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郭宮再回來時蘇木已經一人吃了一小半的荔枝。 “侯爺,這是傅三小姐派人送來的東西?!惫鶎m呈上一塊包著東西的帕子,沈行在嗯了一聲,將帕子扔給蘇木,手中拿著一個極精致的木盒。 蘇木擦了擦手,目光也定在木盒上。 木盒里是一瓶再尋常不過的藥。 沈行在的手指在木盒中按了按,似乎還有一層。他抬眼看著蘇木。蘇木了然,扭過身子,留給他一個青碧色的背影,還有發間小小的藕荷花苞。 木盒還有暗層,一塊薄薄的板子,用力一按便能斷開,里面放著一把鑰匙。鑰匙看起來十分樸實,并無特殊之處。 蘇木百無聊賴地伸直雙腿,鞋跟挨著,鞋尖一開一合,盯著自己如波浪一般忽漲忽落的裙擺。衣料摩挲,鞋尖碰出細微的聲音,腦袋也隨著一點一點,發帶與發絲纏在一起。 等了半晌還是沒有動靜。 “沈行在,好了沒有——”蘇木忍不住問,尾聲拉得很長,軟綿綿的有些不耐煩。 “好了?!惫鶎m已然帶著鑰匙離開,沈行在盯著她小雞啄米已經許久,帶著些惡劣故意看她究竟能耐得住多久。 蘇木聞言立刻轉過身,未出閣的女子不將發全部挽起,只挽出一個小小的發髻,未挽的發絲隨著她的轉身揚起,發帶便如蝴蝶一般飛到胸前。 她對傅凝給沈行在送了什么絲毫不好奇,又去剝荔枝。 “本侯瞧你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偏偏對傅凝避之不及?”沈行在忽然問。 蘇木一口咬在荔枝rou上,汁水濺了自己一臉。 第30章 喜宴 閉著眼,蘇木用手背蹭了蹭鼻尖和眼下的汁水,緩緩睜眼,將荔枝囫圇咬在嘴里,“誰怕傅凝了?!?/br> “你?!鄙蛐性诤敛唤o她留面子。 蘇木伸手去拿荔枝,小聲嘟囔:“我都不管你,你管我做什么?!?/br> 她的聲音小,沈行在卻聽清楚了,身子往前傾,隔著大半張桌子將荔枝拿走,蘇木只來得及碰到碟子邊緣。 “郡主不是說與本侯是朋友?朋友之間互相關心難道不應該嗎?”沈行在撐著下巴,撥弄著半融的冰塊問她。 收回手,蘇木擦著手,斜睨著他,總覺得他這般關心她與傅凝的關系,其中必有內情,像要給誰下套,最好不是要套她。 “無關害怕,只是不想惹麻煩罷了?!碧K木道。 這話其實有些違心。若說怕,的確有一些。幼時的傷總是不易愈合,她是心大,但百口莫辯無人相信的時候還是個懵懂一無所知的小姑娘,小姑娘比大人更懂得在意。小孩子的世界小,所以什么都不小,惡意與委屈、慌亂與無措,皆會被放大。 委屈太過深刻了,到如今也忘不了。 姑娘努力維持著平淡的神色,但因演戲一直故意不認真,真想認真演時便處處露著破綻。牙齒相抵,誰也不服誰,用著力氣不讓唇角往下彎。沈行在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惡劣,居然生出了一絲負罪感。 他將荔枝又推了回去,敲了敲盤子邊緣,語氣帶笑,“你怕什么,她可曾在你這里討到過什么便宜?” 她的確是怕傅凝,但也只是避著傅凝罷了,真遇上傅凝,耍嘴皮子倒是從未輸過。傅凝被蘇木避著她的態度迷惑,明明每回都要被蘇木諷刺得臉色發青,卻依舊覺得自己在蘇木這里占盡了上風。自以為自己是在欺負蘇木,其實是上趕著挨蘇木的罵。 蘇木沉默著剝荔枝。 她蔫噠噠地吃東西,沈行在有些看不過眼,屈指抵著眉心,語意不明,“你也怕不了她多久了?!?/br> 蘇木聽出其中意味,看來是要給傅凝下套了。 *** 吃完整整一盤荔枝的結果便是蘇木上火了,口中生瘡,連吃飯也難受的很,只能抱著涼茶苦兮兮地喝。 吃東西不得安生,蘇木的脾氣便跟著暴躁起來,青簪拿著衣服讓她換時,她盯著水藍色的衣裙,嘴一撇,“我不想去?!?/br> 傅國公世子的大婚之日,免不了要與傅凝見面。 青簪面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然后哦了一聲,拿著衣服要走,蘇木又把她喊住,皺著眉,“更衣?!?/br> 馬車停在傅國公府的大門前,蘇木被人迎著去女眷席坐下。 按身份,她要與一眾誥命夫人坐在一席,不過那些誥命夫人年長,蘇木在她們眼里不過是頑劣的孩子,彼此談論家常也并不會捎帶上她。蘇木也沒興趣聽她們聊胭脂水粉,御夫斗妾,干脆溜去女官席。 男女分席是祖宗留下的規矩,但永昭帝即位后逐漸亦會啟用女子為官,傅國公府雖一直不贊同女子此政,但禮數依舊周到,宴席上又設了一方女官席。 朝中的女官寥寥,與官學之中的女夫子多有交情。托呂夫子的福,蘇木同這些女官倒是還算相熟,甫一過去便有人為她騰出位置。 女官的談論多是朝中時事,或是任上趣事,蘇木安靜坐著聽她們講故事。 席間忽然一陣sao亂,將高談自己如何審訊犯人的女官的話打斷,所有人皆往聲源處看去。 沈行在同傅凝走在一起,如常一襲玄袍,與傅凝一身白衣相得益彰。傅凝大概在與他說什么,他偏頭聽著,神色平常。 那方才還在說話的女官笑道:“遠遠看去,的確像是一對璧人?!?/br> 蘇木瞇著眼睛,自己大概又推斷錯了。沈行在怕不是要幫她給傅凝下套,這怕是要和傅凝聯手,那入套倒霉的是她。 傅國公出來招呼賓客時便有人起哄,問他府上是不是隔不了多久又有喜事了。蘇木小口抿著茶,思索著沈行在若是真與傅凝聯手,她能不能招架。笑里藏刀、綿里藏針,真是危機四伏。 抬頭對上跟在國公夫人身后的傅凝,看著她,臉上依舊是挑不出差錯的笑容,目含挑釁。 頭疼,想回去,搬家吧,去外祖家住,離這兩個噩夢遠一些。 吃好后宴席仍未散,夫人們拉家常,男人們推杯換盞,女官們喝了酒,歡呼著行酒令。從舊俗桎梏中掙脫出來的女人,比男子還要豪邁。蘇木被哄亂的話語聲鬧得腦子嗡嗡叫,遁去無人處偷閑。 紅燈籠的燭光融在傍晚的霞光中,灌木將喧鬧的人聲模糊,天光長,池水琉璃瓦不甚明亮,卻還有光。 蘇木揉了揉有些發燙的臉,總算松了一口氣。酒香濃郁,有些上臉,將臉燙得如云霞緋紅。她算著時間,打算再待半個時辰,等人走一半時再離開就不會出差錯。 蘇木坐在池邊的大石頭上石頭還留著午日烈陽的余溫,有些暖,并不燙。池中養了好些錦鯉,金紅數尾,蘇木拔了石縫中細長的野草,伸進去將聚在一起的錦鯉攪散。 身后傳來清淺的腳步聲,蘇木轉過頭,近在咫尺的是傅凝沒來得及收回的手。 她臉色一冷,抓住她的手撐地站了起來,“你想做什么?” 傅凝的反應亦很快,微笑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池邊危險?!彼ち伺な滞?,蘇木力氣用的不大,她很輕松便能掙開。 她不來蘇木就安全得很。 嘴還有些疼,蘇木連張口說話都懶,走為上計。 “蘇木,你比不過我的?!备的凶∷?。 蘇木摸著唇角看她,淡淡地哦了一聲。本就沒想過與她比,是她非要上趕著一較高下,躲都躲不掉。 那聲哦大約是刺激到了傅凝,傅凝揚起下巴,朝著她挑釁,“你喜歡的,都會是我的?!?/br> “……實不相瞞,我喜歡云橋底下那個老漢?!蹦抢蠞h半輩子都在四處流浪,后來在護城河的云橋底下擺了一個說書的攤子。故事說的天花亂墜,不知真假,但十分有意思。 她是真覺得那老漢有趣,但傅凝被她一噎,臉黑的厲害,“蘇木,你不要太囂張!” 究竟是誰囂張?蘇木捂著腮幫子,懶得應付她。 “你看看你自己,無人會喜歡你?!备的^續挑釁她。 蘇木敷衍地嗯嗯兩聲,反正她生來也并非是為了討誰歡心。 這模樣更讓傅凝氣極,挖苦嘲諷的話一句接著一句。蘇木蹙眉,一句話里能聽半句入耳。她見過街井潑婦叉腰破口大罵,傅凝的話還算不上臟耳朵,只是同刺似的,戳著并不痛,就是不太舒服。 她捂著臉走神,不想聽傅凝刻意的挑釁。她在傅國公府上,世子的喜宴她不好惹事,待回頭再與傅凝算賬。 傅凝卻忽然拉著她的手,笑意盈盈,“你看你,聲名狼藉,惹人生厭?!?/br> 蘇木的生活還算順遂,熹王后宅安寧,她未見過宅斗,倒是先帝后宮妃嬪眾多,爭奇斗艷,勾心斗角的事情時有發生。先帝子嗣稀薄,后妃沒有皇子傍身,連她一個侄女都能成為爭寵的工具,是以宮斗的手段她見過不少。 這般上一瞬面目猙獰,下一瞬春風拂面,多半是要賣慘給誰看了,指不定她身后便站著誰。蘇木看著傅凝,任她拉著手,并不遂她意甩開她。 傅凝忽然拉著她的手往外一扯,松開她的手哎呀一聲摔在地上。 她的模樣做的足,扯得蘇木的手生疼。 明白了,該是她倒的霉,一點都少不了。 斜傅凝一眼,蘇木面色如常地轉頭,果然看見一行人眼帶心疼或憤怒地朝她們走來。 “郡主這是在做什么?”有人差使侍女將傅凝扶起來,還不等蘇木說話,傅凝便帶著哭腔道:“不怪蘇木,是我不當心被絆倒了?!?/br> 頂著眾怒,蘇木認真開口:“確實?!狈凑膊皇堑谝淮瘟?,破罐子破摔罷。 一行人以沈行在為首,蘇木立刻明白傅凝目的何在。跟在沈行在身邊的人憤憤道:“郡主難不成當我們都是瞎的,三小姐是摔了還是被推了我們難道看不出來?” 蘇木慢吞吞地啊了一聲,點頭。那人被她理所當然的模樣生生將臉憋成了豬肝色,在場的人更是神色各異。 “沒想到郡主被人抓了現行還能如此厚顏無恥?!比巳褐杏腥撕咝?。 蘇木朝聲音所在處看過去,看到的卻是沈行在。二人對視,沈行在側了側身,露出方才哼笑的那人的臉。 嘴巴痛得她生煩,蘇木往前走了兩步,看著被人扶著的傅凝,伸出手,將她往后一推。 白色的衣裙伴著撲通水聲,將聚在一起的錦鯉嚇得四處游曳散開。 人群頓時炸開,傅凝的呼救,著急叫救人的聲音亂作一團。蘇木拍了拍手,看著方才哼笑的人道:“這才叫被抓了現行?!?/br> 她垂下眼,也不管有沒有人救傅凝,自行離開。 沈行在少見蘇木任性得如此張揚,大概也是被逼的有些煩。他有些好笑,伸手去拉她,扇柄還未碰到她的衣袖,蘇木忽然重重地甩開手,沈行在的折扇脫手被摔在地上。 蘇木看清是沈行在,捂著方才甩開他的手腕,抿著唇,良久才皺眉說了一句抱歉。 作者有話要說: 蘇木:我老倒霉蛋了 第31章 相干 傅凝落水之事鬧出了不小的動靜,蘇木與她的那點恩怨好不容易平息后又因此成了城中人的飯后談資。 謠言越傳越離譜,后來竟成了蘇木與傅凝為了沈行在大打出手。蘇木不甚理解,為何女子之間的恩怨一定是為了男子,似乎幾女爭一男的故事才精彩可信。 蘇木躺在搖椅上,盯著屋頂橫梁長嘆了一口氣。青簪已經研好了墨,“郡主,可以動筆了?!?/br> 惹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能當做無事發生。樣子要做,熹王對外稱蘇木頑劣,要在家禁足半月,還要同傅凝寫一封道歉書。 提筆時,蘇木懸著手腕半晌,醞釀不出一個字。她惹事有分寸,已經極少鬧得如此沸沸揚揚,也就許久沒有再寫過道歉書。 “怎么寫?”蘇木問青簪。青簪想了想,“郡主為何推她,認真反省后后悔莫及,保證不會再犯?!?/br> 蘇木認真聽取,落筆開了頭,又問:“我為何推她?” “那要問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