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沈行在失笑,“生的哪樣好看?” “……” 蘇木想這世上果真沒有人不愛聽溜須拍馬的,如沈行在這般高傲輕狂的人更是喜歡聽贊美之詞。雖心里對此萬般腹誹,卻也順著他道:“哪樣都好看?!?/br> 夸的越發不走心。 沈行在一臉無奈,唇角的弧度卻明顯至極。 天色不早,蘇木將人哄熨帖了便同他道別,“那我先回去了?!?/br> “一起?!鄙蛐性谛^步子走在她身邊。 “你不住在這里嗎?”朝廷調派來的夫子都安排在清河別莊住下,沈行在作為此次主事,蘇木還當他也住在此。 “此處環境太差,床太硬,地方也不夠大……” “行了,我知道了?!碧K木聽不下去,打斷了他的話。和沈行在的侯府相比,哪里都是狗窩。挺高大的男子,怎么就嬌慣成這樣,偏偏聽他嫌這嫌那也不覺得不妥。 兩人并肩往外走,沈行在高她一頭,腿也長出一截,走不了幾步蘇木就落到和跟著沈行在身后的郭宮走成一排。沈行在走了一段發現人落到后面去了,不動聲色地放慢步子,裝作無意道:“郡主與舒大人的關系似乎很好?!?/br> 兩人都未停下腳步,蘇木的心思都在和沈行在說話上,并未察覺兩人的距離又拉近了,“我從前常去巡撫司,他在司內任職,一來二去,也就成了朋友?!?/br> 朝中要員沈行在都一一調查過,舒秦是上一任錦衣衛副指揮使的兒子,自幼便進入錦衣衛,接受其父親的訓練。永昭帝即位后需要培養自己的親信,一手將其提拔至錦衣衛指揮使。 “陛下許郡主進巡撫司?”比之舒秦,沈行在倒是格外關心蘇木去巡撫司的事情。巡撫司一向閑人免進,錦衣衛日常辦公、審訊犯人、追捕武功cao練都在司中。蘇木貴為郡主,雖說與尋常的貴女相去甚遠,但再不同,永昭帝也不太可能許她進巡撫司。 蘇木雙手背在身后,走路時手與發尾都一蹦一跳,有她這年紀該有的無憂無慮的模樣。 “我皇兄不想我進,但也不攔我。起初進巡撫司大概是……”蘇木望天回憶,“大概是我六歲的時候吧。那時皇兄被我爹接著住在熹王府,王府隔三差五就有人想混進來,下毒的,綁架的,潛入府里暗殺的……那些殺手偽裝的模樣五花八門,我爹為求穩妥,便讓我去巡撫司學一些偵查鑒別之術。畢竟我是府里最常與皇兄待在一起的人,只要我機靈一些,皇兄便能免去許多危險?!?/br> 先帝子息薄,彼時皇嗣被迫害之事時有發生,最后只剩永昭帝一根獨苗。后來熹王用王府上下一百余口的人命做擔保,承諾定會保下永昭帝。永昭帝住在王府的那段日子,王府刺殺都是家常便飯。 蘇木云淡風輕,說起刺殺時只道是尋常,不唏噓,也沒有后怕??梢粋€小姑娘,自出生起便要被牽連,過上不知死時的日子。才六歲,要去巡撫司學保命的手段。 沈行在記起險些遇刺那日,她當下便去馬車的暗格里尋兵器,可尋常人誰會將兵器放在馬車里。她教侍衛處理血跡時也異常熟練,對周圍的異常尤為敏感,甚至“你認眼睛的本領……” “在巡撫司學的呀,”說起自己的本事,蘇木臉上的表情鮮活不少,“人能靠易容換臉,但眼睛卻永遠改變不了。論認眼睛的本事,錦衣衛里都沒幾個比得上我?!?/br> 大概連她的姨娘給她送點心,她都要提防著是否是要她命的刺客。 她提起此事還驕傲地抬起下巴,自顧自地顯擺她獨特的本事,眼中熠熠生輝,沈行在卻心疼。想她從小見到人要提心吊膽,親近之人不敢輕信,吃東西也怕被下了毒。一樣年紀的小姑娘還在學琴棋書畫,學詩書禮記,她就已經學會了生死。 蘇木渾然未覺,還在興致勃勃地回憶童年,“我爹將我交給指揮使大人的時候,指揮使大人頭都大了。我每天定時定點地去巡撫司,那段時間巡撫司是不許審犯人的,就怕嚇著我,為此不知道耽擱了多少事……” “我知道了,不必再多說?!鄙蛐性趲缀跏怯行┐颐Φ卮驍嗨幕貞?,語氣生硬。他并不愿意聽到這些她引以為傲的經歷。 “啊……”蘇木溫吞地啊了一聲。沈行在可能是覺得她話太多了。她每回與人吹噓自己獨會的本事時確實都會有些剎不住。 她閉了嘴,到別莊門口時沈行在徑直將她帶到自己的馬車上。蘇木意思意思地客氣了一下,便順從地上了更舒適的馬車。 “委屈嗎?”馬車上沈行在忽然問她。 這話題跳的猝不及防,蘇木半天才明白他這是接著她閉嘴前的話在問。他的神色難得有幾分認真,很想知道答案。 “不委屈啊,”蘇木掰著手指跟他算,“你看,我現在還活蹦亂跳,北豊還有了一位明君,我爹有從龍之功,整個上饒也找不出第二個比我還得圣寵的郡主了,這么算下來倒是我賺了不少?!?/br> “整個上饒除了你也找不出第二個郡主?!碧K木顯然不愿意將氣氛染得過于沉重,沈行在便順著她的意。 “那,總之我就是上饒最得寵的郡主?!碧K木打死不放棄最后的一點倔強。 第36章 月色 兩人不談及沉重的話題就只能無窮無盡的拌嘴, 多數時候都是沈行在逗她反擊。她幼時為別人犧牲了良多,萬般懂事的委屈自己。沈行在見不得她這樣委曲求全,只愿意她隨心所欲。今日教她對他張牙舞爪, 以后慣著她在所有人面前都恣意任性。 下馬車時蘇木還在沈行在身后揮了揮拳頭,郭宮看在眼里,就當沒看見。做侍衛的忠心護主,但就算蘇木現在上去踢沈行在一腳,他也斷不會阻攔。他隱約覺得, 在侯爺這里, 郡主是一個可以稍微縱容一點的存在。 沈行在轉過身,蘇木的拳頭還舉著沒來得及收回,半路一轉, 假裝揉了揉眼睛。 沈行在失笑,裝作看不出她拙劣的演技,“本侯府上后日又到幾筐荔枝,郡主若想吃,記得早些來?!?/br> 提起荔枝,蘇木便想起上回吃得上火的慘狀, 下意識地捂住腮幫子,算了算日子, 婉言拒絕,“后日不行,舒秦后日生辰,我要去幫他慶生, 不如你幫我多留一日?” 剛說完,沈行在的臉色就rou眼可見地拉了下來,蘇木以為他是嫌她太貪心了, 真誠道:“不留也行?!?/br> 她說完就跑,沈行在瞇著眼,看她一路小跑,跳上臺階,又跳過門檻,水藍色的裙角蹭過門檻后消失在視野里。 “還真是喜新厭舊?!鄙蛐性谛睦锼岬拿芭?,往日里帶她去吃東西,她眉開眼笑一口一個小侯爺說話甜的很,眼下舒秦回來了,連吃的都哄不來她。 郭宮體貼提醒,“侯爺,郡主與舒大人自小青梅竹馬,算起來舒大人才該是故交?!?/br> 沈行在忽然沉默了半晌,再開口已經是說正事的冷淡語氣,“傅國公的賬本可都歸納清楚了?” “還差一點……”郭宮頓了頓,“明日便能完成”幾個字才到嘴邊,就見沈行在進了侯府,將他扔在身后,“辦事如此不及時,你下月的月錢沒了?!?/br> 郭宮張著嘴,百口莫辯。給他的期限不是五日嗎?這還差兩日,他明日就能完成難道還不夠高效? *** 荔枝自南方快馬加鞭送來,即便冰鎮著,也放不長久。 同蘇木提過的后日,一整個白天也不見蘇木的消息,倒是到了晚上月明星稀之時,沈行在在五云處,看見侯府的墻頭上有人。 到了院子里接人,蘇木還坐在兩堵墻之間橫架的梯子上,兩只腳穿過兩節梯子中的空檔在空中晃蕩。 這模樣有幾分滑稽,沈行在牽起唇,覺得她尷尬的神色有意思極了。 蘇木坐在梯子上不敢亂動,看見沈行在笑她還有些咬牙切齒,“別笑了,快幫我下去!” 沈行在不慌不忙,只覺得她局促羞惱的模樣可愛的緊,也一躍上了墻頭,蹲在她面前與她面對面,分明是很市井潑皮的蹲姿,生生給他蹲出了從容華貴的感覺。 大約差的就是這張臉吧。 “怎么卡在中間了?”沈行在沒有伸手,眼中的笑意在月光下濃得像絢爛至極的星河。 “我原想來找你,半道才記起現在是晚上,于理不合,想回去時不知該怎么轉身了?!碧K木閉著眼睛,語速極快,“你別笑了,快幫我一把!” 沈行在嗤得笑出聲,一開始還有所收斂,月影下只能看見他聳動的肩膀,后來連笑聲都越發明朗。 “……能不能放我下去再笑?!碧K木有氣無力道。她在這里進退兩難很久了,兩邊墻頭挨著的院子都無人居住,離府里人活動的地方遠,她連求救都沒有法子,若不是沈行在偶然看了一眼墻頭,她恐怕要等到打更的人來才能下去。 沈行在笑夠了,才伸手,“手給我?!?/br> 蘇木依言伸手,身子也努力往前傾,在他準備握住她的手腕時出聲提醒,“別抓我的手腕,抓手臂?!?/br> “傷不了你?!鄙蛐性谡f著,手掌卻還是貼著她的小臂,手臂發力,將蘇木拉向他。 墻磚窄,蘇木踩在靖遠侯府的墻頭上,同沈行在膝蓋碰著膝蓋。兩人距離之近,沈行在甚至能清晰地聞到她身上的酒香。 “喝酒了?”蘇木所在的位置恰好擋住了灑在沈行在身上的月光,一片黑暗,蘇木看不到他皺起的眉。 蘇木點了點頭,又推此及彼怕沈行在看不到她的動作,重重地嗯了一聲,“喝了?!?/br> “同舒大人喝的?” 蘇木今晚的情緒過于高亢,不比尋常。今日她去為舒秦慶生,想來是那時喝的酒。給姑娘灌酒,也不知是不是心懷鬼胎。 “對呀,”食指與大拇指比出一段距離,怕他看不清,蘇木還貼心的往他臉上懟,收攏成斗的手掌心不期然被他溫熱的呼吸撲的有些濕漉漉,“喝的果酒,我沒醉?!惫撇蛔砣?,但畢竟還是酒,因為甜,她喝的又多,免不了有些上頭。 放在平日里她還不至于為了一把梯子進退維谷,就是果酒上頭,才讓她一時記不大起平日里是怎么靠著梯子在熹王府與靖遠侯府左右穿梭的。 沈行在一手扶著她,免得她一個不穩從墻頭栽下去,將梯子抽過來,靠著靖遠侯府的墻根放好。 “自己能爬梯子嗎?”沈行在問她。 “……我喝的是果酒,沒有醉?!?/br> 沈行在哼笑一聲,“沒醉?七十三相乘為多少?” “……你不會真以為我沒喝酒也能算出來吧?!彼退闱逍阎脖夭豢赡芩愠鰜?。 戳了戳沈行在的肩膀,蘇木示意他讓開,“我要下去了?!?/br> 看著她扶穩梯子,沈行在才松了手,從墻頭躍下,一手扶著梯子,一手隨時等著她若是滑了腳也好接住她。 待踩在地上,蘇木才反應過來,她應該回王府才是,看來真的喝的有些遲鈍了。她扶著梯子,有些懊惱。 “醉傻了?”沈行在悶悶笑了兩聲,屈指敲了敲空心的竹梯讓她回神。 蘇木瞥著他,“說了果酒不醉人?!彼嗔巳嘌劬υ噲D讓自己清醒一點,“大概是把它當水喝了太多,有點上頭,反應慢了點?!?/br> 院子里沒有燈火,沈行在在五云處見到她,臨時起意來接,也未將郭宮帶在身邊,手邊連個燈籠也沒有。不過今晚月明,蘇木的眼睛被揉得通紅,借著月光,像琥珀枕杜鵑,七分的姿色,倒有了十分的驚艷。 她的反應著實慢,愣愣的,一雙眼睛沒有任何目的性,就只是因為睜著眼必須要看向一個地方,剛好就將目光歇在他臉上。不帶一絲念想,太過干凈。 沈行在看著她水濛濛的眼睛,心中一片柔軟。他喜歡的東西寥寥,可一旦喜歡了卻一定要得到。他既動了心,此生便是非蘇木不可,也不容許她只將他當做可有可無的朋友。 他一向耐心十足,慢慢來也無妨。 蘇木慢半拍的反應現在才跟上,拍去裙上因方才爬梯子沾的灰,對著院門抬了抬下巴,“我能吃荔枝嗎?”來都來了,總得帶點什么走。 沈行在回過神,故意逗她,“沒了?!?/br> “……”說了她沒醉,還有腦子。沈行在不是貪嘴之人,也沒那么大方能將幾筐荔枝隨手賞給府里下人,珍貴的水果他總大筐大筐的往府里運,卻只吃那么一點,剩下的等收壞了再扔。 蘇木吃東西是為了飽口腹之欲,沈行在不同,他就是為了顯氣闊。米爛成倉,無外如是。 小氣,不給吃就不給吃吧,她也不是非饞這一口。 “那你再幫忙把我送回去吧?!碧K木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她現在這般情況,萬一自己爬梯子回去,怕是又要被卡在中間。 沈行在垂下眼,看她兩指捏著那一小片布料。她平日里腦子機靈的時候很少會這么不顧距離對他上手。她與舒秦關系好到能互相推搡,對他雖說也不拘束,卻還是會隔著一根規矩的線。 他沒避開她的手,垂眸掩住笑意,動了動手臂,蘇木扯著他袖子的手就跟著晃了兩晃。 “喝完醒酒湯,自己回去?!?/br> “……說了沒有醉,我清醒的很!”蘇木沒輕沒重地推他,動作之大,沈行在沒防備,被她推的一趔趄,往后退了兩步才站穩。 沈行在嘶了一聲,皺著眉像要發作。 蘇木鈍鈍地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過分了,訥訥開口:“抱歉,好像……是有點醉?!?/br> 沈行在眼中滿含戲謔,“醒酒湯還喝嗎?” “……喝?!?/br> 作者有話要說: 木木:沒醉,必不可能醉! 小侯爺:醉吧,再醉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