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四周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近,蘇木臉色凝重,看見一群人自四面八方而來,粗略數了數人數,不下百名。 他們皆穿著北豊士兵的衣服,手中拿著北豊制樣的刀。 見到蘇木,為首之人跪在不遠處,“屬下奉熹王之命接郡主回上饒?!?/br> 眾人皆是松了一口氣,還當是刺客,原來是自己人。 蘇木與青簪卻是臉色一白。熹王是絕對不會借調朝廷的兵干私事的。 自整個熹王府與永昭帝緊密聯系在一起之后,未免有人質疑他們熹王府有反心,王府上下不敢動用一絲一毫的特權,何況是碰兵權這樣敏感的東西。 “你們是誰的手下?”蘇木提高聲音問道。 沈行在的手下亦是沈家軍內的精干,聽到蘇木的這句話便知道不對勁了。 對面之人亦明白自己敗露了,沉著聲道:“閻王爺的手下,請郡主到地府一敘?!?/br> 四方人一擁而上。 當年的沈家軍有戰無不勝的名號,訓練有素,個個皆是好手。但對面顯然有備而來,在人數上狠狠地壓過了他們。 蘇木站在最中間,握緊了手中的劍,仔細觀察來人。 對方自各處而來,將他們所有的退路全部封上,要想離開,只能殺出一條血路。 “是士兵?!惫鶎m揮刀砍下一人頭顱,那顆頭顱就像一顆球,與身體分離,帶著飛濺的鮮血,骨碌碌滾進泥坑里。 溫熱的液體濺在蘇木臉上。 越到生死攸關時,她反而越冷靜。 此地離十三城很近,按照郭宮的觀察,若是士兵,那便只有兩種可能。要么是十三城的人,要么是西夏的人。 前者說明北豊還有內賊,后者說明這是西夏要開戰的先兆了。 蘇木更選擇相信后者。 她相信當初的沈家軍,何況從楊巍善那里找到的消息,西夏已經知道十三城的大地圖,能摸到這里并不奇怪。 以郭宮為首,拼死為蘇木殺出一道口子。蘇木咬緊牙關跟在他們身后,不敢落后一步。 林中的動靜越來越大。墜落的雪水滴在蘇木的發間、身上,濺起的泥水打濕了衣服、鞋子。 越到后面,越力不從心。保護著蘇木的陣型有了破綻。銀刀直劈蘇木命門,蘇木被吉柳兒用力拽了一把,摔在地上,也躲過那一刀。 顧不上手腕撕裂一般的疼痛,蘇木用尚好的右手舉起劍,奮力刺在那人大腿上,與此同時,青簪的刀也刺穿了那人的胸膛。 來不及了。蘇木抹了一臉的泥水,重新站起來,不顧體力告盡,不要命地往前跑。 他們的目標就是想殺她。 她很快就想通了其中關鍵。上回在野利丹的眼皮子底下逃跑,按照野利丹的脾氣,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做不成人質,就干脆殺死。 他是以此種方式,向北豊宣戰。 一路過去,他們犧牲了不少人,連郭宮和青簪也負了不少傷。而對方卻像是有源源不斷的人,朝四面八方涌來。 馬蹄聲由遠及近。 追殺蘇木的人皆是一愣。 緊接著,在對方之后,又涌出另一撥人。為首之人蘇木認得。 是關云南。 對方一下從包抄之勢成了甕中捉鱉的那只鱉。 他們見狀不妙,立刻想撤。但這是在山谷之中,地勢不平。從山上沖下來容易,再上去就難了。 一網打盡。 蘇木獲救,跟隨關云南一起出了山谷。山谷之外,是一列望不到頭的軍隊。董仲寧坐在馬上,見到蘇木,立刻下馬上前扶住她,“蘇木,你沒事吧?!?/br> 蘇木臉色蒼白,卻還是咬著牙搖搖頭。 自左手手腕傳來的痛意一陣接著一陣,青簪眼見她的左手無力地垂下,慌了神,“快叫大夫!有大夫嗎!” 隨行的隊內有軍醫,替蘇木包扎過后,臉色凝重地搖搖頭,“這手,多半是廢了?!?/br> 眾人臉色皆是一變,尤其關云南與董仲寧,本就不知道蘇木左手有傷,倒是蘇木勉力笑了笑,“原本就是廢的,也不必再提醒我一次了?!?/br> 只能拿得動紙張與連紙張也拿不動,對于她而言,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 軍醫躊躇了一會兒,“但若是好生照顧,倒也并非沒有挽救的可能。手筋雖斷,但原先已經錯位結痂的腕骨重新分開,若能及時醫治,或許能恢復成比原先還要好的情況?!?/br> 蘇木右手扶額,“軍醫說這些,不如給我開兩副止疼的藥來的實在?!?/br> 她抬頭看著周圍人凝重的神色,彎起蒼白的唇,“做什么?我疼成這樣了還要安慰你們嗎?” 郭宮用力地擦了擦眼睛,跪在地上,“是屬下無能,沒能保護好郡主,屬下愿意以死謝罪!” “倒也不至于,沒有你,我現在就不單是傷一只手的事情了?!碧K木看著他身上幾處傷口頗深的刀傷,他現在能站在這里,已經算是毅力驚人了。 一旁的吉柳兒低聲道:“怪我?!?/br> 一個兩個都往自己身上攬責,蘇木哎呦一聲,“怪我,沒長三只手,否則也不必為了一只本來也沒用的手,讓你們一個兩個這么自責?!?/br> 她催促幾個受了傷的人趕緊去休息養傷,才看向關云南,“你們怎么會出現在此?” 關云南還盯著她的手,皺起眉頭一言不發。董仲寧只好道:“我們受謝將軍之命,率領灝川十萬士兵秘密入十三城?!鳖D了頓,“原本按照靖遠侯的意思,我們正好可以在你離開十三城后護送你到蒙城,只是我們行軍時間計算有誤,來晚了一些,才沒能及時……”他話說到這里哽住。 按照靖遠侯給他們的時間,他們應該在蘇木離開十三城時便已經接到她,再將她一路護送至蒙城。到了那里,蘇木便會由蒙城軍隊以及往下的軍隊一路護送至上饒。 沈行在將所有的事情皆安排得十分妥當,卻砸在了他們手中。 “別哭了……”蘇木有氣無力地打斷他們,“抓來的人呢,可問出了什么?”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對方全部被抓獲,十萬軍隊入西北的事情不會傳到西夏。 “他們原本是來摸清西北的地形,好在開戰之時能阻斷北豊增援的路,但是卻意外遇見你……” 蘇木明白,估計是野利丹下過死命令,無論如何一定要殺死她,這才讓那一行人突然來襲擊她。 她沒料到會撞上西夏人,西夏人也沒料到會撞上關云南所領的十萬大軍。 “也好,正好讓我們提前知曉了他們的密謀,省得到時兩國開戰,我們無法取得援助?!碧K木盯著自己的手笑了笑,這么一想,傷得也值。 “你的手……”董仲寧不放心。 “無礙的,也就算是個舊傷復發吧?!碧K木笑道,“只是上饒我怕是回不去了,還得與你們一起回西北了?!彪x蒙城仍有段距離,她若想及時就醫,仍舊要重返更近的西北。 她有些頭疼,屆時要如何安撫上饒那一群人,嶺州那一群人,還有西北的沈行在。 嘆了口氣,“能立刻進城嗎?萬一我這手真的還能救一救呢?!彼龑Υ瞬⒉槐裁聪M?,但如果能給其他人希望的話,還是試一試吧。 第95章 云府 軍隊到月城要稍作休整。 甫一到達, 郭宮便去為蘇木尋大夫。關云南與董仲寧去向月城的官員交接,只留下蘇木與吉柳兒在驛站。 吉柳兒大概真的是內疚了,不停地逗她笑。蘇木見她這副格外活潑的樣子, 又好笑又無奈,擺了擺手,“行了,笑累了,跪安吧?!?/br> 見她狀態還不錯, 吉柳兒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蘇木趴在窗邊, 瞇著眼睛,直到門被人推開。 瞇久了當真有些犯迷糊,她轉過頭的時候還有些呆滯。 沈行在站在門邊, 帶著一身風塵仆仆,臉色難看的有些嚇人。 蘇木忽然就能想到她被劫走時,沈行在是什么表情了。 “沈行在……”她一開口,眼淚就撲簌簌地往下落,一點也控制不住。 眼見著沈行在疾步走過來,站定在她面前。蘇木頭抵著他的腰, 扁扁嘴,聲音里帶著無限的委屈, “疼……” 她原本是不疼的。吉柳兒他們一個兩個緊張兮兮的時候,她都覺得他們太小題大做了,可是一見到沈行在,她忽然覺得左手鉆心的疼。無盡的恐慌與害怕, 不斷從某個角落一層接著一層的翻出來。 “沒事了,我在,會好的?!鄙蛐性诎牍蛟谒媲? 將人按進懷中。眼淚泅濕了他的外衫,慢慢滲入里衣,貼近肌膚時已經是冰涼一片。 蘇木以前沒覺得自己有那么脆弱。 她小時候,就算從樹上摔下來也不會哭的。她很早就明白,會哭的孩子也不一定會有糖吃。她的父親要讓給堂哥,姨娘要讓給堂哥,熹王府是堂哥登基前的家。她和堂哥一起落水生病,熹王會在堂哥的床前守上一宿??蕹藭尭赣H為難,并不會為她爭到一點好處。 哭是不懂事,喊疼是不懂事。 可是現在,她哭,有人會心疼她,不會還心疼別人,就只是心疼她。 懷里的人就像個孩子,嚎啕大哭,喊著好疼,像要把這輩子受的委屈全部發泄出來。 沈行在拍著她的背,薄唇抿的很緊。 痛痛快快哭完一場,蘇木把眼淚往沈行在衣服上一抹,小聲啜泣著,“沈行在,我又回來了?!?/br> “沒有下次了?!鄙蛐性谂踔藜t的臉,親親她的眼睛,“這種事情沒有下次了?!?/br> “我們找大夫,會治好的,不會疼了?!?/br> 蘇木吸了吸鼻子,因為哭得太大聲了,說話的聲音嘶啞,“可是已經找過很多大夫了,沒找到能治好我的?!?/br> “你的小侯爺無所不能,不會找不到?!?/br> 沈行在的目光落在她的左手腕上,繃帶纏了一圈又一圈,被木板固定住,蔥白的指尖無力下垂。 哄著哭累的人睡下,沈行在連衣服也未換,先去了一趟關押那隊西夏人的大牢。 再出來時,帶著一身濃重的血腥氣味,雙手淌著血。 行軍出身的人,往往更知道如何折磨兵將。 在月城尋遍了大夫,得到的結果也只是無能為力。蘇木看著沈行在沉重的臉色,往他嘴里塞了一塊糖。 “沈行在,笑一個?!碧K木笑瞇瞇地伸手戳他的臉。 如果說受傷有什么好處的話,那便是,從前沈行在還是要臉的。即便在她面前,有時候也要端著幾分侯爺的尊嚴,對他動手動腳是要還回去的?,F在就算在他懷里撒野,他都不會反抗,甚至只擔心蘇木打滾的時候會不會摔下去。 以前叫順著,現在叫縱容。 沈行在點了點她的眉心,“是不是我克你?” 他露出一個淺淡到近乎看不出來的笑,眼里的情緒讓蘇木心中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