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薛清靈則去廚房里幫忙了,和小胖子他娘聊天說話,邊上還擠了一個英姿勃發的小蒼。 小蒼在旁邊游刃有余的蹭rou吃。 薛清靈把自家帶的rou干喂給它吃。 小蒼也不是光吃rou不干活,他本鷹日常采采草藥,時不時兼職守在薛清靈身邊當個稱職的鷹保鏢,裴疏不在薛清靈身邊的時候,它就守在對方身邊巡邏。小蒼越長越肥了之后,整只鷹也變得越來越兇殘,嘴尖爪利,在野外,它輕而易舉就能弄死一條手腕粗細的毒蛇,尖銳的鷹喙哪怕是啄斷人的骨頭都不在話下。 此外,它還有識毒的本事。 裴疏特意訓練過它的反應和機警能力,作為一只鷹保鏢,小蒼還是很合格的,有它陪在薛清靈身邊,裴疏還算放心。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裴疏才會覺得沒有白養著這頭小破鷹。 薛清靈把整鴨腌制好了放入鍋里后,走出了小胖子家的廚房,帶著小蒼去正屋里看裴疏,薛清靈站在門口定定的往里面看,正好看見裴疏在給一個奶奶診脈,邊上圍了一群嬉嬉笑笑的小朋友,也不知道他突然說了什么,嘴角便勾起了一抹笑意。 薛清靈也跟著綻開了笑顏。 薛清靈笑著笑著又轉過身去,帶著小蒼走到了院子里的桂花樹底下,他摸了摸小蒼的尾羽,驀地想起了剛剛裴疏的笑容,還有這些天趕路的事情。 他忍不住的在腦海里想象對方獨自出門游歷的這些年,肯定見過許多不同凡俗的美景,薛清靈閉著眼睛都能想象的到對方身姿飄逸的輕功,袍袖翩飛,如謫仙一般的游走在山水之間,不需要帶著煩累的他,對方也曾游過幽幽花谷,看過山霧云海,飛掠過重巒連峰,坐在高高的城樓上,看夕陽布滿整個天空……兼之一路上鋤強扶弱,行醫治病,這樣的日子想必十分美好吧。 他人這么好,無論去到哪里,都深受人喜歡。 …… 薛清靈低眉斂眸了半晌,再抬眸的時候,眼睛里多了幾分黯然。 在小胖子家吃過一頓飯后,裴疏和薛清靈離開了下桑村。 裴疏把薛清靈抱在懷里,手掌摸了摸他的小腹,一邊想著剛剛見到的那群嘰嘰喳喳的熊孩子,一邊想到他和薛清靈的孩子,一定是個乖巧聽話的小雙兒,會軟軟的叫他阿爹。 想到這里的時候,裴疏的眼睛里多了幾抹難掩的溫柔笑意。 薛清靈窩在他懷里,卻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怔怔的看著裴疏的衣領,默不作聲。裴疏抱著他飛了一盞茶時間后,就感覺出來不對味了。 他湊到薛清靈的耳畔,低聲笑了一下后,柔聲道:“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薛清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就是覺得有些莫名的難過和惋惜,薛清靈閉了閉眼睛后,再一開口,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脫口而出了什么:“裴疏,如果我們沒有相遇該多好……” 裴疏心神一震,瞳孔一凝后定定問道:“你在說什么?” 薛清靈突然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真正的意思其實是想說:如果我們沒有相遇,你會不會過得更好? 他剛剛一直都在思考這件事。 薛清靈低垂了眼眸,抬手在對方的衣領邊捻了捻,“你要是沒有遇見我,你現在還無牽無掛的游歷山水,這世間有那么多瑰麗奇景,怕是看一輩子都看不完……” “……你本就應該是個無牽無掛的人?!?/br> 薛清靈以前天天盼啊盼的,盼著對方來他家提親,提完親后,他又總想著兩人要趕快成親,因為有了名分之后,他就能以此牽絆住對方,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對方總說他和小蒼離不開自己了,可是這世上,又有誰能真的離不開誰?小蒼愛吃rou,少了他的投喂,最多也就別扭幾天,新鮮的五花rou,哪里都能買得到啊……他薛清靈雖說廚藝不錯,可這世上廚藝好的奇人異士多得很,擅長素齋的、擅長糕點的、擅長煮粥的多不勝數,分布在個個角落里,游歷四方,尋訪異士,不是更加快活的很? 畢竟再好吃的東西,天天吃也是會膩的。 更何況,他現在也不太適合多做菜了…… “裴疏——” 猶在空中的兩個人,此時卻仿佛中了箭的大雁似的,直直的墜了下來,裴疏白色的長靴踩在地上,凝視著懷中人的眼睛,面容冷如寒霜,聲音也仿佛能凍得掉冰渣,“你是不是還想繼續說你并不想拘束了我,如果我想走的話,不用顧慮你,也不用考慮你的感受,你不會阻止我離開?” 薛清靈被對方聲音里的寒意嚇了一跳,“我……” 裴疏自嘲一笑,放下懷里的人,后退兩步與他分開,“我是真沒有想到,成親快兩個月,你居然還是這么想我?!?/br> 隨船南下臨安,進醫館坐堂診脈治病,攢錢置業提親,闖過岳母的刁難,好不容易才拜堂成了親,如今陪他去探親,兩人還有了孩子,對方居然還覺得他是那種隨便揮一揮手便會離開的薄情寡性人? “薛清靈,你有心嗎?” 薛清靈眼睛里蓄上了水光,他連忙往前走拉住裴疏的袖子,卻又被對方甩開, “那好啊,你總是惦念著我要走,那我就真走給你看,我們倆就此分別——” 話音剛落,裴疏整個人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 他的輕功已臻化境,提至最快時旁人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薛清靈看著空空如也的四周,頓時愣在了當場,他忍不住往前跑了幾步,不停的朝著四周大喊道:“裴疏?。?!” “小裴大夫??!你回來?。?!” “裴疏?。。?!” 薛清靈紅腫著眼睛,一邊喊一邊踉踉蹌蹌往前走,他渾身如同被寒冰籠罩,無盡的恐慌涌入了他的骨髓里,喊聲太大已經撕裂了他的喉嚨,讓他的喉嚨里火燒火燒的,薛清靈咳嗽了幾聲,眼前的事物也看不太清晰了,腳下被一塊石子一絆,撞在前面的樹干上。 他扶著樹干緩緩的蹲了下去…… 隔著朦朧的淚眼,一雙靴子突然出現在他眼前,薛清靈緩緩的抬起頭,正好看到那人負手而立的背影,只見他微微側過身體,抬眸看著他,淡淡道:“知道錯了嗎?” 薛清靈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撐起身體撲了過去,環抱住那卓然玉立的身影,一口死死的咬在了對方的鎖骨上。 裴疏眉頭微微一皺,沒有推開懷里的人。薛清靈咬上去之后,嘴里便有一股鐵銹味散開,與此同時,他的眼睛里兩行清淚落了下來。 裴疏回抱住他,右手撫在對方的后背,身體里的真氣源源不斷通過掌心輸入到對方的身體里,裴疏一直都在用真氣護住對方腹中的胎兒,這孩子強健穩固的很,沒有因為剛剛的事情受影響。原地消失后,裴疏其實并沒有離開,他只是收斂了鼻息,在旁邊守著薛清靈。 “你說我本該無牽無掛,可是世人大多都有牽掛,憑什么我裴疏就該無牽無掛?” 第123章 答案 “我曾經跟你說過,我的心之所愿,是游歷天下,看遍世間山水……可那對于當時的我來說,也許只是別無選擇?!迸崾栉⑽澚搜?,眼眸低垂,一向波瀾不驚的面容上,露出了些許外人從來沒有見過的脆弱。 裴疏過去認為自己是個天性涼薄的人,他的涼薄已經刻入了骨髓里,對什么事情都不在意,沒有什么是他割舍不掉的。 不需要父母親人,也不需要至交好友,獨來獨往,孑影一人。 可偏偏他的記憶力卻又很好,他現在還記得第一世幼年的時候,他是一個眷戀母親的人,小時候母親會經常來病房看他,后來次數越來越少,漸漸的從一個月變成了一年,再后來她可能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裴疏也想忘記自己有一個母親,奈何他記憶力真的很好,想忘都忘不掉。 不過也沒關系,隨著時間的逝去,他早已經從一個哭鬧著要母親的孩子變成了一個對生死都無動于衷的成年人。 老天爺格外會開玩笑,給了他投胎轉世的機會,給了他一具健康的身體,卻偏偏不愿意再多給一碗孟婆湯,讓他回歸成一張白紙的狀態。 他帶著記憶降生,卻總是很難融入塵世中。 他渴望親情和友情,也未曾得到過。 萬花谷的裴疏師兄是個人人羨慕的存在,他容貌出塵絕世,他天資聰慧過人,待人溫和有禮,沒有人能在他身上挑出毛病來,他好像生來就懂很多東西,他學什么都很快,讀書過目不忘,學藝一點就通,旁人再怎么追趕,也都望塵莫及。 在師兄弟中,他成了一個神話過的存在。 他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在同齡人中也沒有什么共同話語,在別的少年人上課走神一心貪玩,考核前熬夜溫書流著眼淚背醫書,練字作畫彈琴下棋總挨批的時候,裴疏卻從來沒有這樣的憂愁。 他學什么都順風順水,奈何就是學不會與人相處。 一個至交好友都沒有。 裴疏曾經在谷中試圖主動去親近過別人,可換來的回應大多是受寵若驚,別人總是喜歡把他當做一座易碎的佛像對待,會喜歡會尊敬會崇拜會小心翼翼的捧著端著,卻從來也不會有平等的打鬧和調笑,有的只是客氣的疏離,仿佛只是跟他說說話就萬般榮幸,不敢奢求太多。 裴疏很討厭這種感覺,卻也無法改變什么,也不知道從何改變。 他就是這樣一個令人喜歡卻無法讓人親近起來的人,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隔閡感。 裴疏經常懷疑別人對他的喜歡是否為真? 或許他這樣的人,就不值得被人喜歡。 裴疏自我厭棄過一段時間。 因為第一世的緣故,裴疏習慣什么事情都悶在心里,外人卻也猜不透他的心事。 他期待別人能猜中他的心思,但結果永遠都是失望。 被父母老師嚴格拘束管教的人,或許很羨慕成為裴疏這樣的存在,無牽無掛,無拘無束,十分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他提出要獨自離開萬花谷出門游歷的時候,所有人都對他的能力很放心,一直以來,他無論想做什么事情都能被萬般縱容,從來沒有人阻攔他。 萬花谷里能人眾多,少了一個他,也無關緊要…… 無牽無掛,無拘無束,他不需要別人,別人也不需要他,似乎活下去也沒有什么意義。 于是他給自己找了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去游歷天下,看遍世間山水。 久而久之,這個理由就成為了他的心之所愿。聰明的人,不僅能騙別人,也能騙自己,裴疏自己也是如此的信以為真。 實際上他根本不喜歡這種像浮萍一樣漂泊的日子,什么狗屁山水美景,看多了不也就那么一回事,多看幾個少看幾個,又能有什么差別? 都變成了填充記憶的東西,想忘都忘不掉。 閑來無事出門看個幾次還算歡喜,日日漂泊在外,夜深人靜看別人萬家燈火點燃,掌燈人等著歸人回家,自己卻空落落走在月下長街石板路,無牽無掛享受所謂自由的孤獨,也是自虐的煎熬。 “靈兒,我是真的很愛你,也是你給了我另一個選擇,比起什么游山瀝水,我更想待在你身邊?!?/br> “什么山水美景,都比不過一個你?!?/br> 以前的裴疏能毫不在意的用五十三治療點換小蒼和酒,只剩下一點留給自己,現在的他,卻再也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了。 對于這種改變,他是喜歡的。 “也請你不要再說讓我離開的話,我比你想象中的更在乎你,更舍不得你,也離不開你……” 他懷里的薛清靈擦了擦眼睛,聲音帶著哭腔,“真的嗎?” “為什么你總是不相信我?”裴疏眉頭緊皺,繼而接著說道:“為什么你們總是能大大方方說出讓我離開的話?” 薛清靈揉了揉耳朵,他居然意外的從裴疏的語氣里聽到了一絲委屈。 薛清靈吸了吸鼻子,喉嚨里還是火辣辣的,他的聲線比以前要粗重一些,聲音又低又?。骸澳阋郧皬膩矶疾徽f這些的?!?/br> “你若是不想離開,為什么不能主動告訴我?畢竟你以前說過你想要去游歷——” 裴疏打斷他,他已經不想再聽這些詞,“那你為什么不能從我現在做的事情來猜中我的心思,而偏偏要在意我之前說的那些話?!?/br> “我若是心中不愿,我為何要做這些事情?我如果不愛你,我為什么要待在你身邊跟你成親生子?!?/br> “答案難道不好猜嗎?” 他的話音剛落,薛清靈也不知道身體里從哪里涌出來了一股火氣,騰騰的直接躥上了胸口,他揚手便是“啪”的一聲打在了身邊人的臉上。 清脆的一聲響后,兩個人都是身體一震。 裴疏怔愣在了原地。 “猜猜猜,為什么你總是讓我猜,提親的時候你也讓我猜,你為什么總是不會好好說話?。?!”薛清靈聲音嘶啞說出這些話來的時候,眼睛里燃著怒火的同時,還猶帶未干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