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而且在殺完之后,他面上的表情還是興奮且享受的。 在遍地的殘肢斷臂間,他向他們所坐的馬車緩步走來,那身即便已經染滿了鮮血、卻仍舊不是看不出多少血跡的朱色紅衣,隨著他的走動,沿著紅衣的袍角滴下一串串殷紅的血跡。 這些場景不斷變幻交錯,給他們在午夜夢回時,帶來了不少的心理陰影。 即便后來,他們發現黎府的生活其實特別簡單,黎銳卿本人其實不惹到他的底線,也并不可怕,甚至有時候,即便惹到了,也只是將他們丟到演武場,去練武、蹲馬步,再練武、再蹲馬步,僅此而已。 但這種記憶初始時的可怖,卻仍被埋藏在心底,沒有那么快被消除。 如果被黎銳卿知曉他騙了他,不僅冒認了他故友之子的身份,還根本就是被朝廷通緝的大將軍王刁海潮之子,黎川智緩緩垂下眼簾,攥在寬袖中的拳頭沒忍住抖了抖。 恍惚間,曾經年幼時,他坐在馬車上撩開車簾向外瞧的場景,再次映入腦海。 遍地血rou,持劍歸來。 分明是滿地殘忍的場景,分明是一身俊美倜儻的鮮艷紅衣,但在黎銳卿滿足的笑意和詭異享受的神情下,他卻硬生生被嚇得身體僵硬,心臟發緊,深刻體會到什么是毛骨悚然。 那種滿足……黎川智緩緩抬頭,然后呼吸一窒。 為何就與現在父親面上的表情一模一樣?! 所以,剛才都發生了何事? 第76章 賭局 黎銳卿剛才到底發生了何事, 蘇滿娘溫和斂眉, 表示不想再提。 天知道,她剛才只是隨著他話語的意思, 與他比劃一下自己手上的最大力道, 按照他的要求隨手擰了他小臂一下,結果黎銳卿竟一下子便軟下了腰。 還將她的手緊緊按在他的小臂上,渴望并迫切地要求她多來幾下。 再然后, 黎銳卿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黎銳卿坐在陰涼的樹蔭下, 在一眾繁忙并警戒的侍衛小廝的環繞下, 雖極力地壓抑著呼吸,但眉眼間的饜足與激動潮紅,根本無法遮掩。 他輕嗅著蘇滿娘身上護手脂乳的獨特松香味,眉眼繾綣,語氣柔和到似能滴下水來。 “聞筠,吾得妻甚幸?!?/br> 蘇滿娘的話在唇齒邊轉了幾圈,最后到底舒展下眉梢:“妾身亦是?!?/br> 只論他幫忙救小姑姑于火海,就足夠她對黎銳卿心懷感激。 不過一點小癖好而已,她可以! 感受著寬松袖下的小臂又開始催促地輕輕晃動,蘇滿娘垂下眼瞼, 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黎銳卿:……有激動的薄霧在眼前雀躍彌漫,仿若升仙。 中午黎府眾人在齋飯處用完齋飯, 稍稍歇息了一會兒,就準備回返。 在下山過程中,蘇滿娘敏銳地發現, 除了竟黎川猛之外,其他幾個孩子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即便是一向以穩重示人的黎川智也是這般。 但她也并未多想什么,只是以為大家都被嚇到了,心中對黎銳卿不禁又生出些許埋怨。 明明這樣危險,還非要帶著幾個孩子一起過來,也不知今晚回去后,會有幾個被嚇病的。 黎銳卿看她神情,就知曉她在想些什么,低聲道:“你還是小看了他們,我告訴你,我府中的這些孩子,除了黎霜以外,剩下的,一個都不會被嚇倒?!?/br> 她永遠不會知曉,這些現在在她看來或穩重或跳脫的孩子們,在被他接回來之前,都經歷了些什么。 只是現在這種程度…… “當然,這一次可能會有一個是例外?!?/br> 行至五指山下,在上馬車前,黎銳卿回頭似漫不經心地看了黎川智一眼,不動聲色勾起唇角。 當晚,黎銳卿在前院書房處理公務,沒有回聽濤苑,蘇滿娘讓廚下給那邊送過去些糕點堅果等物后,就早早熄燭安寢。 而被蘇滿娘以為今晚在前院書房徹夜辦公的黎銳卿,此時正翹著二郎腿倚在木棱窗邊,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和對面的穆洪杰笑道:“你要輸了?!?/br> 穆洪杰看著外面的夜色,百思不得其解:“正常來說,他在發現自己的偽裝身份很快就要暴露后,不是應該要么馬上準備跑路,要么到你面前坦白從寬,請求收留嗎?你家這大少爺怎么還不走尋常路?!” 黎銳卿將瓜子皮吐出來,取過旁邊的濕毛巾擦了擦手,又開始改抓rou脯:“因為太過重視,所以才會踟躕。今晚他是肯定不會有動作的,你就放心好了?!?/br> 穆洪杰咧了咧嘴,感覺有些牙疼。 他瞧瞧天色,估計黎川智今晚過來是不可能了,喪氣地從袖帶中掏出一個小瓷罐丟給黎銳卿,順口問道:“上次不是給了你一瓶松香脂乳嗎?怎么還要?!這么快就擦臉用完了?” 說罷,他目光看向黎銳卿的手和臉,雖說長得一如既往的白皙修長和精致好看,卻并未聞到任何這脂乳的標志性松香。 黎銳卿將瓷罐拔開,聞著其中熟悉的味道,滿足地瞇起眼睛。 深嗅了一口,他又小心翼翼將瓶塞塞上,覷他一眼,笑得自得并春.情蕩漾:“這樣好的東西,我當然是要給內子使用,像你這種流連花叢的浪蕩子是不會懂我這種渴望將它保養到極致的心情?!?/br> 穆洪杰:…… 他呲了呲牙,感覺自己牙更疼了,擺擺手隨意應付:“行行行,我不懂你想保養她的心情?!?/br> 說罷又嗤笑一聲,“萬年老光棍好不容易嘗了葷還跑來和我現,也不知你在現個什么勁兒?!?/br> 兩人邊吃邊聊,顯然是準備一夜通宵的架勢。 直到丑時,一道黑色身影出現在書房內,跪在兩人面前:“首領,紫鳶已經成功帶人在五指山觀音寺后,尋到了那處鐵礦洞入口,現在已經將那些晝伏夜出的礦工們都綁回了辛圖城?!?/br> “礦洞和觀音寺中的其他證人?” “已經全部到位?!?/br> 黎銳卿和穆洪杰對視一眼,笑:“朱家這次是完了,以后朱暉再也不能在我受傷后過來錘我傷口了?!?/br> 想想還有些惋惜。 “三皇子該rou疼了,一個鐵礦啊,那得能塞滿多少兵械庫?!蹦潞榻苄?。 “不多不多,也就在辛圖這邊找到了兩個?!?/br> “運到京城的還有不少,”穆洪杰意有所指,說完他又忍不住地笑,“老皇帝接到你的奏折后,又該為這些不孝子生氣了?!?/br> 黎銳卿起身,拍拍身上的瓜子屑,眉梢舒展:“既然證據已經齊了,那我就點人去朱府抓人了?!?/br> 穆洪杰也用濕毛巾擦擦手,起身:“那我就去趁亂打劫,去朱家順點其他別致的東西,回去給咱主子留作坑人的殺手锏?!?/br> 兩人相視一笑,前后離開書房。 前院書房中的蠟燭緩緩流下最后幾滴蠟油,在紗窗外吹來的沁涼夜風下,搖曳了兩下,徹底滅了。 * 且不說這一夜辛圖城朱暉府上的混亂,就說黎川智這一夜回來后多番踟躕,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好容易等到他終于入睡,又是整宿的混亂夢境,情緒一直緊繃。 直至最后夢境畫面一轉,竟然少見的夢到了幼時的情景。 彼時,他娘在知曉了刁海潮的目的后,一貫柔弱纖細的女子,面對一群窮兇極惡的士兵難得發狠,拼勁全力護著他,不愿他被帶走。 那些士兵顧忌著他娘是刁海潮女人的身份,不敢上前碰她。 就當雙方在狹窄的院落中僵持著,母親還在為他籌謀生機時,刁海潮一臉煞氣地從院外走了進來,在母親渴望哀求的目光下,仿若在戳一只螞蟻般,長手隨意向前一探,一劍將她刺了個對穿。 又反手將怔在原地的他丟給那幾名侍衛,冷冷地瞥他一眼:“按原計劃進行?!?/br> 那是怎樣一個冰冷的眼神? 厭惡、嫌棄、冰冷。 厭至體表,冷入骨髓。 這個眼神在他之后逃亡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深深印入他的腦海,無法驅散。 與母親那雙直至最后都難以安心閉上的悲傷眼眸重合在一起,讓他一宿一宿地做著噩夢,難以入眠。 作為刁海潮為他其他子嗣選擇的吸引朝廷追捕兵力的誘餌,他被強硬地穿上了最繁復精美的外衫,選擇了最危險的一條道路逃竄。 彼時護送他的護衛很多,對比護送其他刁海潮子嗣的十多號人,甚至還要多出二十多個。 但是,護送其他人的都是能夠以一擋十的精兵,而護送他的,卻都是些跑路都跑得戰戰兢兢地膽怯新人。 彼時,他才不過六歲。 他知曉他要死了,但是他卻不想死在那個男人預計好的道路上。 最開始,他無論白天黑夜,身邊都有人看守,但隨著這些人的死亡和減少,這些新兵的情緒越來越不穩。 直至一天夜間,那些新兵們聚集在一起悲憤并絕望地討論著什么,他終于迎來了第一個獨處的時機。 他果斷舍棄了身上的繁復錦袍,丟棄了身上一切能夠發現他身份的東西,用仿若天生就有的靈活動作體態,跳窗逃跑。 在離開那處宅子后,他用一粒珍珠與一個小乞丐換了身單薄的乞丐裝,在數九寒天的冬日,穿著單薄的草鞋和破布,弄臟自己,混入乞丐堆,裝瘋賣傻,勉強避過接下來的追兵。 會成為張智,是一個偶然。 他在城里混了一段日子,感覺局勢越發緊張,便沿著小路往遠離大將軍王勢力的北方行去。 一路裝作難民乞討,走走停停,如此半年多后,某日,他因為又餓又困,小心地鉆入一間山間的破舊茅草屋休息,卻未想到,等第二天等他再次醒來后才發現,那間茅草屋中竟還有他人。 而且,還是一個瘋瘋癲癲的干瘦女人,瘋女人緊緊地抱著他,叫他兒子,叫他智兒。 而房間角落里還有一具被餓死的瘦巴巴孩童身體,只看年齡,兩人相差無幾。 他心中一動,便頂替了那個孩子的身份,在山上住了一年多后,才逐漸在村落中混熟,弄到了自己新身份的戶籍。 為此,他留在了茅草屋,一邊努力賺錢,一邊贍養這個身份的母親。 幾年后,瘋女人因為病痛去世,大將軍王也終于強自挽回了頹勢,重新偏居一隅,繼續稱王。 在他還在思考著,等度過三年的熱孝期,就用自己這些年積攢的銀錢,以新身份繼續入學堂學習,完成生母對他的遺愿時,他遇到了黎銳卿。 他說,他的父親是他的生死戰友,現在出征歸來來,特地來尋找他們的妻子。 見他現在孤零零一人,問他愿不愿意隨他回府,他會收他作為養子,無論文武,可自由選擇未來要走的路。 彼時他明知自己的身份是假的,但是在摩挲著手中攢了幾年才勉強攢下的銅板,還是可恥地點了頭。 允了。 之后的一切,便像是一場美夢。 他努力地適應著新生活的一切,努力地友善朋友弟妹,努力地學習溫書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