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
裝神弄鬼、草菅人命的官商被捕, 江寧百姓對鬼湖的恐懼驟然一空。 布告張貼后不久,秦淮岸邊的百姓們做主,在秦淮河上做了一場法事, 敬告喪命鬼湖的無辜冤魂。 從此, 鬼湖重新變成了清蘊湖, 漸漸有了人氣,也有了詩情畫意的味道。 江南大營的精銳士卒封鎖了清蘊湖,打撈金銀的事務由兩江總督鄂大人總理, 等贓銀捕撈完畢,由官兵護送,一車一車運至京城。 至于賬簿, 一直在太子身邊放著。除了呂英,還有數十個藏匿各處的白蓮教余孽,太子翻閱了四五日的賬簿, 記錄下一連串的人名,吩咐暗五他們盡快解決掉。 前些年,白蓮教總部灰飛煙滅, 只剩下一兩位負隅頑抗的高層, 還有幾個洗腦程度極深, 對白蓮教忠心耿耿的教眾,這些藏頭露尾的余孽皆犯下了大罪過, 不可饒恕。 未免夜長夢多, 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 讓粘桿處出手, 永絕后患! 太子微服去了總督府一趟, 與鄂容安商議好后續的處理辦法, 還有官員的任命一事, 第二日,便與永琮一道回京了。 下江南的時候,永琮為了查案火急火燎的,沒心思欣賞一路的景色。太子就更是了,為了盯著放飛自我的弟弟,趕路算得上日夜兼程,疲憊得很。 回程的路上,他們松弛了下來,說是游山玩水,也差不離了。 離乾隆給永琮規定的期限還有一月時間,他們一路慢悠悠的,難得有些閑適。太子查閱完賬簿之后,安排人快馬加鞭秘密送至京城,車廂里驟然空出一片,全部放置了永琮愛吃的點心。 永琮差點喜極而泣。 下江南的這一個月里,他忙著查案,忙著與高明“玩?!?,吃得都是大魚大rou,很少有美味的點心。 他啃著核桃酥,眼淚汪汪地看著太子,“哥,你對我真好?!?/br> 他忘記了曾經疼痛過的屁股,這副模樣,讓太子沉默了好些時候。 罷了,就讓永琮快樂一段時日吧。 * 永琮寫給綿昭的家書里,得意洋洋地提及了一件事—— 他全面貫徹了鄂聰這個完美人設,聽曲兒、游秦淮都很是投入,讓綿昭使勁夸獎他。 這就算了,永琮還把“畫船”不小心寫作了“花船”! 這兩船,意義截然不同啊。 綿昭是和皇后一道看的。綿昭不懂花船是什么意思,懵懂地問了一問;皇后愣了好半天,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當即叫梁雙喜請皇上來長春宮。 乾隆收到了暗七的記錄,同樣氣得說不出話來。 臭小子,能耐了!明明知道游船會著火,還以身犯險,讓鄂聰這個身份消失,意圖假死脫身。 他莫不是要上天去? 乾隆黑著臉來到長春宮,正疑惑呢,皇后指著“花船”兩個字,捂著胸口,覺得呼吸困難:“永琮,他、他去逛花船了?!” 乾隆一驚,奪過信紙,大致地瀏覽了一遍,頓時哭笑不得。 “大致是筆誤。暗七傳來的消息說,那是畫船……” 是誤會就好,可皇后還是高興不起來。 皇后面色還是沉沉的,低聲問:“那鄂聰‘好色’的人設,如癡如醉地聽小曲……總不會出錯了吧?” 乾隆“呃”了一聲,半晌不說話,點了點頭。 原本還想與靜姝批判一番永琮“玩火”的舉動,現下看來,還是別刺激她了。萬一氣出個好歹來,可怎么辦? 皇后愁啊,愁得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雖說是演戲,可江寧府那一片全都認識了永琮的臉,鄂聰的名聲算是敗壞了。日后江寧府的人前來京城,若是見到“鄂聰”,定會有流言蜚語傳出…… 堂堂七阿哥,扮演一個紈绔子弟,總是一樁不光彩的事兒。 乾隆摟著她安慰說,京城無人知曉這一段往事,鄂聰“死”了,就告一段落了。 他不小心說漏了嘴,皇后敏銳地察覺到了,立即問,“死”是什么意思? 乾?。骸啊?/br> 他只得叫吳書來跑了一趟,把暗七的記錄給皇后閱覽。 暗七的紙張上頭,概述了永琮的查案計劃,和游覽鬼湖的全過程,暗十一也作了補充,如永琮的豪言壯語——“鬼湖,我來了”,還有“游泳真爽”,等等等等。 皇后對孩子向來溫溫柔柔的,從未發過火,但此時她捏緊了薄被,怒道:“明知畫船會著火,他還上趕著游湖!皇上也瞞著我這些……” 她就不該心軟,同意永琮查案的請求! 乾隆翹了翹小胡子,摟緊皇后,無奈道:“朕還不是怕你氣壞了身子?永琮有分寸,還有粘桿處護著,危險的事,他從不會干的?!?/br> 說是這么說,可乾隆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打那小子的屁股。 安慰了好半晌,皇后臉色好轉了些,閉上了眼,緩緩道:“等他回了京……” 本宮必定好好地教訓他一次! * 太子和永琮還在慢悠悠地回程呢,賬簿快馬加鞭地運送至京城。因為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一路綠燈,賬簿很快就送到了養心殿,乾隆的案桌上。 伴隨賬簿的,還有一道長長的奏折,是太子親自下筆撰寫的,把兩江貪腐之案勘破的過程詳細地敘述了一遍: 兩淮鹽政高恒,有負圣恩,與亂教余孽呂英勾連,密謀之大,心機之深,駭人聽聞……藏銀于湖,肆意縱火,以清蘊湖為鬼湖…… 太子還提了提官商勾結、販賣禁品的經過,他們意圖拉鄂容安下水,圖謀甚大,但,終究被小七發現了破綻。 接著,太子大致地描述了永琮查案的全過程,言辭親切,不吝夸獎。 結尾說,永琮行使了便宜行事之權,犯人已“甕中捉鱉”、抓捕歸案,不日將抵達京城。 …… 吳書來心驚膽戰地望著乾隆,萬歲爺一會皺眉,一會微笑的,最后化為了雷霆震怒…… 當夜,軍機、內閣及六部重臣齊齊地被宣召,宮門上了鑰,卻也破例地打開了。 傅恒神色凝重地翻著賬簿,許久之后,按捺住狂跳的心臟,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江南那邊的貪腐亂象,他早做了心里準備,可牽連如此之廣,贓銀如此豐厚,是他怎么也沒料到的。 太子在奏折里寫了,他們的貪腐之銀,大致計數兩千萬兩,或許還不止。 除了貪腐,還有私運之罪,傅恒看見了許多熟悉的名字,販賣鴉.片的名單里,竟有新設立的南洋通商大臣,還有海關重臣。 沿海地帶,許許多多的官員牽連其中;朝堂京官,也有參與的。 甚至,有一位深得萬歲爺信任的戶部侍郎,下一任尚書的候選者…… 旗人宗室之中,私下買賣鴉.片之人,更是數不勝數。 養心殿燈火通明,氣氛很是凝滯。 這箱賬簿,若是公布出去……將掀起新一輪的駭浪驚濤。 國之蛀蟲,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滋潤了那么多年! “目前只肅清了江寧府,遠遠不夠?!鼻∑届o地起了身,踱步到博古架旁,抽出了一截尚方寶劍,又重重地放了回去,厲聲道,“牽涉此案者,不容于情,不容于理,當嚴懲不貸!旗人宗室,也該好好地治一治了。傅恒,朕命你率射聲營……” 傅恒肅然跪下,拱手應是。 細細地商議過后,夜色已深,十數位大人沉默地行在宮道上,許久之后,不知是誰嘆了口氣。 “他們竟有這般大膽……” “貪腐之銀,抵得上四分之一個國庫了!” 別說萬歲爺發怒,就是他們,也心驚rou跳的,怒火熊熊燃起。 不過,換個角度去想,這些人藏得如此之深,如今能夠拔除蛀蟲,肅清官場,真是普天同慶的大事! “從此之后,怕是很少人敢以身犯禁了?!庇腥司従彽?。 “說的是。你們看了沒有,太子爺的折子里說,這樁驚天大案……是七阿哥勘破的?”有人壓低嗓音,提到了七阿哥永琮。 “七阿哥”三個字一出,凝重的氣氛一掃而空。 七阿哥下江南,乃秘密之事,他們隱隱聽到過風聲。 原來,七阿哥是去查案的…… 那位爺,他才幾歲? 震撼過后,有人看向傅恒,笑言道:“春和,我朝怕是要出一位最年輕的貝勒爺嘍?!?/br> * 游山玩水了一個月,永琮終于回到了京城。 甫一進宮,永琮就被龐大的陣仗嚇到了。 他牽著太子的手,瞧著面前精致的轎輦,還有滿面堆笑的吳書來、梁雙喜,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吳書來通紅著眼睛,哽咽道:“太子爺,七爺,您倆總算是回宮了。萬歲爺和皇后娘娘已經念叨好幾回了……” 梁雙喜擦了擦眼睛,跟著道:“萬歲爺和娘娘在長春宮等著呢,兩位爺隨奴才來……” 太子笑道:“孤先回毓慶宮好好梳洗,拾掇干凈了,再去拜見皇阿瑪和皇額娘?!?/br> 給永琮準備的大驚喜,他就不摻和了。 吳書來和梁雙喜恭敬地應了,永琮左看看,右看看,遲疑了一會兒,“那我也先回南三所梳洗?” “七爺,萬萬別!長春宮已備好了熱水,就差您了!”吳書來與梁雙喜異口同聲地道。 永琮有些受寵若驚。 這,兩宮大總管親自出迎,淚盈于睫…… 還有大片黑壓壓的宮人跟隨,是因為他立下了大功,皇阿瑪特意吩咐的么? 瞧這金燦燦的轎輦,他還從沒坐過! 永琮屏住了呼吸,美滋滋地上了轎。 長春宮近在眼前,永琮忽然有些扭捏起來,這么多天,他也想皇阿瑪和皇額娘了。 “奴婢給七阿哥請安!”新任四大宮女笑瞇瞇地迎了出來,“皇上和娘娘都在里頭呢?!?/br> 永琮嘿嘿一笑,壓抑住小興奮,喊了一聲:“皇阿瑪,皇額娘,我回來啦!” 清亮的嗓音里滿是欣喜。 他繞過了屏風。 ——迎面而來碩大的雞毛撣子,還是雙份的! 永琮瞪大眼,寒毛直豎,屁股不自覺地一疼,飛快地抱頭鼠竄,嗷嗷叫著:“別打我,別打我!” 然而并沒有什么用。 眼見著雞毛撣子如影隨行,永琮靈機一動,邊逃竄邊喊:“做錯事的是聰聰,打琮琮做什么?” 乾?。骸啊?/br> 皇后:“……” ※※※※※※※※※※※※※※※※※※※※ 永琮指指點點:屁屁的尊嚴,比臉面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