

    ……

    他一邊想，一邊把想到的內容記在了紙上。

    試戲的時間很快到了，謝喬一大早就起來收拾東西，準備赴往北河。

    端著杯牛奶的巨蛇望著打開門的謝喬，垂下漆黑的眼眸，停在門邊，分外認真地解釋了句：“上午我要開會?！?/br>
    謝喬怔了怔。

    是因為不能陪他去試鏡所以在解釋嗎？

    虞先生工作很忙，能抽出一點時間陪他已經很難得了，沒義務時時刻刻陪在自己身邊，可卻因為不能去陪他認真解釋。

    謝喬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難言的情緒，他不記得自己怎么回答的了，好像只是很僵硬地“嗯”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去北河的路上，他忽然問向坐在旁邊位置的經紀人方和：“方哥，你會有一瞬間對同性產生好感嗎？”

    方和斟酌了一會兒回答：“有?！?/br>
    “是什么時候？”謝喬不禁問。

    “老板給我發工資的時候?！?/br>
    方和一本正經地說道。

    謝喬：…………

    他放棄了和方和談心的打算，自己打開瀏覽器，把屏幕亮度調到最低，偷偷做起了性向測試表，反復安慰自己只是因為旅途枯燥。

    ——您看過同性向小說嗎？

    他選擇了“是”。

    ——您排斥和同性好友親密接觸嗎？

    他想起虞先生冰涼的懷抱，猶豫了會兒，選擇了“否”。

    ……

    表里一共五十個問題，謝喬填完測試表，深呼吸了一口氣，選擇提交結果。

    頁面跳轉，車上網絡不好，過了兩秒才顯出結果。

    ——恭喜您性向為男。

    謝喬看著“恭喜”兩個字，整個人僵住了。

    或許是因為過得不算愉快，他其實不愿回憶在孤兒院里的日子。

    孤兒院很狹小，院子里除了有個簡陋的籃球場，沒有別的活動空間。

    他記得有一天，自己在好心人寄來的物資里找到了一本漫畫書。

    ——是本耽美漫畫。

    那個時候的他并不覺得有什么奇怪，并且他擁有的東西不多，每本書對他而言都很珍貴。

    直到其他人發現了這本書。

    “兩個男的在接吻，好惡心?！?/br>
    “這是誰的書？好惡心，看的人肯定是同性戀?！?/br>
    “只有謝喬最喜歡看書，是他的嗎？”

    年少的他望著被撕碎的漫畫，嘴唇張了張，最終還是垂下了頭：“不是?！?/br>
    他不是同性戀。

    謝喬收回思緒，冷靜地關上了手機，只是手緊緊捏著手機，直到指節泛出青白。

    *

    車開了一個多小時，到達位于北河的試鏡地點，因為《求生》演員數量多，前來試鏡的演員就更多了，不同角色連試鏡的地點都不一樣。

    謝喬到了試鏡現場，在門外等候的人群里發現了一個人。

    蕭子期似是察覺到的視線，主動走過來和他打招呼，語氣相當自然：“挺巧的?！?/br>
    “是挺巧?！?/br>
    謝喬客氣地回了句。

    前來的試鏡人數眾多，他也沒在意蕭子期和他競爭同一個角色，都是一個公司的，與其別人選上，還不如蕭子期選上。

    只是他和蕭子期不太熟，兩人即便是對著也沒什么話說，直到一個副導走過來，蕭子期開口介紹：“李導，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同公司的朋友謝喬，今天也來試鏡?！?/br>
    “小蕭的朋友啊?！?/br>
    李副導微微頷首，聲音帶了兩分柔和。

    “李導，你好?！?/br>
    謝喬禮貌地打招呼。

    試鏡現場事情多，李副導沒有多停留的打算，正要走的時候，蕭子期忽然又說了句。

    “雖然是同一個公司的，但謝喬和我不一樣 ，我母親天天纏著我死要錢，他沒有這種煩惱，受虞總青睞，資源也不用愁，真羨慕啊?！?/br>
    李副導聞言皺了皺眉，聽蕭子期的意思，謝喬是名關系戶，作為一名副導，選人是他前期重要的工作內容，他最討厭的就是關系戶了。

    今天投資方塞點人，明天大牌演員塞點人，活生生把一部有潛力的電影搞成四不像，挨罵的還全是他們。

    他再次望向謝喬時，原本帶著笑意的目光也變得嚴厲起來了，而看向蕭子期的目光帶了淡淡的心疼。

    今天陳導不在，他有主導權。

    比起光靠背景的資源咖，他更愿意要蕭子期這種踏踏實實的小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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