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紀涼城信息的那一剎那，葉開陽緊繃了幾天的心，總算有了一絲絲的緩和。

    “坐著發呆，你呢？一切還好么？”

    “我還好，就是爺爺…開陽，以后我會更努力的鍛煉身體，爭取活的比你久一點?！?/br>
    若是別人說這樣的話，葉開陽會以為是在開玩

    笑，可是紀涼城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一定是他真的這么想，很認真的這么想。

    “別說傻話了，這種事誰能控制的了，你別瞎想，在家里多陪陪爺爺，你爺爺是個硬脾氣，相信他一定能挺過去的?！?/br>
    葉開陽不在場也能想象紀老爺子的感受，像他們這一代人，在一起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夫妻，雖說年輕的時候未必有過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是就是平平淡淡的柴米油鹽磨出來的感情，最是細水長流。

    驟然間，那個在你眼前晃了一輩子，絮叨了一輩子，給你生兒育女，和你吵架拌嘴的人，風風雨雨一起經歷了那么多的人就這么不在了，無異于天塌了。

    以前小的時候，村子里有一對九十多歲的老夫妻，小腳的老太太經常會拿瓜子和糖果給葉開陽吃，葉開陽至今都記得她沒了牙齒的嘴笑起來時的樣子。

    個子很高，那么大歲數都不見一點駝背的老頭子，說話的時候總是很大聲，每次喊老太太的時候都是命令式的語氣，葉開陽很怕他，覺得他很兇，見了他就會一溜煙的跑掉。

    后來老頭子走了，聽說就是午后在院子里打了個盹兒，就再也沒醒來，再后來葉開陽就經?？吹叫∧_老太太拄著拐站在院門口朝著遠處望，那以后，她再也沒笑過。

    只是這樣的日子也不長，沒幾個月，小腳老太太也走了，半年的時間里，他們家就連著辦了兩次喪事。

    小時候不懂事，后來大了，再想起這對老夫婦，葉開陽總覺得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尤其是認識紀涼城之后。

    剛才紀涼城的話讓葉開陽的腦海里一下子就浮現出小腳老太太站在門口時的樣子。

    可葉開陽卻覺得，如果真的想像他們一樣長長久久的走到最后，不管誰先邁出那一步，留下的

    那個人花一點點的時間回味完兩個人這一輩子走過的點點滴滴，然后也追隨而去，讓兩個人的感情隨著生命一起終結，也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

    過了一陣，紀涼城的信息又回了過來：“嗯，我只是看到爺爺那個樣子，就想到，如果將來我先走了，你也這么難過的話，我死了都不會安心?！?/br>
    葉開陽看著手機屏幕，眼眶一熱，這種時候，沒了奶奶，身邊的親人都沉浸在難過中，他心里惦念的還是她，有那么一剎那，葉開陽真想就這么什么都不管不顧的沖進去，陪在他身邊，哪怕能給他的只是一個擁抱也好。

    可是，一想到紀老爺子對她那深惡痛絕的樣子，理智又將她帶回了現實，萬一她這么一出現，讓本就心情悲痛的老爺子生氣，出點什么事，只怕是在紀涼城的心上雪上加霜了。

    “不用想那么多，我們只要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將來不管誰先走，不給留下的那個留下

    遺憾，就好了?！比~開陽忍著淚意給紀涼城回了信息。

    剛剛放下手機，就見殯儀館門口出來了不少人，他們分別都上了車，然后絕塵而去，葉開陽看到紀涼城和紀涼州扶著紀老爺子也走了出來，上了紀涼州的車，許久沒見的紀涼川也跟在后面。

    葉開陽知道，他們是要去酒店了，在那些車子走遠之后，她才緩緩的站了起來，朝著殯儀館里面走了進去。

    找到了紀老太太骨灰擺放的位置，將自己一早就買好的一束花放在盒子前面，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紀奶奶，我是葉開陽，是阿城的女朋友，很抱歉我來的晚了點…”

    葉開陽剛要再說點什么，突然被人從身后抱住了。

    第125章

    葉開陽嚇了一跳，直到看見面前骨灰架上的玻璃門上反射出了身后的那個人，她的心才一松。

    “你…不是走了么？”

    紀涼城將自己的臉埋在葉開陽的頸窩里，聲音悶悶的道：“在后視鏡里看到了你，我就折回來了。你什么時候來的？剛才是不是一直在外面守著？”

    葉開陽沒說話，轉過身來拉開紀涼城仔細的看了看他，幾天沒見，眼下有了黑眼圈，看來這幾天都沒能睡好。

    “走吧，答謝宴你不能缺席，我就是覺得我應該來拜祭一下奶奶，也沒待多久?！?/br>
    兩個人一起走出了殯儀館，紀涼川開著紀涼城的車等在門口，葉開陽有些心虛的往車里看了一下，沒看到紀老爺子，心才算是放回肚子里。

    “上車吧，我們也會市里，稍你一段?！奔o涼川從車里探出腦袋喊道。

    葉開陽朝他點點頭：“好，謝謝?！?/br>
    紀涼川走了這么長時間，再見面，葉開陽覺得他好像有些變了，穿衣服的風格，發型，就連說話和舉止都有些不一樣，如果說從前的他身上還有一點書卷氣的話，現在的他到是變得灑脫自在了很多。

    正月初十，葉開陽就正式回單位上班了，過了十五

    ，岳菲菲也從家里回來了，紀涼城搬回了涼畫廊，紀涼川也飛回了美國，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狀態。

    為了能多一點收入，葉開陽在去單位上班的間隙里也接一些翻譯的零活，白天在宿舍里翻譯稿件，晚上去上課，時間排的也很充實。

    她計劃將自己的收入分成三塊，一部分留作自己的生活費，一部分還紀涼城在西藏時的花費，還有一部分就存起來拿回去給奶奶，如果阿爽的彩禮錢不夠，就用這部分頂上，如果夠了，這些錢就給奶奶留著用。

    這樣一來，她和紀涼城想見面的時間就被壓縮的沒剩多少了，不過紀涼城這段時間似乎也很忙，雖然葉開陽并不知道他具體在忙什么，但是她猜想是和涼畫廊的經營有關。

    她幫不上忙，能做的也只是盡可能的少打攪他，從老家回來之后，葉開陽的心就一直懸著，總又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似乎要發生一些什么，可是時間似乎把她這種感覺給遺忘了，平平穩穩的就過完了正月。

    雖說已經立春里，但是天氣依舊濕冷的厲害，每天早上起床成了葉開陽和岳菲菲一天之中最不愿意面對的事。

    葉開陽倒還好，只要不是周末，白天就沒什么課，如果翻譯的活不是很急，稍微賴一會床也沒關系，岳菲菲這種朝九晚五的工作性質可就沒那么舒服了。

    她每天九點上班，不到八點絕不睜眼，可是這一天，她卻醒的格外早，葉開陽從洗手間里出來，納悶的看著她：“今天怎么醒這么早？”

    岳菲菲在床上一翻身，面朝著葉開陽，一臉糾結的神情：“開陽，昨天你回來的晚，我沒來得及和你說?！?/br>
    “什么事??？”葉開陽一邊涂面霜一邊問道。

    “顧野…昨天給我發微信了…”

    岳菲菲的話還沒說完，葉開陽就微微一怔，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顧野這個名字從岳菲菲的口中說出來了，本以為她心底還在意，所以葉開陽也一直避免在她面前提他，可現在岳菲菲可以這么平和的說起他，雖然不一定已經完全忘了，但至少說明她可以正視和面對了。

    “他說，他要去西部山區支教，后天就走，走之前想聚聚，讓我們倆一起去，你說…我們去還是不去？”

    葉開陽收拾好在岳菲菲的床邊坐下，偏頭看著岳菲菲：“我沒所謂去不去，主要還是看你，如果你覺得你能放下他了，可以平靜的面對他了，去送別一下，也算是給你們之間畫個完整的句號，可如果你還做不到，那么眼不見心不煩，不去也罷！”

    岳菲菲煩躁的把被子用力的拉過頭頂，在被窩里打著滾發了一會兒瘋，有安靜的待了一會兒，葉開陽就

    這么淡定的看著她。

    突然她猛地坐了起來，堅定的看著葉開陽：“去就去！誰怕誰！”

    葉開陽笑了，伸出食指在岳菲菲的眉心用力一戳：“死相！”

    顧野定的時間就是今天的晚上八點，地址就在學校邊上的一個飯店，葉開陽為此特地和同事調休了一下。

    下午三點鐘的時候，葉開陽正翻著詞典在找一個生僻單詞，電話突然響了，當看到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時，她的心猛地一沉，這些天的預感一直都在提醒著她，該來的還是會來。

    “你來一趟老宅，我有話和你說！”

    葉開陽接通電話后，還來不及說一個‘喂’字，紀老爺子撂下這么一句話就將電話掛斷了，她看著手機已經暗下去的屏幕，覺得好像有一口氣一直堵在心口透不出來。

    簡單收拾了一下，葉開陽來到了紀家老宅，在按下門鈴的前一秒，她還在緊張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拼命的給自己加油打氣。

    可當在書房看到紀老爺子的那一剎那，她的心里突然就平靜了下來，距離上一次見面并沒有太長時間，可紀老爺子的精氣神卻差了很多，再沒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氣勢。

    看來紀老夫人的離世，對他造成的打擊，比紀涼城形容的還要大的多，這樣一想，他不過也就是一個遲暮的孤獨老人，可憐多余可怕。

    見葉開陽進來，紀老爺子拉開書桌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葉開陽。

    葉開陽猶疑著接過來，打開一看，竟然是涼畫廊近半年的賬目報表，葉開陽的心本就一直沉著，可是當看到連續幾個月都是赤字的報表，就更不是滋味，她似乎有一點明白紀老爺子的意圖了。

    不出所料，就下一秒，一張簽好字的支票就出現在葉開陽的面前，葉開陽沒有伸手去接，而是擰眉看著紀老爺子：“您這是什么意思？！”

    紀老爺子拄著拐走到了茶桌跟前，緩緩的坐下，給自己到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才抬起頭來對葉開陽說道：“這就是我給你的兩個選擇，你是個聰明人，不會看不懂?！?##########紀老頭要發大招了，接下來要輕輕的虐一下下這對小可愛了，然后本文就基本進入結尾階段了，記住，本文是暖文，所謂的虐，也就是意思意思，談不上真正的虐，只是為了襯托暖甜，才不得已為之，就像做糖醋的東西為了襯托糖的甜，會象征性的放點鹽是一樣的道理，大家不用擔心哈！

    第126章

    葉開陽看著眼前這兩樣東西，心里一陣苦笑，再抬頭看向紀老爺子：“看懂了，那么您覺得我會選哪個？”

    紀老爺子放下茶杯，定神看著葉開陽：“你如果是真的聰明，自然會選支票！上面的金額隨你填！”

    葉開陽冷笑一聲，掃了一眼那張支票：“您還真是大手筆，我還以為在您眼里，可能萬兒八千的也就足夠打發我了！”

    “那你到是小瞧了阿城在我這個爺爺心里的分量了！”紀老爺子聽葉開陽這話的意思，覺得自己已經穩cao勝算了，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倨傲起來。

    葉開陽站起來，走到茶桌跟前，自己動手倒了一杯茶，紀老爺子見她這么隨意，臉色有些不好看，但是也沒說什么。

    卻在她做出下一個舉動的時候，氣的拍案而起：“你這是什么意思？！不要不識抬舉！”

    葉開陽將那張支票泡在了茶杯里，臨了還用茶匙狠狠的攪了幾下直到那張支票在開水的浸泡下被分解的支離破碎，她才抬起頭看向紀老爺子。

    然后一字一頓的說道：“您也小瞧了阿城在我心里的分量，別說是隨我填金額，就算是您把整個紀氏都給我，我也不稀罕！我葉開陽是沒錢，但是我并不缺錢，我自己賺的錢，足夠養活自己，還沒到了要賣男朋友活命的程度！”

    紀老爺子氣的滿面通紅，就連氣息都有些亂了，他剛要開口說什么，葉開陽卻繼續說道：“以您年前對阿城的那些做法，我一點都不懷疑您對涼畫廊的下得了狠手的，我也知道，阿城過去這么多年在經營上并沒有什么經驗，您如果誠心打壓，他一定不是對手?！?/br>
    說道這里，她拿起那份報表在紀老爺子的面前晃了晃：“其實您不必做這么齊備的功課，我也

    大概知道阿城最近面臨的處境，您放心，我會離開！”

    說道離開兩個字的時候，葉開陽偽裝了這么久的堅強終于撐不住了，心里一陣陣的酸楚，可紀老爺子卻明顯的松了一口氣，可是下一秒，葉開陽的話就讓他再次不痛快起來。

    “我會離開，并不代表我會放棄阿城，這輩子，只要他還愛我，我就絕對不會放棄他，我相信，終有一天，阿城能徹底的獨立，那時候，就是我回來的時候，希望您能健朗等到那一天，我也一定會以一個新的姿態站在您的面前！我十分期待那個時候，您還會說什么！”

    說完，葉開陽轉身就走，轉身的時候，她的余光看到書架上的一排書后面似乎有一點紅光在閃，但是此時的她滿心的難過和憤怒，并沒心情去好奇那是什么東西。

    從紀家老宅出來，葉開陽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傾瀉而下，此時的天氣也來應景，淅淅瀝瀝的

    下起了雨，南方冬天的雨，下的并不會很急，卻在不知不覺中就讓人濕透了衣衫。

    當葉開陽感覺到冷的時候，才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看她，轉身一看，自己竟不知不覺的走出了三站路，街上的行人都打著傘，只有她一個人呆呆的站在雨中，滿臉的濕痕，分不清哪些是淚水，哪些是雨水。

    她心里清楚，畫畫對于紀涼城來說意味著什么，而他這種情況能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都經歷過什么，誰都不知道。

    在過去那二十幾年里，她不曾參與過他的孤獨和無助，是對畫畫的熱愛和追求讓他走到今天，也是畫畫讓他晦暗的精神世界有了一絲色彩。

    她甚至有些感激那些在這條路上給與過他幫助的人們 ，如菲利普，莊教授，甚至是紀涼川和漫漫。

    如今她在這件事上不能給與他什么幫助，卻也絕對不允許因為自己的堅持再給他雪上加霜。

    離開雖然迫不得已，卻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想到這里，葉開陽的心痛的連喘氣都做不到。

    形形色色的行人從她的眼前晃過，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眼前這個世界變成了灰色，一陣天旋地轉之后，葉開陽突然沒有了痛覺。

    準確的說，她失去了知覺，再醒來的時候，她躺在醫院的急診室里，身上換了一套干凈的病號服，自己的濕衣服就放在窗邊的凳子上。

    一個護士見她醒來，趕緊走過來用耳溫計給她量體溫：“你醒了？你的手機進水打不開了，你先用我的手機聯系一下家里人吧！等退燒了你就能回去了，讓他們來接你一下！”

    葉開陽才醒來，精神還有些恍惚，嘴里又干又苦，就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沙啞了許多：“謝謝！”

    小護士看了一下溫度計說道：“不客氣，燒已經退下來了，等一會我把給你帶的藥拿過來，你去交一下費就可以出院了?！闭f完，她把自己的

    手機遞給葉開陽。

    葉開陽搖搖頭：“謝謝，不用了，我在這邊沒什么家人?！?/br>
    在這個城市，葉開陽能求救的除了岳菲菲也就至于紀涼城了，可是這個時候，岳菲菲在上班，而且她肯定也在為晚上見顧野的事煩心，她不想打攪她，至于紀涼城，她現在最沒辦法面對的就是他了。

    從醫院出來，葉開陽的身上還裹著那身濕衣服，只好打了個車回學校。

    回到宿舍洗了個熱水澡，吃了藥，昏昏沉沉的一直睡到岳菲菲下班回來，兩個人收拾了一下，七點半的時候出發去了顧野定好的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