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薛清靈見他吃的滿意,手撐著下巴,笑意盈盈的坐在旁邊,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小梨渦。 “你自己不吃么?” “清靈已經吃過了,這些裴大夫你吃吧,我在旁邊看醫案好了……” 癩子莊里二十六個麻風病人的病情已經被控制穩定了下來,不少人差不多算是治愈了,裴疏檢查過所有病人的情況后,已經在心里估量著離開的時間。 他去富陽城里買了幾本地理游記過來,閑暇無事的時候,便在莊子里翻翻,并在心里構思之后要去的地方。裴疏已經做下打算,先往北走,去這個異世國度的京都看看,于是……他下一個要去的地點,往北走,便是旸川,在富陽城的渡口,走水路坐船去旸川。 旸川是一個臨水的繁華之地,三面環水,岸對面的青山連綿蒼翠,旸水碧色一片清波蕩漾,河畔畫舫綿延數十里,歌舞樂曲聲不絕,風景如畫,美麗至極,是個人杰地靈的好地方。 據百家游記上記載,旸川這個地方,最為出名的,要數旸川的粥,旸川的人愛喝粥,當地的粥類花樣繁多,什么雞絲粥、金銀雞粥、清蟹粥、八寶粥……甜的咸的,鮮的滑的,素的rou的,幾乎是樣樣都有,煮粥的方式也十分考究復雜,品粥的方式也是多種多樣。 寫這篇游記的,估計還是個美食行家,在文章里極盡描述當地的粥味道之鮮美,做工之復雜,什么浮著蟹油的蟹粥,銀絲rou象牙白……看著便覺得一股鮮甜爬上喉舌。 裴疏枕在床頭,將這書看了一會兒便扔了。 并且在心里做下決定,以后在夜里絕對不看這本書。 第21章 病了 初春的清晨,太陽還未出現的時候,一片白霧朦朦,薛清靈裹了一件絨毛斗篷走出了癩子莊,帶著小艽,趕早上了馬車前往富陽城。 他打了一個呵欠,一陣睡意涌上來的時候,掀開車窗簾,讓外面的一層冷風吹在臉上,整個人頓時清醒了不少。 薛清靈今天的心情很高興,時不時還哼著一陣歡快的小曲兒,一雙淺色的瞳仁饒有興致的看著車窗外的一片青翠,外面的綠樹青草含著朝露,顏色蒼翠欲滴,如同層層碧玉堆疊在山林之中。 馬車進了富陽城,在合珞齋的門口停了下來,薛清靈提著一個紫檀木雕山水翠鳥的圓食盒下了馬車,他手上的這個食盒,是富陽城薛府管事給他找出來最大的一個食盒。 雖然是清早,街上還沒有多少行人,可這會兒卻已經有人在合珞齋門口排著隊,等待著今天最新鮮最早的那一籠糕點。 薛清靈也提著食盒在外面等著。 小艽試圖接過他家公子手里的“大”食盒,這個紫檀木“大食盒”,不僅外形大,容量大,分量也不輕,就他家公子的細胳膊細腿兒的,提著累手。 “你干嘛呢?”薛清靈把食盒抱在自己的懷里。 小艽嘆了一口氣,“差人來買便是,公子何必親自在這等著?!?/br> “我樂意啊?!?/br> 薛清靈一手抱著食盒,另一個手扶著提手,往糕點鋪子里看了一眼后,騰出右手來,在小艽的肩膀上推了一下,故意把對方推開,“小艽,你別站在這礙事了,我自己排?!?/br> “我就是想自己排隊買糕點,你走開走開,去馬車里待著,不要讓你家公子在這里看見你?!?/br> 小艽:“……” “小艽,去幫我整理一下馬車里的書箱,對了,放在右上角的那一摞白紙,可不能隨便動啊……好了好了,忙你的去吧?!?/br> 把小艽轟走了之后,薛清靈抱著懷里的食盒,分外得意的笑了一下。 來合珞齋等著買糕點的人很多,薛清靈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才買到了新鮮還熱乎著的一大盒的糕點,原本分量就不輕的食盒變得更加沉重,單手提著頗為吃力,薛清靈干脆就抱著懷里的食盒,從合珞齋走了出來。 在合珞齋待了這么久,他身上似乎也沾到了不少糕點的甜香,薛清靈抬手聞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一陣香氣撲鼻,他揉了揉鼻子,抱穩了懷里的食盒,抬頭看了看天色。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上的黑云越發濃重,明明時辰尚早,此時的天色卻像是夜幕降臨之前的灰暗,薛清靈心想著估計快要下雨了。 哪知他剛在心里這般想到,就聽得頭頂一陣轟隆作響,接著就是噼里啪啦的驟雨從天而降,這雨來得又兇又猛,薛清靈下意識低下了頭,抬起衣袖把懷里的食盒護好,一陣小跑到馬車邊,被小艽拉上了馬車,在上馬車的時候,小艽想要先接過他懷里的食盒,薛清靈還不放手,自己抱著食盒,坐進了馬車里。 雨點又大又急,薛清靈雖然只淋了一小會兒,可他的衣服和頭發都濕了大半,鬢角的頭發帶著濕漉漉的深墨色水跡,幾縷長發糾纏在了一起成為一束,雨水沿著發梢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小艽幫他脫掉了外面的披風,用干毛巾給自家公子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公子,我們先去別院換一身衣裳吧?!?/br> 薛清靈臉上遲疑了一下,眼神掃向旁邊的紫檀木食盒,抬手用食指理了理耳畔的頭發,不甚在意道:“直接去癩子莊吧,有披風呢,我也沒淋到什么雨,不妨事?!?/br> 因為薛清靈的堅持,小艽也不好再勸,在這樣的驟雨下,馬車使出了富陽城,一路往城郊外的長遙村而去。 薛清靈坐在車廂里,用毛巾擦干凈了臉上的水漬,即便有一層披風擋著,但還是有不少雨水沿著后脖頸,一路滑到了背脊,微濕的衣服緊貼在他的身體上,因為剛才小跑過,懷里還抱著食盒,他的身體里涌出來了一股一股的熱意,倒也不覺得寒涼冰冷。 身體熱乎乎的,帶著暖意的濕衣裳黏在他的肌膚上,薛清靈用手揉了揉鼻子,窗外的春雨還在沙沙的往下墜,隨著驟雨降至,一股寒涼的空氣也開始在天地之間蔓延開了,冷颼颼的寒氣順著窗戶的縫隙,吹進了馬車里,吹在薛清靈的后頸窩,讓他忍不住的抬手擋了擋。 薛清靈換了一個避風的位置,把食盒壓在手肘下,頭枕在軟墊上,看著馬車頂上的紋飾出神,時不時的臉上還露出一點笑意。 漸漸的,薛清靈感覺到頭有點重,上下眼皮子打架。 他本來就起了一個大早,昨夜沒有睡夠,此時坐在馬車里無所事事,一股疲憊和困意便涌了上來,薛清靈忍不住的閉上了眼睛,半昏半睡的失去了意識。 “公子!公子!靈兒公子!”小艽慌慌張張的一張臉,伸手觸碰了一下自家公子的額頭,被那guntang的熱度給嚇到了。 馬車抵達癩子莊的時候,薛清靈發起了高燒。 裴疏正在屋子里熬藥,突然就見小艽沖了進來,急切對他道:“裴大夫,裴大夫,我家公子病了,你去給他看看吧?!?/br> 裴疏跟著小艽去了薛清靈的房間,試探了一下對方額頭上的溫度后,又給他診了脈,裴疏轉頭跟小艽道:“病來的兇卻不重,不用太擔心,看著你家公子,我去給他煎藥?!?/br> 薛清靈頭昏腦重的,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一時之間不知道今夕何夕,他咽了下口水,卻感覺喉嚨里仿佛塞了刀子似的,吞咽的時候,疼痛非常。 咳嗽了兩聲,他十分難受的半瞇起眼睛,裹緊身上的被子,雖然被兩層被子包裹著,薛清靈還是覺得有些冷。 他有些遲鈍的想到:我應該是染風寒了。 最近總是被裴疏教導著學傷寒篇,薛清靈下意識的就去給自己把脈,腦海里又昏又漲,思維遲緩,心跳撲通撲通的跳的很快,完全靜不下心來,于是乎,他在被子里抬起一只手,搭上了另一只手的脈搏,努力去感受自己的脈象……嗯……他感受了半天卻發現…… ——自己的脈象似乎是很復雜的。 具體細細辨來的話……是什么呢? 腦袋里渾渾噩噩的,思緒達不成統一,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在腦海里飛躍,薛清靈有些沮喪兼委屈的想到,學了那么久的傷寒,沒想到連給自己治病都不行。 本來在病中,他身體就很難受,現在心情抑郁,就更難受了。 薛清靈裹緊了被子,努力的把自己縮成一團。 裴疏端著藥走進房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繡床上薛清靈擰巴著被子裹來裹去的模樣,他走過去,把湯藥放下,出聲問道:“怎么?哪里不舒服?” 聽到他聲音的時候,被子里的薛清靈愣了一下,一下子所有的不快和抑郁都消失了,就連身上的病痛都感覺不到了,下意識回答道:“沒……沒哪里不舒服……” 他一出聲,就暴露了自己沙啞的破喉嚨嗓子。 裴疏:“……”扯謊。 薛清靈神情羞窘,罵自己愚蠢,直想用被子遮臉,閉著眼睛生無可戀用著沙啞的破喉嚨嗓子說道:“頭痛、咳嗽、咽痛……” “好了,別說話了,來,喝藥?!迸崾璋咽种袆偘竞玫臏幎私o薛清靈。 薛清靈微微撐起身體,接過那碗藥,抬起白瓷碗,仰著頭喝藥,只不過,一口又苦又澀的傷寒藥剛入口,方在唇舌間還沒感覺出那股味道,正待要下咽的時候,那股澀苦的怪味沿著喉腔一路上涌,剛咽下去的幾口全都倒逆了回來。 “咳咳……嘔……”薛清靈把所有的藥都吐了出來,此時的他好不狼狽,不少藥汁從鼻腔里嗆出來,把他的眼淚都逼了出來。 裴疏見狀趕緊扶穩了對方,一手在他鼻翼附近按了按,而后輕拍他的后背,減輕對方此時的痛苦。 小艽在外面聽見了自家公子難受的嗆咳嘔吐聲后,連忙從外面小跑了進來,見到屋里的場景,趕忙說道:“我們家公子味覺靈敏,超乎常人,尤其在病中,最是嘗不得異味,生起病來,湯藥都喂不進去……” 小艽此時懊惱不已,他居然把這茬給忘了。 薛清靈出生于行醫世家,平日里身體極好,注重養生保養,甚少生病,他家公子上一次生病吃藥,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時的他,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少年。而這四年來,薛清靈接管薛家醫館,努力學醫,平日里也會熬些湯藥,偶爾也會嘗上幾口試試,小艽經常見到薛清靈熬藥試藥,也沒見他露出什么異狀,便以為公子能夠接受苦藥…… 裴疏蹙眉,用帕子把薛清靈嘴角的湯汁擦干,他看著眼前的人,只見對方雙頰飄上了不自然的病態酡紅,眉心的那點朱砂痣也紅得讓人膽戰心驚,嘴唇也是濃重的深紅色,除了這些怪異的紅,偏生其他的地方又慘白的可怕,秀眉緊鎖,又長又翹的睫毛上還掛著淚漬,薛清靈猛地咳嗽了幾聲后,身體劇烈的發抖打顫,一陣陣抽氣讓他胸腔上下起伏。 嘴里的苦意還是沒有消減,讓薛清靈忍不住的接連作嘔。 裴疏見他實在是難受至極,心有不忍,便直接點了薛清靈的睡xue,讓他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22章 緣分 薛清靈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暗,身體依舊還是軟綿綿的,額頭上的熱度卻已經消減下了許多,因為出了一身虛汗,在小艽的伺候下,他重新換了一套干凈的白色里衣,換好衣裳后,大半天沒進食的他又吃了一碗瘦rou粥。 因為嘴里發苦,這碗粥也吃得沒滋沒味的。 小艽坐在床邊的矮凳上,拿出兩瓶藥丸來,一共倒出三粒藥丸到手心,便要喂給薛清靈吃,“公子,這是裴大夫做的藥丸,裴大夫交代了,待你喝了粥后,這個疏風丸吃兩粒,寧嗽丸吃一?!?/br> 薛清靈一聽是裴疏親手做的藥丸,送到嘴邊的藥丸不急著吃了,他從小艽手里搶過兩瓶藥,還有對方手心的三顆藥丸,把小藥瓶放在枕頭邊,自己撥弄著手心里的三粒黑褐色的藥丸。 一旁的小艽端著一碗溫水,見狀眼珠子轉了轉,接而說道:“公子,你該不會見裴大夫做的藥丸太丑了,就不愿意吃了吧?” “小艽,你胡說什么呢,裴大夫做得藥丸哪里丑了?”薛清靈低頭看掌心里的藥丸,圓滾滾的三粒小藥丸,表面是有些凹凸不平了,但也說不上難看啊。 薛清靈也會搓藥丸,雖然他醫術不精,但是在某些方面還是挺吹毛求疵的,做出來的一粒粒藥丸,個個渾圓似珍珠,可以說是珠圓玉潤,賞心悅目,不像是藥丸,更像是糖丸。 而小裴大夫明顯是個實用派,只要達到藥效便可,并不苛求外觀。 薛清靈:“……” 以前他也確實跟小艽嫌棄過幾家醫館的藥丸做的丑就是了。 薛清靈把手里的藥丸一粒一粒的咽了下去,接過小艽手里的溫水,仰頭喝了一口后,重新縮回被子里,拿起枕邊的一瓶小藥丸,在耳邊搖了搖,聽里面藥丸跟瓶身碰撞的清脆響聲。 小艽欲言又止:“公子,你要是把藥丸搖碎了……” 薛清靈手上的動作一僵,只好老老實實的把藥瓶放在自己的頸側,順帶捏好自己的被角,把自己跟小藥瓶一起包裹在溫暖的被窩里。 小艽見自家公子把藥吃了,便去找來裴疏。 薛清靈見到了裴大夫,下意識的先把頸側的小藥瓶往枕頭底下塞進去。 裴疏給他把了脈,又給他扎了幾針,問道:“怎么樣了?” “比之前好多了?!毖η屐`的聲音恢復了清亮,卻帶著比平日里說話更重一點的鼻音,聽起來像是在呢喃,又軟又嬌的。 裴疏聞言點了點頭,微微垂下眼眸,將銀針消毒后,重新收回針灸包里。 薛清靈側躺著,半邊臉壓在枕頭上,眼眸向上偷看旁邊的人。這時候房間里點著昏黃的蠟燭,燭光照在裴大夫的身上,整個人都泛著一層細膩溫柔的光,原本就高挺的鼻梁更加的挺直,那一雙似桃花瓣一樣的眸子里面仿佛也有燭光在跳動。 他看著看著,忍不住在枕頭上蹭了幾下,一只手伸進枕頭底下,摸了摸小藥瓶上鼓鼓的瓶肚,努力把嘴角的笑容給壓下去。 裴疏收拾好東西后便打算離開,薛清靈見他起身要走,心里不舍,連忙叫住了對方,“那個……裴大夫你先別走,你……你幫我把那個食盒拿過來好不好……” 裴疏轉過頭,看向了對方所指的地方,一個架子上放著個紫檀木做成的“大”食盒?他心里有些疑惑,緩步走到了食盒邊上,裴疏隨手提起,發現這食盒果然不愧它的外表,非常有分量,當然,這點分量對于裴疏來說,也不算什么。 他提著“大”食盒走到了薛清靈的身邊,把食盒放在床緣處。 薛清靈見他把食盒拿了過來,嘴邊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雖然他本人笑得甜,但是配上他那一臉的病容,慘白如紙的臉色,讓他的這抹笑容看起來有點像是強顏歡笑。 “裴大夫,這是清靈今天去城里辦事時順便帶回來的糕點,里面有陳師傅新研制出來的花樣,我本來還以為自己可以嘗嘗鮮,卻沒想到身體抱恙……這些糕點我是吃不了了,昨天見裴大夫也喜歡這合珞齋的糕點,不如……裴大夫你幫我吃了吧?!?/br> 裴疏面露猶豫。 薛清靈瞥了他一眼,趕緊繼續道:“這些糕點留不了多久,今天吃最新鮮,反正我嘴里沒滋沒味的,肯定是嘗不出陳師傅手藝的高妙,清靈心里甚是遺憾,裴大夫你幫忙嘗一嘗,再跟我描述一下味道,讓解解饞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