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天光大亮, 陳于鑒沉沉醒來。

    舌頭已經不麻了, 能嘗到嘴里殘留的藥味。

    左手背似乎有什么撓著，有些癢。

    他微微起身往下看去, 震驚地發現床沿邊趴著個歐陽同學。

    撓他癢的就是歐陽莫的頭發。

    陳于鑒費力地挪動那只沒打石膏的手, 輕輕碰了碰歐陽莫。

    歐陽莫睡得很淺, 一碰就醒, 他先是條件發射地墊了墊陳于鑒的腿，而后才慢慢抬起頭。

    陳于鑒這才發現, 歐陽莫眼下一片青黑, 他的手也一直在托著自己膝彎。

    陳于鑒眨眨眼, 艱難出聲：“你……怎么……在這？”

    他嘴里的疼痛緩解了大半，但說話時還是有些不適應。

    歐陽莫幫他在膝蓋下墊了墊子, 扶他坐起靠在床頭, 又去客廳倒了涼水拿了消炎藥過來。

    “你昨天夜里一直在喊疼?！睔W陽莫一邊喂他吃藥一邊解釋, “我就過來看看?！?/br>
    一看就不敢走了。昨晚上，陳于鑒明明還在睡夢里，卻疼的滿臉慘白，渾身冷汗。

    歐陽莫以前膝蓋也受過傷，知道僅僅靠石膏支撐很難減輕疼痛, 他原本在他膝彎下面放了軟枕頭, 可陳于鑒睡夢中不時掙扎, 一動彈枕頭就掉往下滑, 他只好幫他抬了一晚上腿, 直到快天亮才睡著。

    吃藥的時候，陳于鑒垂眼悄悄盯著歐陽莫手瞧，看見他白皙的手背被自己壓出了痕跡，青紅一片。

    他愣了愣，一時竟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從上次同學會見面后，仿佛每一次受傷，歐陽同學都傾盡全力地照顧著自己。

    他看著他眼下的烏青手上的紅痕，心里疼的快滴血。

    可是沉吟半晌，最終也只能說出一句：“要不，你今天也請假吧？”

    歐陽莫笑笑，以為他怕一個人待在家寂寞，像哄小朋友一般輕輕揉了揉他頭發，溫聲說：“我早點回來吧?！?/br>
    說著，又起身去廚房給他做早飯。

    做飯中途歐陽莫接了個電話，陳于鑒隔得太遠，只依稀聽見什么“做的不錯”，“送完就早點回”之類的字眼，猜測約莫是私人事務。

    直到喂著陳于鑒吃完粥，他才洗漱換衣，準備去上班。

    “好好休息?！?/br>
    陳于鑒的目光一直跟著他，直到完全看不見他的身影，直到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響。

    他難受極了。

    又高興極了。

    兩種相反的情緒交織在心里，五味陳雜。

    但不管心情如何，天沒塌下來他也還在喘氣，工作總是要做的。

    歐陽莫累成那樣尚且沒有請假，他作為小員工，報恩先從多給大老板創造利益開始吧。

    止痛藥吃多了有副作用，歐陽莫只肯給他吃止疼效果最差的消炎藥，陳于鑒胳膊上傷口都結了痂，動起來一抽一抽的疼，咬著牙才摸到手機。

    又慢悠悠地在天元團隊群里打字召集視頻會。

    攝像頭一打開，團隊同事們的表情就齊刷刷地變了，一個個嘴角抽動。

    陳于鑒嘆氣：“要笑就笑?！?/br>
    對面一堆人笑得東倒西歪。

    “早上聽黃總說你又摔了我們還不信?！?/br>
    “頭兒你最近水逆呢吧！”

    “別說，頭兒你這繃帶上的蝴蝶結綁的還挺好看?！?/br>
    “還疼不？”

    陳于鑒瞪了他們一眼。

    他嘴里還是不舒服，說話盡量簡短，說了句沒事，催他們趕緊交流工作。

    小涵涵第一個匯報：“目前天貺節活動第一梯隊的積分已經超過六千了，最高分在一服，八千多?！?/br>
    “id？”

    “江南老司機。我查了下，他24小時在線，應該是幾個玩家輪換完成的?！?/br>
    陳于鑒覺得這個id有點耳熟，想了好久才想起來，這不是他跟漠老板去戰場時碰到的咸魚玩家么。

    “ip？”

    “ip張哥查過了，并不一致?！?/br>
    “排查?！?/br>
    “明白，如果是工作室我會采取相應措施，但如果只是親友上號的話，我們還需要聯絡宣傳嗎？”

    “聯?！?/br>
    小涵涵打了個ok的手勢。

    天貺節活動是最近的重點，將全區全服第一位拿到金盒子的玩家開啟橙石的概率設置到100%，就是為了進行熱度打造，他們得排查所有可能出現差池的因素，不論是工作室還是外掛。

    各組匯報了其他進度，魔族資料片的預熱將在天貺節活動后展開，陳于鑒昨天寫的后續規劃方案老張已經代他交上去了，說定了討論會上給他開語音連線。

    “對了，頭兒你這次得在家待多久？”

    聽見這話，陳于鑒都快自閉了。

    一個月。

    本來他想著等好一點就偷偷回去上班，然而醫生叮囑的時候，歐陽莫就站在旁邊，全都聽見了，半點不給商量。

    游戲行業瞬息萬變，一個月以后，說不定黃花菜都涼了。

    鬼知道這期間能發生多少事情。

    老張期期艾艾地說：“要不，我們打個外出條，去你家工作吧？”

    陳于鑒眼睛一亮，他覺得這個可以！他們去天靈之前就是這么干的。

    他掛完會就給大老板發視頻申請。

    然而。

    歐陽莫：“不行?！?/br>
    “為啥？”

    大老板的口氣不容拒絕：“醫生說你需要靜養?！?/br>
    陳于鑒撇嘴。

    跟黃勝說的一點都不一樣，不是說資本家都是吸血鬼巴不得員工帶病加班么！

    大老板對著手機笑了笑，春風般和煦：“聽話，我待會回家給你做午飯?！?/br>
    陳于鑒：……

    陳于鑒掛了視頻，慢吞吞地縮到了被子里。

    歐陽同學好撩啊嗚嗚。

    心跳的真特么快。特別是他說到回家做午飯，感覺好像，好像他們真是那種關系一樣。

    腦補總是不犯法的，陳于鑒躺著開始想象，如果有平行世界，他和歐陽莫能在一塊會多美好，腦補到最后連領養小男孩還是小女孩都想好了。

    當然是小女孩，要跟瀾瀾一樣可愛的那種，他肯定天天給她買小裙子。

    至于名字，不如就叫莫鑒？

    呸呸呸，感覺有歧義，就跟不要賤一樣，不好，會被幼兒園同學取笑的。

    還是叫鑒莫吧。

    怎么聽起來又像建模？不行，可不能讓女兒也進游戲坑啊。

    算了，還是叫瀾瀾好了，大不了大名叫陳小瀾，跟陳微瀾一字之差，也挺好聽。

    他想的太美太遠，以至于傷口都不大疼了。

    ……

    陳于鑒這么一躺就躺了一上午，甚至還做了個美夢。

    歐陽莫下午沒再去公司，他帶回來不少資料，就坐在陳于鑒房間的書桌邊看。

    陳于鑒這次摔得比上次嚴重多了，雙腿根本不能動，上廁所都要人幫忙。

    嗯……上廁所用的是歐陽莫才買的尿壺。

    陳于鑒尷尬的都不太好意思喝水。

    怕他玩手機影響胳膊恢復，歐陽莫沒收了他的手機，隔老遠放著，給他放語音版格林童話。

    讀著白雪公主的死板電子聲成了房間里唯一的聲音。

    陳于鑒一點都不喜歡聽童話故事，他又不是小朋友。

    他躺的無聊，盯著歐陽莫發了半天呆，最后忍不住開口：“歐陽莫，要不你給我找點事做吧？”

    歐陽莫轉過頭，眉眼無奈，盯著他包著紗布的胳膊：“你覺得自己能做什么？”

    陳于鑒想了想，“我可以測數值？”

    歐陽莫輕輕挑眉，目光游移，飄過他兩只手。

    陳于鑒手掌大面積擦傷，每只手只有兩三根手指能動，打字都艱難，更別說玩游戲測數值。

    他覺得自己這么躺著當布偶也不是個事，隔一會就央求一次歐陽莫給他把電腦拿過來。

    歐陽莫：“舌頭不疼了？”

    陳于鑒嘿嘿一笑：“你不知道么，這是最容易恢復的器官，已經長好了?！?/br>
    歐陽莫點頭，終于起身去拿他的筆記本，熟練地幫他登錄語音賬號，進入玉虛山幫會大廳，又隔著一米遠放好，給他戴上耳機。

    “我要開個視頻會，你先跟朋友聊聊天打發下時間？”

    雖然他很享受被陳于鑒sao擾，但手上工作再這么耽擱下去，估計連做飯的時間都留不出來了。

    陳于鑒：……

    陳于鑒目瞪口呆，他從來沒想到過歐陽莫有如此一言難盡的一面。

    歐陽莫說完就拿著手機出去了。

    陳于鑒嘗試著撈電腦，奈何歐陽莫放的地方特別精準，剛好夠他看清楚屏幕又撈不到。

    他不得不放棄。

    幫會頻道里沒什么人，語音軟件默認的登錄賬號是落弦逐風，大約是歐陽莫看到有個小房間跟他名字一樣，直接給他掛在了小房間里。

    小房間里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陳于鑒忍不住想，歐陽莫這是讓他自己跟自己聊天么。

    雖然他經常精分，但畢竟不是真的精神病啊……

    還好，沒多久墨子熙就出現了。

    “師娘怎么沒上線？”

    陳于鑒有氣無力地說：“子熙啊，師娘上不了線?！?/br>
    墨子熙頓了頓，好一會才問：“師娘也是工作太多了？”

    “誒？什么叫也？”

    “大師父說他最近有點忙，所以讓我多陪你玩?！?/br>
    陳于鑒明白了，原來是這樣。

    還挺巧。

    陳于鑒沒有過多解釋，他怕小朋友擔心，干脆默認了工作忙的事兒。

    墨子熙乖得很，一邊玩游戲一邊跟師娘聊天，念世界頻道上有趣的話給他聽，說火燒云今天回家以后的窘態。

    他說火燒云去銅城被漠然隨風抓包了，現在連門都不敢出，剛剛還和他訴苦被增加了家教，聽得陳于鑒連連咂舌。

    “你這么說他，不怕火燒云知道了不高興??？”

    墨子熙難得生氣，直哼哼，“他想欺負你，我還不高興呢，我要跟他絕交三天的?！?/br>
    陳于鑒哈哈大笑。

    絕交三天這種事，也就小朋友做的出來。

    等歐陽莫處理完工作做好晚飯，差不多也到了墨子熙下線的時候。

    顧忌著陳于鑒嘴里有傷口，歐陽莫一整天做的都是粥和湯，晾涼了才端過來。

    陳于鑒胳膊不方便動彈，他也不厭其煩，一勺勺喂，喂完了才自己吃。

    也不為何，他今天工作格外多，吃著飯還在看資料。

    陳于鑒則靠在床頭悄悄看他，不知不覺就看得入了迷。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歐陽莫已經很久沒有動彈過了。

    臨時小餐桌搬到了陳于鑒床邊，歐陽莫坐在小凳子上，一只手撐著腦袋，一只手拿著筷子擱在碗邊，從陳于鑒的方向，只看到他烏黑的后腦勺，看不到正臉。

    但他聽到了悠長的呼吸聲。

    歐陽同學居然就著這個變扭的姿勢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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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捂臉，寫著寫著，突然有點心疼漠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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