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雖然滿心的憤怒無處發泄,可是看見李嬌被煙火熏得低聲咳嗽的樣子,還是心痛極了,大步上前將她抗在肩上,生怕她在做出傻事來,直跑的離著火處遠遠的,這才將她放了下來。 他又上前一步,大手不自覺用力,直攥著她的肩膀,黑眸沉沉壓迫著,道:“你為何......要放火?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嗎?” 李嬌被他的樣子嚇到了。 那日在他的營帳中,男人便是眼前這幅模樣,不敢再掙扎,生怕再將他惹的發狂,只縮了縮肩膀,小聲道:“大王這樣攥的我很疼?!?/br> 她微揚起頭,淡淡月光灑在臉上,眼角的淚珠晶瑩透亮,格外顯眼,雖是被火熏得,但是她還是小小的抽泣了幾聲。 “大王問我為何放火,你可知我如今的處境有多么艱難?” 燕寒時反復提醒自己,不要再被她哭的心軟了,立馬將目光移開??墒撬刂频牧搜劬?,耳朵卻又傳入她低聲啜泣的聲音,受盡了委屈般。 握著她肩膀的手松了些,冷著聲音道:“大公主是在說笑?你是國君最寵愛的女兒,母親又是正夫人,還有兩個舅舅,怕是只有你欺負別人的份!旁人怎敢來欺負你,又怎會欺負的了你?!” 李嬌將自己磨紅的手腕抬起來給他瞧,“大王可有見過寵愛女兒的父親,會命人用粗繩綁著她,將她關在殿中誰都不許探視的嗎?” 燕寒時盯著她手腕處的紅痕,周圍白皙的皮膚襯的此處格外的刺眼,他的喉嚨也哽住了般。在她的面前還保留了絲理智,“這......” 這難道不是國君怕你自傷才綁住的嗎?可他看著她眼里的淚珠說不出口。 李嬌見他還不信,又道:“大王見我那日,我正將西姜王捅傷,這才得以逃脫。所幸遇見的是大王您,否則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命能夠回來,然幾日之前,我得罪了沈側夫人,大王當日也是在場的,第二日她便在國君耳畔吹了枕頭風,要將我送去西姜和親,我不愿意,這才將我關在殿中,只等著大王離開后,便送去......” 北燕與西姜素來不和。她此時表現的討厭西姜多一些,燕寒時便更有可能將自己帶回去。 可她后面的話還沒有說完,眼前的男人雙眼早已猩紅。 嚇得她連忙噤聲,悄悄的后退半步。 “將你送上姜賊馬車的,也是沈柔?” 不用她回答,燕寒時已經猜到了。 此時更恨的是自己,怪他一直沒有覺察到,還沉浸在過往她留給自己的苦痛當中,以為她是個受盡萬般寵愛的大公主。 明明當日進共京城們,她站在高臺之上被眾人潑盡臟水,維護她的也就只有她的舅舅而已! 那日她帶兵闖入沈柔的宮中也是如此,若不是他剛好在,李嬌豈不是被李國國君當場打死?! 他氣的胸膛劇烈起伏,低眸就見女人害怕的后退,這才將臉上的兇狠掩去,小心上前,輕拍了她的肩膀幾下,道:“大公主莫怕!我定為你討回公道來!” 靜了幾息,又補充道:“沈柔不過是側室,卻如此待公主,孤實在是看不過去!那姜賊可惡之人,西姜更是堪比蛇鼠窩,送公主過去豈不是找死?孤萬萬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李嬌被他瞪眼大罵的樣子逗得笑了幾聲,掩住唇道:“謝謝大王?!?/br> 她的眼睛亮亮的,正帶著笑意望著他。 燕寒時被她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極了,幸虧夜黑,也幸虧他的臉也黑,不然紅了臉豈不鬧了笑話? “咳、咳,不必謝?!?/br> 李嬌與映月商量好的,殿內的火她負責點,而映月負責將宮人睡得偏殿點燃。這樣分散開,也正好將火勢造大,更能拖延時間。 如今宮內的大火已被撲滅,不見了李嬌的身影,屈萬帶人追了過來。 如意匆忙跑過來:“大公主!您怎么跑到這里來了?讓奴好找!” 夜深,她并未注意到李嬌身旁立著的高壯男子,只吩咐身后的兵士上前將她帶回去,“國君吩咐了奴等看守您,讓您不得踏出內殿半步,還望大公主體諒一下奴,快些回去吧,免得讓屈將軍動手,傷了您!” 如意是沈柔身邊的大宮娥,素來得沈柔的信任。不然也不會讓她來這里看守著李嬌了,為的就是不讓李嬌痛快。 之前這個叫如意的跟在沈柔的身邊,也沒少暗地里欺負過尤氏,就連李嬌也好幾次受到她的諷刺。 此時有燕寒時出言在先,知道他會給自己撐腰,膽子比以前更是大了不少。 她伸手指著如意,側頭對一旁的男人道:“就是她,就是她用繩子將我綁起來的?!?/br> 而后目光看向一旁的屈萬。 李嬌向來是個記仇的人,便是旁人只得罪了她一點點也會在心里記得清楚。 更何況屈萬這樣,明明是國君身邊的近衛,卻聽從一側室的話,甚至帶兵闖入自己的內殿! “女兒家的清譽何其重要?可是屈將軍卻任由他身后的兵士闖進我的內殿!將我身邊的宮娥都嚇壞了!” 李國國君聽聞有刺客,匆匆趕來,身后跟著一眾宮嬪,還未走近便聽見李嬌告狀的話,連忙呵斥一聲:“北燕王面前豈容你胡鬧!還不快過來!” 尤氏不明其中的緣由,但她向來不敢違逆國君的話,又見女兒正與北燕王站在一處,想起關于他的傳聞,被嚇得厲害,急忙喚道:“嬌嬌快到阿娘的身邊來,讓阿娘看看你有沒有傷到?” 李嬌輕剁了下腳,往燕寒時身邊靠去,“我不過去?!彪S即兩根指尖捏住他的衣袖晃動了幾下,眼睛星光閃閃,分明是在說“大王說好的給我做主,不能反悔”! 燕寒時不理李國國君的討好,只吩咐身旁趕過來的武威,指了指跪俯在面前的屈萬等人,“他們既然敢對大公主無禮,都拖下去,一個不留。還有此宮娥,竟敢以下犯上,傷了大公主的身體,更是留不得。將他們統統拖下去?!?/br> “大王——大王饒命??! “大王!奴是聽命行事的!并未傷了大公主??!還請您明鑒!” “求大王饒命!” 李國國君并不在乎沈柔身邊的宮娥如意,但是屈萬卻是他的心腹,怎能隨意殺了?豈不是削弱了他的勢力!連聲告饒:“北燕王您息息怒火,這屈將軍武藝不凡,只派人拖下去杖責便是,實在不至于殺死??!” 燕寒時冷眼一瞪,他立馬害怕的畏縮起來。 李嬌嘴邊的笑意還未放大,便被尤氏斥責了一聲:“嬌嬌!” 尤氏素來是個心腸善良的,但就是太善良了總是被人欺負。若是李嬌再如她一般,母女二人尸骨都不知道扔在何處了。 李嬌想要北燕王為她撐腰,他說出要將欺負她的人都拖下去一個不留時,雖然震驚但并不意外,若是此時沒有周圍這些人,她定要拍手稱好,可是阿娘就在旁邊,不能嚇著她了。 只得低聲求道:“屈將軍是國之棟梁,大王只打他十數下便是?!?/br> 她都開口了,燕寒時自然不會拒絕,只揮手讓武威將他們都帶下去,隨后一句話,直如驚雷震在眾人的心上,“明日我便啟程回燕,勞累大公主與孤一起了?!?/br> 宮殿早被一把火燒了個干凈,里面的東西大都被毀了。 李嬌也并不想再進去,只吩咐宮人將自己之前整理好的箱子放好。 她既然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便沒了應付其他人的心思,到底有了北燕王撐腰,連拒絕國君都有了底氣。 只是尤氏是她的阿娘,是真心擔憂她的。 總要編些好話讓她安下心去。 今日她的宮殿被燒,正好給了她借口,像小時候那樣與尤氏住在一起。 李嬌安撫道:“阿娘你不要擔憂我,我既然去了北燕,便不用隨意找人嫁了,也不必再去西姜應付西姜王那個老男人,阿娘該為我開心才是?!?/br> 尤氏有她自己的較量。 她自己的孩子自己還是清楚的,別看嬌嬌平日里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可是性子卻從來驕縱,果真應了她的名字。 若是離了自己的身邊,受了委屈找誰說去?更別說,北燕王在外本就有個霸道殘忍的性子,可如何忍了她的小毛???若是打她了,又該怎么辦?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 “怎會開心?西姜是個吃人的地方,北燕就不是了?哪里都是龍潭虎xue,可讓我如何忍心將你送走!你與我說真心話,若是你不愿去北燕,阿娘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將你護下來!” 尤氏擦擦眼淚,繼續道:“本來你舅舅都給你物色好人了,只等著你點頭,可你偏不!若是早早的嫁了人,也不會像今天這般。嫁給平民又有什么不好的?有你舅舅給你撐腰,他便只能將你捧在手上!” 李嬌知尤氏是為了自己好,笑著攬住她的肩膀,伸手輕擦著她眼下的淚珠,柔聲道:“普通百姓哪里養的起我啊,可別禍害人家了。阿娘問我為何要去北燕,自然是喜歡北燕王呀。他不只今日護著我,更是幫我許多,便是顆石頭也捂熱了,女兒是人啊。再說了,北燕王長得并不差,琉璃都動了心,我自然也是呀?!?/br> 尤氏眼角的淚珠要掉不掉,一臉驚訝的望著她:“怎、怎會?你自小不喜歡這樣的??!你說過你喜歡腹中有詩詞的,最討厭的就是如你大舅舅那般的行伍粗漢了!你不要撒謊,莫不是因為他是北燕王?因為他的身份,你才想要......” 李嬌垂下眼簾,黑眸澄澈一派真誠,歪頭一笑:“阿娘,人都是會變的啊?!?/br> “可是你阿爹此前,已經將和親文書寫上你的名字送去了西姜,我與你舅舅說過要他截下來,可卻晚了一步,如今怕是......” 李嬌伸手將她的眼睛捂起來:“阿娘快些睡覺吧。這件事情,讓國君自己頭疼去,您往后只管在宮中好好過您的日子,也不必擔心女兒,我定也會過的好好的,不會讓您費心的!” 自李國至北燕,少說也要半月的行程。 武威騎馬落在后方,滿臉的不愿。 他們此行已到了李國與北燕相交的邊界——莫縣,若不是中途加了個坐馬車的李嬌,他們如今早該到北燕國都了。 “大王可真是鬼迷心竅了,咱們這一行人什么苦沒吃過,早該到王城了!可現在,馬車里那人沒走幾步路,就喊顛的難受,這還沒天黑呢,便吵著肚子餓了,這、這也就大王能受得??!還不如春芳居的娘子,只管著伺候咱們!” “可不!像這樣嬌里嬌氣的也就是漢人了!咱們北燕女子哪個像這般?” 驕里嬌氣的漢人女子正斜靠在車壁上,捏著一朵時新的桃花簪在了發髻上,左瞧右瞧又覺得不滿意,從發髻一側換到另一側,臉上這才有了笑意,又拿起一朵沾了金粉的點在額心中央。 映月掀開車簾,端著一碟糕點放下:“公主先吃些棗糕墊墊肚子,咱們這就進莫縣了,正是正午,食館都開著呢?!?/br> 李嬌放下銅鏡,嗯了一聲,又問道:“李國可有什么消息?” 映月湊到跟前來,跪坐在她的腳邊,低聲道:“西姜王聽到您去燕國后大怒,可他到底也不敢與北燕王抗衡,只將氣撒在了國君的身上,為了讓西姜王息怒,將宮中好些美人送去,其中還有琉璃公主!” “哦?他竟也舍得......”李嬌臉上看不出半分表情,只勾了下唇角:“沈柔該要氣死了吧?” “正是呢!哭著喊著求國君,可是人都被帶走了,哭又有什么用呢?幸好公主有先見之明,將暗衛都留給夫人,她生著氣要去找夫人的茬,可連宮門都沒進去!” 李嬌笑出了聲來,隨即嘆口氣:“母親這性子太軟,若是沒個強硬的護著,總是會被欺負?!?/br> 馬車忽然顛簸一下,李嬌的頭磕在車壁上,并不是很疼。 燕寒時掀開窗簾,騎在馬背上彎腰看進來:“前面有一家面館,中午便去那里吃一頓,可要再吃點別的?” 李嬌掌心躺著方才被她插在發髻上的桃花,見男人忽然伸頭進來,又被嚇了一跳,伸手將桃花扔到他的臉上去,“大王自己決定便是?!?/br> 隨即將窗簾從他手中扯下來。 手心這朵桃花花瓣是她晨時在路邊摘得,本來有一整株,被她左挑右挑只剩下了這最后一朵,如今也沒有了。 ...馬車都駕不好,顛顛簸簸的,若不是看在他幫了自己許多次的份上,早就生氣了。 莫縣是座邊陲小縣,臨近兩國邊境多戰亂,是以流民貧民居多。道路兩旁隨處可見餓死的尸體,食館也不多,只找到了山腳下的一家。 隨意搭建的草棚子,外面擺放著幾張木桌,上面放著幾雙插在筒里的長筷。旁邊是亂石堆,春日風大,吹的沙塵直往桌面上撲。 站在外面的伙計穿著灰布棉衣,體型健壯,嘴上一圈胡子,將整張臉都遮了起來。他利索的將木桌擦了幾下,招呼道:“大人這邊請,幾位?” 李嬌站在馬車上,只遠遠看了幾眼便想回馬車里去。她拿著帕子遮住半張臉,擋住了些風沙,映月從車廂里拿出帷帽戴在她的頭上。 李嬌這才慢步朝著草棚走去。 燕寒時早已經坐下,見她慢悠悠的走來,皺眉道:“不是說餓了嗎?怎么還如此慢!”他掃一眼李嬌頭上戴著的帷帽,問道:“怎的往頭上戴這種東西,這吃起面來太不方便了!” 幸得白紗遮擋,李嬌瞪他一眼,低聲道:“太曬了?!?/br> 她還未坐下,只站在木桌一側,映月早已用濕帕子將她坐的木凳以及木桌擦了一遍,又用干帕子擦了一遍,這才道:“好了,姑娘您坐吧?!?/br> 燕寒時在一旁不錯眼的盯著她瞧了好一會,被帷帽擋著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只隱約瞧見嫣紅雙唇,粗聲道:“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