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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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娘笑,“她畏懼的不是您,是郎君。如今郎君可不是從前那個衛所千戶了,這整個鄖陽,又有哪個不懼他的?!?/br> 青娘這話倒是不假,如今的陸錚,在鄖陽,幾乎是人人畏懼的存在。鄖陽遭逢突變,三易其主,且陸錚乃武將,靠的是兵力打下了鄖陽,如今治理鄖陽,用的亦是重兵,自然人人俱他。 更何況成衣坊的掌柜娘子,只是一介尋常商戶,自然恭敬小心,生怕伺候不周到。 卻說知知置辦好了衣裳,便去尋了府邸的膳房,臨進去時,又是一番折騰,膳房下人倒不敢攔她,但嚇得面如土色,就差跪下求她別進了, 還是知知柔聲勸了幾句,才順利摸到了鍋鏟。 陸錚的口味,知知最清楚,今日一見他,仿佛又瘦了些,定然是天氣炎熱,苦夏的緣故,因此并未做什么大魚大rou,而弄了些清淡的菜色。 做完端上飯桌,正巧趕上陸錚回府,知知溫軟笑著迎他。 陸錚握住她的手,極自然的牽著,“今日在府里做了什么?” 知知挽袖子,替陸錚盛了飯,邊道,“沒做什么,置辦了些衣裳,那成衣坊的掌柜是夫君叫來的麼?” 陸錚頷首,沉聲問,“怎的,伺候得不好?” 知知忙道,“哪里不好了,再好不過了,就是太好了,才叫我嚇了一跳。走前還要給我磕頭,叫我給攔住了?!?/br> 陸錚道,“伺候的好便好,我聽這家成衣坊名聲最大,才叫來的。你若不喜歡她家的衣裳,明日換一家就是?!?/br> 他看上去并不在意成衣坊掌柜過于恭謹之事,反倒對桌上的菜很感興趣。這幾日忙得昏天黑地,吃飯也是草草幾口,如今見了她做的菜,才整個人活過來一樣,覺出餓意來了。 知知見他吃得急,反正自己也不餓,索性便替他夾菜,時不時道幾句家常,發愁道,“走得急,忘了叫梅媼替我喂小隼了?!?/br> 陸錚心道,真是小女子,心心念念的便是這些瑣碎小事,但他聽了又覺得身心愉悅,道,“你放心,梅媼最細致,不會忘的。再者,隼是猛禽,自己就能覓食?!?/br> 知知這才安心,歡喜道,“還是夫君懂得多?!?/br> 陸錚被這一句贊得愉悅,別管外邊有多少人溜須拍馬,能哄得他打心底里高興的,往往就是妻子隨口那么一句吹捧。簡直是無往不利的利器! 待用了晚膳,知知見陸錚精神不錯,就道,“夫君,我還未看過這里的園子,你陪我逛一逛吧?” 陸錚自然不會不應,陪著她去了園子,回到屋里,卻發現屋中多了幾個箱子。 方才他們出門時還沒有,不過逛了個園子的功夫,便冒出來了,知知本想問,卻見陸錚叫她去看看,一下子便猜出了,定然是陸錚叫人送來的。 打開箱子,滿滿當當皆是些金銀瑪瑙玉石的貴重首飾,難得一見的夜明珠,在燭光下熠熠生輝,明亮得晃眼。 知知怔了下,便被陸錚從后擁住了,沉聲問她,“喜歡麼?從前沒給你送過,這回一并補上了。往后會有更多更好的……” 知知望了眼那滿箱子的首飾珠寶,忽的轉身,抱住陸錚的腰。 陸錚一愣,低頭摸她的發,“怎么了?” 知知仰臉,小聲道,“我有點心慌。我不喜歡這些,我說過,夫君親手摘束花,我就很開心,這些我不喜歡。我——我有點害怕……” “怕什么?”陸錚不解。 知知其實自己都說不上來害怕什么,但她心里就是止不住的發慌,這和陸錚在外打仗時的慌不一樣。從踏進這府邸,人人都要跪她起,直到這幾箱子價值連城的首飾珠寶,擺在她面前,她心里的慌亂,終于一下子全顯露出來了。 陸錚難得見她慌成這個樣子,自然心疼,道,“說不出便不說了,你不喜歡我便叫人拿走?!?/br> 說著,揚聲叫了下人,搬走了那幾大箱子。 因為這一出,知知接下來都有些心神不寧,坐在榻上,略有些走神。 陸錚做這些,本意是想哄知知,哪曉得反倒惹她不高興了,心下懊惱,一掃這幾日拿下鄖陽的激動,情緒也跟著冷了下來。 知知坐了會兒,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忽然發慌,扭頭看見陸錚蹙眉望著自己,眼神滿是擔憂,不由得心頭一暖,靠進他懷里。 “夫君,我思來想去,大概是一時不習慣吧。從前在衛所時,大家關系都親近,不像這里,下人動不動就要下跪,又都十分畏懼我,我心里覺得不舒服。而且,夫君忽然送我這些,我曉得夫君是為了我開心,可我不喜歡,我喜歡從前夫君送我的?!?/br> 陸錚想了想,“你可是不習慣在這里住著?” 知知很快搖頭,“不是,住在哪里都一樣,我就是感覺身邊的人都變了,我有點害怕。大家都變了,和在衛所的時候不一樣了?!?/br> 變了? 陸錚這幾日因為打了勝仗,手握權勢而發熱的頭腦,在這一刻忽然冷了下來。過度膨脹的征服欲,也隨之散去。 在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這些日子那種虛浮的過度興奮,從何而來。就像窮人驟富一樣,權勢和錢財一樣,是蜜糖一樣的毒,能令人模樣大變。 這些時日的記憶,在這一剎那變得模糊,是什么時候起,見到畏懼瑟縮跪下的百姓,他能夠熟視無睹,徑自走過?什么時候起,旁人對于他的畏懼,成了他心目中的服從? 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同曾經被他所瞧不起的,那些高居廟堂,如同碩鼠一般攫取民脂民膏,不顧百姓疾苦的所謂官員,又有何不同? 陸錚心中不斷拷問自己,內心膨脹的欲望和無處宣泄的興奮,驟然冷卻。 …… 次日,陸錚從府邸出來,他一夜未眠,腦子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入了府衙后,剛坐下,李多和黃巍便來了。 “坐?!标戝P頷首,讓二人坐下,“何事?” 二人彼此看了眼,李多開口,“廣牧那邊來了急報,希望我們能切斷蔣鑫軍隊的后路?!?/br> 戰事一如陸錚此前預料,鐘氏據廣牧已久,蔣鑫一時攻不下,戰線也隨之拉長。雖久攻不下,但蔣鑫乃將門之后,此番又是有備而來,鐘氏仍是抵抗吃力。 昨日一戰,又讓那蔣鑫拿下一個據點。 廣牧鐘家如今是力有不逮,求援自是不敢,只怕引狼入室,北邊是占了青、冀、幽,素有狼子野心的封胥,南邊是野心勃勃的陳氏,誰沒覬覦過兗州這塊肥rou? 此時的鐘氏,就猶如狼口之下的羚羊,已顯頹勢,但仍竭力保全兗州。 此番急報來,求的便是陸錚出手,將蔣鑫軍隊的后勤斬斷,再慢慢耗,倒有可能拖出一線生機來。 李多和黃巍彼此望了眼,見陸錚陷入思索中,俱不敢開口相勸。 道義而言,陸錚同屬兗州麾下,自然不該袖手旁觀,當出兵斬斷蔣鑫后勤,助鐘家一臂之力。但從理智和利益上而言,此時坐壁旁觀,才是上策。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陸錚要做的,便是這個漁翁。無論是蔣鑫輸了,還是鐘家輸了,或是兩方兩敗俱傷,他都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率先出手,拿下廣牧,占了兗州。 屆時,他陸錚才真正在這亂世中占一席之位。 眼下倘若真答應了鐘家請求,那便完全違背了他的初衷。 他閉目沉思,腦海中思緒拉扯,再睜眼時,已做了決定。 他沉聲道。 “回信?!?/br> “就說,我陸錚,應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陸錚能當皇帝,不僅僅是他能打,還因為他有個好媳婦~ 第28章 兗州易主 廣牧鐘氏, 鐘鳴鼎食之家,據兗州一地數十年,在整個兗州, 素得民心。 而此時的鐘家,卻隱隱約約的,露出大廈將傾之象。仆從奔走,面上慌亂,鐘厲疾步進入, 低聲呵斥了幾句, 才將場面穩下來。 他顧不得其它,匆匆進了鐘氏掌權人鐘老爺子的書房,揚聲道, “祖父,鄖陽回信了!” 鐘老爺子閉目,簡短道,“念!” 鐘厲很快將回信念了,面上露出喜色,激動道, “陸錚竟真的答應了,祖父, 他當真答應,替我們攔截蔣鑫那廝的后勤隊伍!” 鐘老爺子良久未出聲,半晌,嘆道, “后生可畏,吾不如矣?!?/br> 頓了頓,心中有了決斷, 對鐘厲道,“阿厲,我再給鐘家留五日時間,如還擋不住蔣鑫軍隊,我親自寫信向鄖陽求援——” 鐘厲心中震驚,大聲打斷祖父,“祖父為何?鐘氏據兗州數十年,您怎甘心拱手相讓?孫兒寧戰死沙場,絕不求援!” 兗州是塊香餑餑,人人都想咬上一口,求援意味著什么,鐘厲再清楚不過。他是鐘氏的繼承人,自小以繼承兗州為志,他很小,就被祖父抱在懷里,看著他是如何治理兗州。 兗州于他,絕不僅僅是塊地盤,更是一生夙愿。 鐘老爺子如鷹般的眼睛注視著鐘厲,似有一絲悲痛劃過,很快被其余情緒蓋過,他盯著孫兒,厲聲道,“阿厲,前日蔣鑫說了什么,你可還記得?鐘氏不降,倘敗,則屠滿城!我鐘氏要守的,不是一個死城!” 老爺子起身,猛地推開窗,指著外,道,“你看看,這還是那個萬戶安居的廣牧麼?他蔣鑫能入鄖陽,是我鐘氏識人不清,錯用了宗鴻。如今滅不了蔣鑫,是我鐘氏一族無能,害得全郡百姓一起受苦!是我鐘氏之過,你可明白?!” 鐘厲搖頭,“他陸錚不過一小小千戶,憑何能主兗州——” “憑他以德報怨!”鐘老爺子厲聲喝道,“憑我派去的宗鴻要奪他性命,他卻能不計前嫌,替廣牧求一線生機!阿厲,你捫心自問!如你是陸錚,這個時候,你會坐壁旁觀,等我們與蔣鑫兩敗俱傷之時,趁機奪兗州,還是以德報怨,襄助廣牧?” 鐘厲啞口無言,“我……”捫心自問,他絕不會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鐘老爺子似乎早已知道他答不上,緩了語氣,“陸錚胸襟之大,你不如他。況且,他陸錚總歸是兗州部下,由他入主兗州,總好過被旁人奪去。且他當時不過一萬人馬,就能在蔣鑫手中保全,甚至占了鄖陽,如今更是收歸了鄖陽兵力,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小小千戶。你啊,別自視太高?!?/br> “祖父!”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br> …… 五日后,鐘氏不敵,鐘老爺子親手寫下的求援信,終是到了陸錚手里。 彼時,他剛好在處置宗鴻私占耕地之事的文書上,蓋了自己的私印。 黃巍攜信而進,道,“千戶,廣牧來信?!?/br> 陸錚接了信,撕開,扯出信紙,一目十行掃過信件,在那“君之胸襟,吾敬佩”草草掃過,終于看到最后一句“兗州非吾鐘氏一族之地,今日兗州之困,皆因吾之錯,君如退蔣氏軍,可取我鐘氏而代之”。 放下信,陸錚起身,“去點兵,即日援廣牧?!?/br> 黃巍一愣,匆忙應下,而陸錚卻早已疾步出了府衙,朝暫住的府邸而去。 知知見他這時候回來,忙上去迎他,“夫君怎的這時候回來了?可是落下什么東西?” 話剛說完,當著眾丫鬟的面,被陸錚緊緊抱進懷里。 丫鬟俱在青娘眼神示意下,跟著一塊退了出去,給夫妻二人留了獨處的空間。 知知微紅臉龐,正待問,陸錚已先開口了,“我即日便要去廣牧?!?/br> 知知一怔,她還不大習慣隔三差五送夫君出征,但也曉得男人是去干正事的,點頭道,“我曉得了,夫君在外,不要惦記家里,我會照顧好家里的?!?/br> “我要說的正是此事?!标戝P松開她,道,“母親那邊,我暫時不打算接她們過來。你就留在鄖陽,我讓張猛留下?!?/br> 知知乖順點頭,又得知陸錚點了兵就要走,忙喚了青娘一起收拾,整理好了行囊,送陸錚出門。 陸錚早已換了一身盔甲,玄色披風隨風招展,全身皆是玄色,唯獨盔櫻一抹鮮紅,端的英姿颯爽,氣勢不凡。 知知站在屋檐下目送他,陸錚拉著韁繩,即將翻身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