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我看過你散落在外面的練筆之作,你在故意學我的畫,學我的風格,學我的用筆,可惜我們個性相差天壤,習慣亦是大有不同,你強行逼著自己去貼合我的風格,早已是入了魔障?!?/br> “你自己也應該發現了……你近來的作品大不如前了,不是嗎?” “你本可以在丹青一道更加精進,如今卻是自毀前程?!?/br> “這才是你身上的病癥所在,史公子,你覺得對不對?” 史長嶺神色頹然,兩肩仿佛被什么東西壓垮了一樣,他苦笑了幾聲,終是不肯再負隅頑抗,“裴大夫果然是濟世神醫,寥寥數語便點出了我這頑疾?!?/br> 一開始,他把這畫撿回去,并沒有起冒認的心思,他只是喜愛這畫作,幾日都在家欣賞臨摹。 只是后來,幾位友人來他家做客,偏巧將這幅畫作錯認成是他畫的,他當時也不知怎么的,鬼迷了心竅,竟也沒有否認…… 后來發生的一切,便就不可收拾了。 一步錯,步步錯。 到底是名利二字遮蔽了他的眼睛。 史長嶺讓書童把畫遞了過來,那雙手捧著那畫,恭恭敬敬的奉到了裴疏身前,“全是史某一時貪念惹的禍,如今便將原畫奉還?!?/br> 裴疏從他手上接過了那卷畫。 史長嶺在對方把那幅畫收走之后,卻是突然感覺到心口懸了許久的大石頭終于落了下來。 他閉上眼睛,整個人的身心前所未有的舒坦。 史長嶺的外表在一瞬間仿佛老了十歲一樣,可他的眼睛卻比汪征他們來的那會兒更加有神了。 史長嶺看著那幅物歸原主的畫,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容。 裴疏見狀,輕輕頷首。 “裴大夫,我心底還有一道困擾已久的疑惑一直未能解開,望能解惑……明明那日煙雨旸湖,美不勝收,你卻為何對著那般的景色,畫出了這樣的一副桃花圖?” 第111章 多才多藝 史長嶺的話一問出口,房間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到了裴疏身上,汪征那一雙機靈的眼睛閃了閃,對此好奇無比,他剛還納悶此事緣由,沒想到史長嶺居然直接問了出來。 想必這個問題也早已困擾史長嶺數月了吧。 他在揣摩畫作者的用意,日思夜想也想不出來為何要跑到觀景臺去畫這樣一幅桃花圖。 裴疏:“……” 裴疏沒有想到這些文人真八卦,冒認他的畫不說,居然還要刨根問底…… 面對這個問題,萬事波瀾不驚的裴疏表情上終于露出了些許破綻,他不敢看一旁薛清靈的神情,卻是禁不住的心神一晃,整個人卻仿佛回到了那日在旸湖觀景臺旁的光景。 粼粼的水影,倒映在水面的青色影子……畫面再一轉,便是那日的粉紅桃花,圍著紅斗篷的人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對方望見他的時候,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在之后是那日的清晨,桃花枝上猶帶露水,露水打濕了他的衣角,他將手里的桃花枝遞給了那個人…… 裴疏一時出神沒有回話,他旁邊卻有人代他出聲了。 “夫君畫的是富陽城外的桃花盛景,那美麗的景色無論看過多少次都令人念念不忘?!?/br> “想必是從富陽渡口乘船抵達旸川,還一直想著之前見到的灼灼桃花?!?/br> 說到這里,薛清靈又細若蚊吶似的喃喃道:“興許是惦念著富陽城的桃花雪……” 薛清靈是裴疏的夫郎,汪征和史長嶺聽了薛清靈說的話后,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尤其是史長嶺一副茅塞頓開的模樣,他感慨道:“原來這畫的竟是富陽城三月的桃花,怪不得怪不得,富陽離旸川確實不遠,那富陽城的桃花雪,我也曾聽說過……” “枉我對著這畫臨摹無數回,卻還未沒見過畫中之景?!笔烽L嶺的眼睛里冒出光亮,他心里做下打算,明年一定要去一趟富陽城看三月的桃花浪漫,畫一幅他親手所書的桃花圖,了卻他這幾個月的執念。 汪征也道:“原來是富陽城的桃花啊,那處確實是我們江南奇景,當地的桃花雪,我也有幸嘗過……” …… 裴疏回過神來,這題已經不用他回答了。 他側過頭去看薛清靈的面容,這時候對方卻好似故意背對著他,裴疏只能看到對方墨色的長發,和那夾雜的墨發中的玉帶。 裴疏低垂了眼眸,啞然輕笑道:“確實畫的是……富陽城那日的桃花?!?/br> 史長嶺把畫還給他后,同時讓人去告知旸川的同窗朋友,他被人當眾拆穿假借他人畫作之事,原原本本將這幅桃花圖并非他所畫的事實公之于眾。 他知道用不了幾天,他便會在旸川身敗名裂,不過,臨到這時,史長嶺倒反而心安了。 如此,也是他自食其果。 史長嶺默默的收拾起家里散落在地上的畫卷,他拿著幾卷畫站在窗前,看著院里的石凳緩緩道:“今晚,應該能睡一個好覺了?!?/br> 汪征跟裴疏兩人離開史家的時候,還在心里無限感慨今天發生的事情,他今天也不知道是踩了什么狗屎運,恰巧和那董保云閑聊了一陣,恰巧碰見了這位姓裴的白衣大夫,恰巧多嘴請他去給史公子治病,又恰巧這裴大夫居然是那副桃花圖真正的作者…… 這么多的恰巧連在一起,怕是那小說話本里也沒有這樣的巧合故事。 “裴大夫,哦不,裴公子,我還有件事想煩請你幫忙……”汪征恭恭敬敬的請求道。 “有話直言?!?/br> 汪征說起了自己想要請人作畫的事情,“如若裴公子有空閑,能否替我畫一副蘭花圖?!?/br> 一幅畫作對裴疏來說并不是什么大事,他自是有可無不可。 裴疏偏過頭來看了一眼身邊懷抱著那副畫卷的薛清靈,也罷,今日的事情到底是對方牽線……于是裴疏對著汪征點了點頭,答應了。 汪征臉上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他請這裴大夫去給人治病,還真請對了,雖然這過程和他想象中的稍微有些差別,但是目的和結果能達到可真是萬幸。 “裴公子,二位請?!?/br> 汪征把他們請到了一處風雅的宅院,備上最好的筆墨紙硯,還把那一株極其珍貴的幽蘭抱了出來,裴疏拿起畫筆,一幅畫在他的筆下極快成型。 汪征見裴疏在那邊畫畫,一直在旁邊吹胡子瞪眼的,恨不得對方的落筆再慢一點,再細致一點,他心里焦急的很,生怕對方一不小心出了錯,緩慢在心里千求萬求,這一幅畫萬萬不能有絲毫瑕疵。 汪征膽戰心驚的,卻又不敢出聲打擾,心里就跟有個貓爪子在撓似的,他在心里狂吼道:“我的裴大爺??!裴祖宗?。?!我又沒催你,能不能畫慢點?。?!咱們畫慢點?。。。?!” 裴疏最后一筆落定,游刃有余的放下了手中的畫筆。 畫中幽蘭綻放,美不勝收。 裴疏的丹青墨寶,哪怕是在萬花谷中,也是無數人爭相追捧的佳作,十七歲出谷的時候,大師兄面無表情的關心道:“若有一天落難,身無銀錢,大丈夫無需拘泥,大可擺攤賣字畫……” “師兄就不行了?!?/br> 大師兄能放任一手養大的裴疏出谷游歷,自是相信他多才多藝,絕不會餓死自己。 “千萬別淪落到在天橋邊算卦,丟我萬花谷的臉……” 裴疏當時:“……” 他淪落到擺攤賣字畫,難道就不丟花谷的臉了嗎?是大師兄不相信他的武功,還是不信任他的醫術? “……師兄,你怎么不說我還能去當琴師?!?/br> “對,這行當你也可勝任?!?/br> “總之,別餓著自己?!?/br> “……好?!?/br> “大師兄,你放心好了,裴疏師兄長這副模樣,怎么著都餓不死自己……” “閉嘴?!?/br> …… 汪征小心翼翼的圍著那幅畫,他靜靜地等待那幅畫筆跡漸干,連話都舍不得說一句,生怕不小心噴濺出去的唾沫污染的畫作,他上上下下打量過這幅畫,心中無限贊嘆和喜歡,他覺得裴疏今天所言不假,這丹青一事,果然是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裴疏的這一手畫作,哪能證明不了他是那幅畫的主人? 他沒有白白要裴疏這一幅畫,知道對方這種風雅人物估計也看不上銀錢一類的黃白玩意,汪征沒有很庸俗的贈銀錢,而是送了自己收藏庫里價值高昂的硯臺和翡翠管毛筆。 汪征是以己度人了,生怕大才子嫌棄他庸俗,殊不知裴疏這會兒倒更想要銀子,因為他想看他家小胖鼠美滋滋的數錢。 一邊數錢一邊美滋滋的撥弄他的小銀算盤。 至于筆和硯臺…… 試問哪個萬花谷弟子不愛收集筆呢?裴疏也不例外,他早已見慣好筆,甚至自己還是制筆高手,在萬花谷留有一大筆“遺產”,就現在的情況來看,遺產果然成為了遺產,他的這一大筆遺產估計全都要被師弟師妹們瓜分殆盡。 師兄分他的“遺產”肯定毫不手軟。 汪征送走了裴疏兩人之后,笑得牙不見眼的欣賞著那副墨寶,小心翼翼的保存著,時不時打開來細心觀摩,雖然他一開始起的是巴結世家官員的心思,才求了這樣的一幅畫,不過……汪征確確實實是個愛畫之人,他目前無需走門路,自然是將這畫留在自己家里,日日欣賞。 “這畫還是留在家里當傳家寶吧……”汪征已經舍不得將這畫作送出去,他在心里十分滿意的想到,巴結世家,又不一定要送這樣的畫作。 “好東西,當然要留給自家人?!?/br> 結果幾日后他得意忘形,把這畫作掛在書房里,卻又在書房里接見了謝家五爺,江南謝家和蘇家是江南的兩大世家,把持著江南大部分商貿,朝中有人做官,跟安王府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謝五爺如今正掌管著謝家的生意,汪征能夠接見謝五爺,自然是小心伺候著。 十分不巧的事情發生了,謝五爺看上了他的那幅畫。 謝五爺也是一個極有眼光的人,他一到了汪家的書房,在看到那幅畫的時候,目光便再也轉動不了。 他能掌管著謝家的生意,心思自然比汪征更加靈巧。 謝五爺弄了弄自己的戒指,漫不經心道:“肯不肯割愛?” 肯……怎么能不肯。 汪征那會兒是后悔的牙齒血淚往肚子里吞,眼睜睜的看著謝五爺把那副畫帶走,雖然后來謝家許諾了許多生意上的事,他也依舊后悔心疼。 再多的錢都還不回那幅畫…… 千不該萬不該,最不該把那幅畫掛出來。 汪征狠狠打了自己幾個嘴巴子。 這邊不提,那邊裴疏和薛清靈離開了汪征的宅院,回到了客棧。 一回到客棧后,薛清靈抱著那副“失而復得”的畫卷坐在床邊自顧自的傻樂。 裴疏則坐在圓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茶水,抬眸瞥了瞥那邊時不時傻笑一聲的家伙,裴疏這會兒心里也是五味雜陳。 他上午還默認自己在觀景臺上畫了一幅煙雨旸湖圖,下午就自打臉變成了桃花圖……這么一件倒霉催的事情發生之后,裴疏本來會以為那只小胖鼠揪到了自己的小辮子,一定會對他不依不饒,挖空心思要求他個說法?;蚴谴侏M的追問他:“小裴大夫?你的旸湖圖呢?”“小裴大夫,今天的事情怎么解釋?”“夫君你為什么會畫那副桃花圖?”…… 或是逼問他的心意,“是不是那時你就心悅于我?”“你當時為何南下臨安?” 可是裴疏偏偏料想不到薛清靈居然是這樣的一副反應,出聲替他解圍后,對方回到客棧一聲不吭,也不追問裴疏,只是自己抱著那幅畫開開心心的靠在床頭傻樂。 你樂吧,樂吧……裴疏把茶杯放下,他心底也帶著點兒賭氣,心想你不開口問,我也絕不開口提,看對方能夠在肚子里悶多久。 兩人的這場對決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