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可惜對方先走了。 然而此時的裴疏還不知道,薛清靈對他的笛音有心理陰影。 裴疏把薛清靈送走了之后,只好嘆了一口氣,解下腰間的長笛,飛身上了房頂,他在磚瓦上如同閑庭信步,頭頂上月色皎潔。今天白日里的晴光大好,夜里的夜色亦是分外的美好,天高云淡,淡淡的月華緩緩的從天空中潑灑下來,裴疏吹著夜里的涼風,仰頭欣賞了一會兒月色。 只是可惜沒有酒。 心里這般惋惜過后,他把竹笛架在嘴邊,五指在笛孔上落定,看著天邊的月色開始吹奏起了笛曲,悠悠揚揚的笛聲開始在這樣清涼如水的夜幕下流淌,漸漸的,竟有雪花在他的身邊紛紛灑灑,雪花被夜風吹動翩舞,落在他雪白的衣袂上。 裴疏伸手接了一片冰花。 冰花在他手心里融化消失,裴疏在四周看了看,總覺得少了點什么,頓覺無趣,于是收起笛子,飛身落入院中,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關門打坐睡覺。 柳玉芷走進家中湖邊的小亭里,坐在石凳上看著天上皎潔的圓月,心中一片歡喜,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贊美道:“好些時候沒有看到這么漂亮的月色了?!?/br> “我今天可要好好賞一賞月亮?!蓖ぷ又醒氲膱A桌上,放著一壺熱茶,還有幾盤糕點,柳玉芷吃了一塊蓮子糕,這會兒更是滿意。 亭子前不遠處,有些丫鬟仆人來來回回的,把撫琴的桌椅凳子擺在那里,調試好了之后,薛清靈坐在小凳上,決定要在月下撫琴。 今天母親給他請的琴藝先生還沒有過來,但是薛清靈打算自己先熟悉一下,隨便練習幾段。 他端坐在那里,纖纖素手落在琴弦之上,背后是皎潔的月光,月光撒在他的肩上,照在他清麗無雙的面容之上,衣擺上的蓮紋在月光下淡淡生輝,他的人影與琴影一起落在地上,這樣的畫面,如畫一般讓人留戀難忘。 就連柳玉芷看見她家小兒子撫琴的模樣后,也不再欣賞什么月亮湖水了,專心的靜候著眼前的小美人弄琴。 旁邊的丫鬟仆人也是一臉期待,靜等琴音。 薛清靈低眉垂眸,他的拇指輕輕一撥弄,他要開始彈琴了…… 先是宮商角徵羽,再是宮商角徵羽,還是宮商角徵羽……啪啪一聲琴弦斷了,薛清靈讓人換了一根琴弦之后,繼續表情嚴肅而認真的開始撫琴。 美人月下撫琴,這畫面還是十分美麗的。 柳玉芷的表情從一開始的欣賞,變成了怔愣,然后變成了茫然,再然后就是忍不住的抬起手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拿起手上的帕子在耳邊壓了一下,這時的她,什么賞月的心思都沒有了。 “薛清靈,你能不能不要重復彈這一段?!?/br> “娘啊,我練琴,得一段一段的練?!?/br> 柳玉芷:“……” 罷了罷了,這個小兔崽子搞不定他,躲著還不行嗎?她要回房歇息去了,今晚早點入睡。 這時的她突然開始十分后悔起來,她干嘛還腦子一抽給小草包找個琴藝先生回來,那不是還要被迫再聽幾天的魔音灌耳嗎? 柳玉芷覺得后悔極了,當天夜里,做夢時夢見了她家的小兒子撫琴,對方彈一下,琴弦斷一根,彈一下,斷一根,耳邊一直聽到弦斷的啪啪啪啪聲……等到夢醒了之后,柳玉芷還坐在床上回想這樣的怪夢。 彈琴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柳玉芷早早的洗漱裝扮完畢,決定她今天暫時不想看到薛清靈,她揉了揉眉心,坐著馬車出了門,去巡查鋪子,到了一家茶莊里,被人恭迎著請了進去,柳玉芷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角,低下頭來喝一口新茶,吃了塊點心,隨口問道:“最近附近有什么新鮮事嗎?” “新鮮事?好像是說張家那院子賣出去了,剛有人說瞧見那張家少爺和人去官府定契……” “哦?是哪來的冤大頭買的?” “聽說是個姓裴的大夫?!?/br> 柳玉芷嘴里的一口茶噴了出去。 裴疏一早上起來,先去山上摘了七八筐桑葚回來,順便也把自己的銀錢刨了出來,吃過早飯后,就跟張家少爺一起去了官府。 “我和娘的身體今天好多了,真是要感謝裴大夫?!?/br> 為了感激裴疏給他們母子倆治病,張炳元和母親商量過,把宅子一千兩銀子賣給了裴疏,定了契蓋了公章后,也就完成了交易。 裴疏在臨安城此時也是落了戶的,因為他長得良善,一副儒雅學子的模樣,身形氣度不凡,哪怕是有點來歷不明的樣子,打點過些銀錢后,就安安穩穩有了身份。 楊柏恒一大早也是穿著齊整的前往了回春堂,一進到回春堂,見到醫館的主事人,便問醫館招不招大夫。 薛清靈當然準備招個大夫,當然,也不會隨隨便便招大夫,對方的醫術起碼要過得去才行。 楊柏恒以前在富陽的醫館里坐診過一段日子,還有當時的紙契,此外還有他親手寫的不少醫術見解和心得……薛清靈一一看過對方這些東西之后,決定先讓對方在醫館里待幾天。 “醫館里還有另一個大夫?” “對,除了你之外還有另一個裴大夫,他出門辦事去了?!?/br> “裴大夫?我也認識一個裴大夫,醫術非常精妙卓絕,我很是仰慕他,只不過他是一個江湖游醫,行醫天下,四海為家,……就是不知道何日才能得緣再見?!?/br> 薛清靈聽著他這話,總覺得有點耳熟,“?????” 裴疏這會兒也正巧回到醫館,一踏進醫館門口,往里走了幾步,就看見了正在收拾東西的楊柏恒,“????” 楊柏恒回過頭來看見裴疏,“??????” 第66章 兇巴巴 楊柏恒在回春堂里驚見裴疏,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他忍不住的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對方還在自己的眼前,依舊是那一身如雪的袍袖,腰上懸了一支色如白玉的長笛,笛尾上掛著嫣紅的紅繩結笛穗——和他昨天見到對方的時候一模一樣。 “裴裴裴、裴大夫,你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楊柏恒磕磕巴巴的,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裴疏:“……” 隱隱約約有一絲尷尬飄過心頭,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雖然心中起伏陣陣,但是裴疏表面上卻依舊保持著波瀾不驚的神色,仿佛見到對方沒有絲毫驚訝一般,面無表情的沉默了一會兒,最后使用云淡風輕的語氣說道:“我是這家醫館的大夫,我自然在這里?!?/br> 楊柏恒當場傻眼了,“這這這……” 裴疏明白他的不解,坦蕩道:“你心系母親,不肯遠游,而我如今,亦有心之所系之人……”說到這里的時候,他用下頷往柜臺邊薛清靈的方向點了點。 楊柏恒順著對方的目光看過去,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是那薛家小公子。 他忍不住的感慨道:“人生的因緣際會果真神奇,沒想到還能與裴大夫有再見的機會?!?/br> 更讓楊柏恒感到神奇的是——他們居然變成了同家醫館的大夫! 太不可思議了。 裴疏這時候也問他:“你怎么也在這?” 雖然這句話問了出口,但其實答案裴疏也猜出來了。 “我我我……我現在也是回春堂的大夫?!?/br> 裴疏頷首,他知道楊柏恒的醫術還算過得去,屬于這邊的普通大夫水平之上,待在回春堂日常給人治病的能力是有的,有對方在這里,以后他出門辦事的時候,醫館里起碼不會沒有大夫。 之后的一兩個月,裴疏應該會非常忙碌。 畢竟修房子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裴大夫,以后還請多多指點醫術?!睏畎睾隳樕蠞M是微笑,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這時候的他滿心歡喜,果然他這一趟來臨安城,還真來對了。 裴疏和楊柏恒說完話后,便走到了柜臺處薛清靈的身邊,對方此時見他過來了,正睜大了一雙好奇的眼睛,用手半遮住嘴,小小聲問裴疏:“你們這……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薛清靈不敢把話說大聲點,他剛才似乎聽到了心之所系之類的東西,雖然隱隱猜到的東西令他心中一甜,可是臉皮時薄時厚的薛小鴕鳥超級害怕對方又用提親的事逗他,私底下也就算了,每次有外人在的時候,薛小公子的臉皮就是一張薄紙,一吹就破的那種。 薛家小公子看著眼前人那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龐,似乎無論在什么時候,都看不到對方神色慌亂的模樣,依舊是這一副風清朗月游刃有余的淡然神情。 抬手捏了捏臉上的小軟rou,雖然這么說不太好,但是薛清靈覺得某個人一定比他的臉皮更厚十倍。 裴疏解下腰間的笛子拿在手上,雙眸含笑,看著眼前小小聲湊過來向他打聽的薛小鴕鳥,輕輕的用笛頭在對方頭頂上敲了一下后,把人拉去了醫館后院,摟著對方的腰肢,一起飛身上了房頂,吹著涼風,并排坐在一起。 裴疏倒也不嫌丟臉,把之前在富陽遇見楊柏恒母子的事情還有說過的話全都告知了薛清靈。他本來就是一個坦蕩灑脫的人,于他而言,這些事情也沒什么不好說的,更何況他把薛清靈放在一個很重要的位置,只要對方真有心想知道,他不會瞞著對方。 “……是因為我?”薛清靈抱著身邊人的手臂,把頭枕在對方的的肩膀上,看著遠處浩渺的白云青山,語氣喃喃的緩慢說道。 他清楚的知道對方曾經的心之所愿。 現在因為他,對方留在了臨安城,留在了醫館里。 裴疏騰出另一只手,在他的頭頂摸了摸,笑著輕松道:“誰讓我當初在渡口收了你的紅繩結,現在可不就被這紅繩給綁住了,跑也跑不掉啦?!?/br> 他拿起手中的竹笛,把掛著笛穗的那一頭在薛清靈眼前晃了晃。 薛清靈伸手抓住了晃動的繩結,眼睛盯著它眨也不眨,他神色復雜的猶疑道:“可是這個繩結……” “盛安結?”裴疏輕輕笑了一下,抬手揪住薛清靈剛剛自己捏過的地方又捏了一把,“我現在的心之所愿,即是伴你左右?!?/br> 薛清靈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傻笑了一聲,“聽你這么說,我真的很開心,就像是……”說到這里的時候,他就像是卡殼了一樣,凝視著眼前人那一雙近在咫尺的桃花眼,怎么也說不出后續的話。 “——就像是做夢一樣?!迸崾钁蛑o著幫他補充完沒有說出來的話,“你說你怎么天天都像做夢一樣呢?” 聽見了旁邊人的調笑,薛清靈惱羞成怒,化身戰斗小公雞似的,快速搶過對方手上的笛子,托起對方的手掌心,啪啪啪在上面抽了幾下。 “就是像做夢一樣怎么了?反正……反正,我覺得遇見你之后,每天都想做夢一樣?!毖η屐`一開始的那句反問里還帶著點兇巴巴,然而越說到最后,卻越是輕柔和小聲,他把笛子重新塞回對方手上,把額頭抵在對方的手臂上,閉上眼睛,“如果是夢的話,我希望這個夢一輩子都不會醒過來?!?/br> “那我只好陪你一起做這個夢了?!迸崾铚厝嵝χ鴤冗^身體,低頭在對方眉心的朱砂痣上親了一下。 “我……我其實很害怕你會在臨安城里覺得煩膩,我并不想拘束了你,如果……你心底想要走的話,不用顧慮我,也不用考慮我的感受,我不會阻止你的,雖然我可能會難過,但是,跟你在一起,有這大半個月的日子已經足夠了?!毖η屐`眼睛泛紅,避開旁邊人的視線,繼續執著的說道:“你本來就該像小蒼一樣,在浩蕩的闊野里飛翔,無拘無束的?!?/br> 裴疏:“……” “你這句形容,我可真是……咱能換個好點的比喻嗎?”說他像小蒼一樣,真是在詆毀他。 薛清靈:“……” 薛清靈揉了揉眼睛,聲音里帶著沙啞,“意思一樣啊,你不要岔開話題來安慰我?!?/br> “什么叫做安慰你,說的好像我真要做對不起你的事情一樣?!迸崾鑿膶Ψ降膽驯Ю锍槌隽俗约旱氖?,用自己的左手把人摟進了懷里,靜靜的抱了一會兒,把頭埋在對方的脖頸處深深的吸了一口暖甜的香氣,而后抬起頭來,把人更加攬過來一點,讓他的耳朵貼上自己的胸口。 他懷里的這位薛小公子太沒有安全感了,但卻意外的又聽話又軟,讓人想欺負他,卻又舍不得欺負他。 “你明明這么喜歡我,為什么卻總是大大方方的讓我離開呢?不想讓我一輩子待在你身邊嗎?” 薛清靈閉著眼睛,耳邊聽到了對方蓬勃有力的心跳聲,他的聲音輕顫,“我,我自然是想的,但是我更想你開開心心的快活一輩子,只要你開心了,我就覺得很滿足了?!?/br> 裴疏笑著握住了他的手,“這一點我倒是跟你一樣,也是希望你一輩子開開心心的?!?/br> “清靈,我是真的打定主意要陪你過一輩子了,所以啊……你也別再說這些讓小裴大夫心里不好受的話,比起你大大方方的讓我離開,我其實更高興聽到你兇巴巴的抱著我說不準我走,說我是你薛家小公子的,哪兒也不準去?!?/br> “我是真的不會走了,而且我也走不掉了,你說我像小蒼一樣,好吧,從某種意義來說確實如此,你要不要我把小蒼叫出來,你看看這破鷹愿不愿意離開……它比我還更不愿離開你身邊?!?/br> “你整天喂它好吃好喝的,它都被你給養刁了,還有我,小裴大夫的胃也被你給養刁了,一天不吃到你的手藝就覺得心癢癢?!?/br> 薛清靈把頭埋在對方的胸膛里,好半天的不說話,最后期期艾艾的說道:“那我以后……要更加苦練廚藝才行?!?/br> “好啊,你的廚藝提高了,我這一輩子也有口福了?!?/br> 最后薛清靈也像是有了目標似的,狠狠的抱住旁邊人的腰肢,把小下巴磕在對方肩膀上,語氣兇巴巴:“所以你以后絕對不準走了,你要是敢跑,就把你抓回來,餓幾天,只準小蒼吃rou,你在旁邊看著,只給喝湯?!?/br> “餓幾天?薛家小公子,你這有點毒啊,我寧愿你拿針扎我?!?/br> “針,我才不拿針扎你,我心疼,就餓你,多餓你幾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