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現在裴大夫說有治這病的方法,崔芳當然要試試,只要這法子能在她身上奏效,那么她的女兒一定也有救了,如果這辦法沒有效果,那她也算是為女兒試藥了。 裴疏見他們夫妻倆治病心切,便點了點頭,繼而開始寫下藥方,讓薛清靈去抓藥,而后他自己親手熬好了兩碗湯藥,并且自己親口嘗過之后,才把藥端到了張家夫妻面前,“這兩碗藥,一前一后分別飲下去,張家嫂子還請忍忍,千萬不要吐出來?!?/br> 崔芳點點頭,一前一后喝下了那兩碗棕色渾濁的苦臭湯藥。 薛清靈在旁邊看著那兩碗藥,心里有點發憷,如果這時喝藥的是他,他肯定會把藥吐出來,畢竟這碗藥,他親自看著裴疏熬出來,熬得特別……“粗糙”,特別特別……“濃郁”,把那么多又苦又臭的草藥濃縮成了這樣小小的一碗,站在旁邊的薛清靈遠遠的聞到那股味道,嘴里都仿佛能嘗的到那股可怕的苦澀。 裴疏偏過頭來看了薛清靈一眼,拿起竹笛在對方肩膀上敲了一下,打趣道:“明明喝藥的是張家嫂子,你干嘛也是一副被灌苦藥的表情?!?/br> 薛清靈心有戚戚然,忍不住的擺出了苦瓜臉:“裴大夫,我是親眼看見這碗藥怎么煮出來的啊,而且,里面的成分我一聞就聞出來了,著實太可怕了……” “如果以后我要是得這樣的病,我估計是喝不下去的……裴大夫,如果喝不下去吐出來會怎么樣?” 裴疏逗他:“喝不下去那就只能從鼻子里灌進去了?!?/br> “???” 裴疏笑著摸了摸對方的頭,小聲道:“如果你像張家嫂子一樣,渾身無力不能動彈,在病床上躺了一兩年,知道自己能有治愈的機會,哪怕擺在你面前的是一碗世上最難喝的毒藥,你也愿意喝下去的?!?/br> 說起這句話的時候,裴疏突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有些沉睡在記憶深處的回憶,突然又蔓延上了心頭,讓他忍不住多了一絲感慨。 “嗯?!毖η屐`點了點頭,輕輕的應了一聲。 薛清靈仰頭看身邊的人,尤其是看見對方嘴邊的那抹笑容,不知道為什么,薛清靈總覺得對方仿佛親身經歷過一樣,讓他心里一緊。 他很想往對方身邊更靠近一點,然而在抬手的時候,薛清靈終究還是忍住了,他伸手去撥弄對方腰間的笛穗,假裝不經意的掠過對方的衣袖,從對方的手背上輕輕擦過,當對方的皮膚從他手指間劃過的時候,薛清靈的心輕輕一動。 裴疏感覺到了手背仿佛有一根羽毛輕柔的掃過,讓他忍不住的嘴角一勾。 崔芳喝完了藥之后,半盞茶后,那碗藥開始起作用了,裴疏讓張二洪抱著自己的妻子跟著進了針灸室,讓對方坐在病床上,自己從袖子里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太素九針。 薛清靈與張二洪站在旁邊,看著眼前的裴疏給崔芳施針。 此時還是白天,針灸室里的窗戶打開著,外面淡淡的日光照了進來,讓室內的光線顯得干凈而透亮,躺在病床上的人半閉著眼睛,似乎在忍受著一些強烈的痛苦,白衣大夫站在她的身邊,裴疏拿起一根長針,表情十分的嚴肅,眼神也異常的專注,他全身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手上去。 他拿針的指法是經過成千上萬次訓練的,將手中的力道控制的揮灑自如,那根銀色的長針在他的手底下極其聽話,隨著他的動作在人體的xue位上停下,快速而又準確的進針,短暫的停留后,銀針微微向上一提,而后是手指的揉搓,指間的銀針隨即在肌膚之上捻轉。 裴疏在施針的時候,同樣在調動自己身體里的陰陽兩轉的心法內力,那內力隨著他的心意控制,時而為陰,時而為陽,沿著他手上的銀針,緩慢過度到病床上人的xue位之上。 薛清靈不敢發出絲毫聲響的站在旁邊,安靜的看著裴疏給崔芳施針,他那一雙清淺的鳳眸仿佛已經黏在了對方身上一樣。 他其實已經看過很多次裴疏給人施針,可是無論看多少次,薛清靈都覺得那行云流水般的動作令人驚嘆無比,哪怕是不懂醫術的人,都能看出對方此時的手法有多么巧妙而難得,真不知道是練了多少年,才能練就出來這樣的本事…… 如果讓他薛清靈來學,估計學個十幾二十年,都達不到對方的一成水平。 說起來,他也算是學了好幾年的醫術,卻還從來沒敢碰過針呢。 張二洪立在旁邊看裴疏給自己的妻子施針,他屏住了呼吸,像一根木頭一樣站在那里,絲毫也不敢打擾眼前白衣大夫的動作,原本剛進針灸室的時候,張二洪的心情是急躁的,他的心跳也跳的飛快,既有懷疑、恐懼和害怕;也有期待、希望和興奮,但在他看過裴大夫施針的動作之后,張二洪的心頓時平靜了下來。 張二洪雖然不懂醫術,他也不懂針灸,但他擅長做包子,他做過成千上萬個包子,做包子的一系列流程,都已經刻進了他的骨子里,成為他骨血的一部分,因此,他懂這種感覺,他看著眼前的裴大夫施針,便也覺得對方跟他手里的針融為了一體,那一提一捻的動作,是經歷過成千上萬次重復后的熟稔。 對方那熟練的,絲毫不出任何差錯的動作,就像是世界上效果最好的一粒定心丸。 半個時辰過去之后,裴疏給崔芳施針結束。 病床上躺著的崔芳睜開眼睛,終于試探性的抬起了自己的手,她感覺自己的手上終于有了力氣,把手抬到自己的眼前,五根手指頭緊握成拳頭,用盡了全力緊緊的握了一下,她感覺到手指甲用力的扎進了掌心,留下了四道指甲的痕跡,崔芳的眼睛里猛的迸出晶瑩的淚珠,激動道:“我能抬起手了,我有力氣了……” 張二洪也是一臉激動的圍到了自己的妻子身邊,夫妻兩個互相抱著流淚。 薛清靈走到裴疏的身邊,幫忙一起給銀針消毒,再用專門調配好的藥水浸泡一會兒。 裴疏見有薛清靈幫忙,于是就走到一旁去,快速地磨墨,執筆沾了墨汁,在白紙上寫下一張內服的滋養藥方,寫到一半,再次停筆思量,仔細增減過藥量之后,才堪堪落筆結束,此外,他還寫了一張外用的藥方,這張外用的藥方一共用到十幾種藥材,專門用來蒸煮泡藥浴,裴疏叮囑張二洪:“回去之后,這份藥材內服,一日兩次,而這份藥材則專門用來蒸煮藥浴,每天晚上臨睡前須得泡一次藥浴,時間不要少于一盞茶時間?!?/br> 張二洪連連點頭,將裴疏說的話記在心里,而后跟著薛清靈一起去煎藥室,學習怎么熬煮藥湯和藥浴。裴疏開的這張方子,煎煮湯藥的過程十分復雜,其中的流程繁瑣,藥材放入的先后順序不能顛倒,火候也極為講究,因此,在煎藥的過程中一定要時時注意。 薛清靈在煎藥方面可是一把好手,無論是多么復雜的順序,他都記得一清二楚,他對藥材的處置方法掌握的極其精準,對火候的掌控更是完美無缺。薛清靈當著張二洪的面給他演示了一遍煎藥的過程,并將其中要注意的事情全都交代清楚。 “這份藥材要最后才能放……之后要等到這兩樣藥材都變色了之后,才轉為小火?!?/br> 張二洪點點頭,因為經常蒸包子,他對火候時辰的把控也并不陌生,學起煎藥來上手極快,當場便學著煮出來了一份湯藥,他煮出來的這份湯藥中規中矩,也沒有出什么錯誤。 裴疏給崔芳看診治療完了之后,又給張二洪的女兒張珰診過脈,這母女倆的確患的都是同一種病,有可能是遺傳的原因,不過女兒張珰目前的病情要更輕一些,裴疏也沒有給張珰針灸,只是給她開了另外一副內服的藥劑,同時也讓她回去,跟自己的母親一樣,每天晚上泡一次藥浴。 張家三口人在回春堂里待了許久,差不多等到天黑的時候,張二洪才帶著妻女以及十來包藥材回到家里去。 第43章 飛鷹傳書 張二洪趕著馬車在家門口停下的時候,他看著熟悉的街巷,一時之間,心里十分感慨,本來以為這一趟出去,沒有幾個月回不來,卻沒有想到——只是出門轉了幾條街,他們又回來了。 出門時候街坊鄰居紛紛相送的畫面還歷歷在目,現在周圍的人家應該也都安歇了。 張二洪動作輕柔的把馬車牽進了院子里,盡量不弄出太大的聲響,他把妻子和女兒一起扶進了屋子里,自己則開始從馬車上卸貨。昨天才搬上馬車上的東西,今天又給原封不動的一一搬了下來,之前因為想著這次遠行,估摸要花費幾個月的時間,所以準備了許多東西,衣服被褥這些保暖用品暫且不說,還有鍋爐和不少米面饅頭,原本是想留在路上吃的,現在也全都沒有用武之處…… 除了這些自家準備的東西之外,還有今早出門時街坊鄰居相贈的東西,一籃子蒸雞蛋,一壇腌蘿卜,以及一大包炒豆子等等之類的,除了這些吃的,還有一個木盆???張二洪也全給搬到了屋檐下面,等著明天去還給人家。 張二洪把車上的東西處理完了之后,就撈起袖子,準備去廚房里燒菜做晚飯去,他們一家人,晚飯都還沒有吃呢,雖然都不是很餓,但到底還是要吃點飯。 妻子和女兒回來的時候臉上都帶著笑,張二洪利索的淘米,架起鍋來,今晚打算吃頓好的慶祝一下,他一邊切著rou,一邊忍不住的哼起了小曲,感嘆一聲世事難料。 明早還要趕緊去跟柳屠夫聯系一下,他這臨安城的包子鋪,還要繼續開張……對了,包子鋪上掛著的歇業招牌,也要盡快摘下來才行。 這事說出去別人估計都還不信,他們一家人原本賣掉鋪子,帶著上百兩銀子準備傾家蕩產去外地求醫,結果還沒出城門,就在包子鋪附近找到了大夫,只花費了十幾兩銀子,就帶著藥材回家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還得感謝感謝羅江,如果不是對方跟他說起了裴大夫,張二洪還不一定能想起去回春堂…… 張二洪一邊手上忙個不停,一邊在心里計劃著明天要做的事情,心里那叫一個滿足而充實。一塊懸在心上的大石頭落了下來,他感覺到渾身輕松,等到妻子和女兒的病徹底好了,這日子也有奔頭了,到時候再給女兒找一個好夫婿,等幾年就抱外孫…… 張二洪心里美滋滋的。 謝二嬸子就住在張二洪家的隔壁,她夜里吃過晚飯,原本躺在房間里歇息,和兒子兒媳說了一會兒話后,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原本想去水井邊打點水喝,卻意外的發現對面那一戶人家的房子里,怎么亮起了燈? 她忍不住的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睜開眼睛,嘿,還真亮著燈。 可那家不是賣包子的張家嗎?張家一家三口坐著馬車出城了,這一出城,沒有十天半個月回不來的,他們家夜里,此時不可能有張家人在?但現在屋子里卻亮起了燈,難不成…… ——有賊啊。 謝二嬸子渾身一個激靈,趕緊跑回了自家的屋子,把兒子兒媳給叫起來,“快快快,隔壁張家招賊了!殺千刀的,人家這才剛出門,就被賊給惦記上了,木哥兒,快去隔壁敲門,讓小孫把他家的狗給牽出來!” “噓,一定得小點聲,千萬別把賊給嚇跑了,謝竟,等會兒你悄悄去報官?!?/br> “走,帶上家伙,咱們抓賊去!” 木哥兒腳步輕輕的去敲了好幾家的門,把周圍的街坊鄰居都叫醒了,低聲說著一起抄家伙抓賊去,而謝竟,也偷偷溜出去報官,一伙人拿著掃把棍子,一起圍住了張家,勢必要把那膽大包天的賊人給抓起來! 居然敢偷到他們天水街來,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張二洪這時剛把飯菜燒好,端著一碗飯走出了廚房,剛要往屋子里去的時候,他就被一大群埋伏好的人包圍了上來,一掃帚迎面蓋在臉上,“哎呦!” “抓賊啦!看看他有沒有同伙!” “等等,先別打,這人怎么看起來有點眼熟……” “眼熟?難不成是咱街上的人,這果然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人張家的今早才出門,夜里就有人去掏他家底了,還有沒有良心?。?!喪盡天良??!打死他!” “不是啊,我怎么覺得看著像張叔!” 張二洪用手捂著臉,趕緊大聲道:“我就是張二洪??!木哥兒,我是你張叔!” “??!真的是張叔?你怎么又回來了?” “果真是張家的?你咋回來了?” “張家的,你不是帶著嫂子跟小珰去外地求醫了嗎?” “是啊,你們不是一家人趕著馬車出城了,怎么又回來了了???” 張二洪捂著臉上的傷口,一臉的無奈,只好跟圍著他的大伙兒說起了他們家架著馬車駛出街道后發生的事情,“昨天羅江跟我說回春堂來了個新大夫,還會治奇癥,我就帶著你們嫂子在出城前先去了趟回春堂,讓那回春堂的裴大夫診了脈……” 他把今天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所以我們又帶著藥材回來了?!?/br> 周圍的街坊鄰居聽了他說的話,全都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崔芳身上的病癥他們早有耳聞,那可是連岳康堂的吳大夫都治不好的病癥,居然就能被回春堂新來的裴大夫給治好了,“那裴大夫真有那么厲害嗎?不是聽說這人才二十幾歲?” “二十多歲的年輕大夫,哪里能比得上老大夫?!?/br> “張當家的,你們該不會被騙了吧?!?/br> “是啊,該不會被騙了吧?” 張二洪搖了搖頭,“那個裴大夫真的很有本事,要不你們進來看看崔芳現在的情況,從醫館回來之后,她的病情就已經好多了……” 謝二嬸子帶著人進去看了眼崔芳的狀況,又聊了幾句,發現對方的病情果然有所好轉,她連聲感嘆道:“哎呀,那個小裴大夫可真有本事!” “是回春堂的新大夫么?醫術可真高明?!?/br> “等等……我似乎好想忘記了什么東西……對了,謝竟報官去了?。。?!快快快,快把他追回來?。?!” 總之,張家又是一晚上的雞飛狗跳,直到了大半夜,臨安城天水街才恢復了平靜。 張二洪苦笑了幾聲,其實被誤會成賊倒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現在周圍的街坊鄰居都已經知道他當天就回來了,并且他們家包子鋪也會繼續開張,當天夜里,來抓賊的鄰居,正好也能把今天早上送行給的東西,又搬回去。 不過謝二嬸子就不太好意思把自家的腌蘿卜拿回去了,她搖了搖手:“實在是不好意思,把你誤會成賊了,這壇蘿卜,你們就在家好好吃著,喜歡了我再送你們一壇?!?/br> “這籃子雞蛋本來想讓你們在路上吃的,現在崔芳在家也好好吃點雞蛋補補身子?!?/br> “我那東西也不要了……” “……” “那啥……何林,這個木盆你還是拿回去吧……” 天水街發生的事情,第二天回春堂的人也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張二洪就頂著一張紅腫的的臉來到了回春堂,因為他家是開早餐鋪子賣包子的,每天都起得很早,張二洪昨晚激動的睡不著覺,家里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他照樣早起做包子,想著前幾天薛家小公子來買了三十多個包子,于是他今天也送了三籠包子到回春堂來感謝裴大夫。 裴疏聽了張二洪昨夜的遭遇之后,又想起了自己遇上的頭昏癥羅江,還有那為了一口粥摔到在門口的劉全森……以及某家的小公子,真是忍不住的在心里唏噓了一下臨安城的民風……淳樸? 他在心里唏噓了半天之后,拿起一個包子,掰開一半,一邊吃著新鮮的rou包子,一邊倚在門欄上,仰頭看了一眼頭上回春堂三個字。 似乎……在這臨安城里開一家醫館,倒是也還不錯? 吃完了一個包子,裴疏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事,他吹了聲哨子,把小蒼給叫了出來,裴疏寫下了一張紙條,綁在小蒼的腿上,讓他給薛清靈送過去。 今天有人送包子過來,薛家小公子不用辛苦帶早飯了。 小蒼張開翅膀,嗖的一下就消失在了天際,飛快的向著薛府而去,跟了這么幾天,它早已經熟記下來了這段路程,白鷹銳利的目光從空中一路往下掃,直到看見了那輛熟悉的馬車和那一個熟悉的人后,它俯沖朝著對方的方向像箭一般撲射過去。 薛清靈這時候正要坐馬車出門,出門前還問了一聲何管事,“我娘什么時候回來?” “夫人在茶園里被急事耽擱了,估摸著要明日才能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