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最不值得害怕的事
高展來將她接走了,打包能打包的東西,領了賠償款離開江林來到隔壁城市安河,高展本來就嫉妒高琳能到大城市,所以他也在父母的幫襯下到了大城市安家,只不過只能住在老城區。 高展和徐芳有個兒子叫高運,他對家里平白無故多了個人很是反感。 陌生的舅舅舅媽和環境,帶著敵意的表哥,剛剛去世的父母。 她住在收拾出來的只能夠放一張床和一個小柜子的雜物間,每天晚上哭著入睡,早上醒來枕頭還是濕的。 那筆賠償款舅舅拿去還了債,對他們來說錢沒過手,就好像什么都沒得到一樣,但是家里又多了個吃飯上學要花錢的人,于是盡管高悅在家里做著大量的家務,被高運呼來喚去,他們依舊對高悅很是不滿。 而高悅也并非沒有脾氣,只是她知道自己寄人籬下,只能忍了。 她上初中的時候身體開始發育,高運看她的眼神開始有些不對勁,高悅敏銳地察覺到,于是一直躲著他。 終于在有一次高運偷看她洗澡的時候她忍無可忍穿著衣服拿起東西就砸向高運。兩人大吵起來動手打到院子里,鄰居都看了熱鬧。 徐芳了解發生了什么之后覺得很是丟人,于是用衣架在高悅身上抽出一條條紅印說高悅小小年紀勾引自己表哥。 高悅逐漸長大,不再愿意像之前一樣什么都忍,于是和徐芳的關系越發緊張,日子也就過得越發凄慘。也不是說和她舅舅的關系就好,但是她舅舅不怎么管家里的事,很好地隱身了。 后來徐芳發現她和鄰居婆婆經常一起出門不知道做些什么,身上還多了些零用錢,她譏諷鄰居婆婆怕不是帶著高悅去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畢竟高悅小小年紀就知道勾引人。 兩人吵了起來,徐芳什么難聽的話都說出口了,她知道鄰居婆婆兒女不孝,專門用這件事刺激她,說她肯定是年輕時候見不得光的事做多了遭報應了,結果鄰居婆婆本就身體不好,這么一氣直接給氣走了,高悅得知這件事之后真的快瘋了。 這時平時幾乎見不到的兒女紛紛冒了出來讓徐芳賠錢,吵來吵去高展徐芳各種不認賬,對面似乎也只是想撈一筆,于是不斷砍價,徐芳高展賠了十來萬,這么一算來幫忙養高悅的性價比又降低了。 他們將所有的怒意都發泄到高悅身上,動輒打罵羞辱,哪怕她什么都沒做他們就是能將所有的壞情緒發泄到她身上。 上學時候的飯錢能減就減,要交什么錢每次問都要被羞辱一頓,或者干脆拖著不給。 高悅索性用自己的飯錢交,然后餓著肚子,她高一的時候營養不良,經常貧血暈倒,沒有力氣,徐芳將怒意發泄到她身上的時候沒力氣反抗只能挨打,身上經常有傷。也因為穿的衣服破舊,時常被人背地里笑話。 有天上學起晚了沒趕上公交車,注定要遲到了。偏偏下著雨,她甚至沒有一把傘。 她現在好餓,這幾天根本就沒錢買早餐,每天早上運氣好能偷吃冰箱里的剩菜填填肚子,但不能吃太多,會被發現。運氣不好就比如今天,只能餓著肚子。她坐在公交站臺靠著背后的廣告牌,可是躲不了雨,因為公交站臺很小,風把雨吹進來,全都落到她身上。 人痛苦的時候就是會因為一些小事試圖全盤放棄,她望著天空,覺得爸媽做得最過分的事就是沒把她帶走,為什么要留她一個人受這些苦呢? 想死,不想活著,一點都不想活著,她又想起mama尸體手腕那個刀口,眼神逐漸失焦。 這時候一把傘擋在了她的頭頂,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的眼神逐漸聚焦,奇怪地看向給他打傘的男生,長得好看,氣質高貴。 好像她趕過來的時候他就在公交站臺旁? 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她還是道了聲謝,“謝謝?!?/br> 霍榆開口問她:“你是高悅對嗎?我是專門等你的?!?/br> 霍榆給她打了車去學校,讓她放學的時候等等自己,他要告訴高悅當年她父親車禍的隱情。 他們就好像一場災難過后僅剩的兩個幸存者,只有他們懂彼此因為那場車禍有多痛苦,只有他們能理解彼此心中的恨意,兩人就這么組成同盟。 得知真相的高悅想起來多年前那一幕,霍為在游樂園門口將滿臉幸福的霍蔓高高舉起,當時她只是羨慕,非常羨慕,好羨慕那個被舉起的女孩,有個愛她的爸爸,穿著干凈質感的漂亮衣服,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那個畫面簡直幸福得刺眼,以至于在高悅心中印成一副難忘的畫。 可是當她得知她羨慕的那個慈愛的父親就是將她父母害死的人,就是將她害得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時,所有羨慕都變成了極度的恨意。 再借著記憶去望向那副畫面,眼里只有憎恨,只有一心要讓霍家人全都去死的執念。 原來所有讓她痛不欲生的時刻,罪魁禍首都是霍為,她悲慘人生的起點就因為他。 所以她在察覺霍榆愛上霍蔓的時候才會如此憤怒,她感覺到了背叛,她被仇恨折磨,十年如一日痛苦著,明明和霍榆約定好一定要讓霍家人付出代價,仇恨的海洋中飄著一艘小船,船上是霍榆和高悅,可有一天她發現霍榆的恨逐漸變成了愛,他背叛了他們的同盟。 連恨都只剩她一個人了。 那時為了防止她舅舅舅媽知道,霍榆買給她的手機她都不敢帶回家,塞在外面某個角落?;粲芙o她錢,讓她不用再挨餓,有時候放假也會從江林跑來帶她改善伙食。 高悅會喜歡上他再自然不過,在如此窘迫的時候面對一個形象十分優越,對你出手大方,解決掉你最急切的困境,對你好,能懂你的仇恨和痛苦的男人,有誰會不動心? 到了高二,重新分班,她遇到了于笙。 于笙有次考試成績比她高,被她記恨上了,高悅不自覺對于笙帶著敵意,可是于笙倒是挺欣賞她的,老是來找她一起學習,后來直接表白了,高悅說自己有喜歡的人,拒絕了他,但他沒有放棄追求。 高悅不再喜歡霍榆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她發現霍榆有喜歡的人了。 他來找她確定她最近生活和學習狀態,帶她去吃好吃的時候總會有個女生給霍榆打電話。 她不知道是誰,但是知道霍榆會不自覺地流露出溫柔的笑,接電話時不由自主壓低聲音稍稍遠離她,他輕笑了好多次,他嘴上裝著嚴肅的時候表情卻不嚴肅,電話那頭的女生看不見,但是她看得見,她看到霍榆嘴角聽那個女孩說話時嘴角根本壓不下來,眼睛也是彎著的,跟于笙和她說話的表情一模一樣。 “榆哥,你喜歡的女生?”霍榆再一次打完電話后高悅假裝不在意地問了一句。 霍榆直接愣住了,好像對這個答案很是疑惑,他擰起眉頭眨了好幾下眼,表情不是很好看,隨后搖頭,“不是,情況有些復雜,演戲需要?!?/br> 高悅可不信,隔著電話只需要表演語氣就行了,怎么連表情都要表演?對面又看不到,而且好多次了,她確定了霍榆就是喜歡那個女孩。 于是她不愿意再喜歡霍榆,她的人生已經很悲慘了,這是她唯一一件能控制的能讓自己留有些驕傲的事,如果在喜歡一個人這件事都那么慘的話,那也太慘了。 可誰都可以,偏偏他喜歡的人是霍蔓。 高悅家里的情況班上很多人知道,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條件有所好轉,有人無意間撞見高悅和霍榆一起在商場,霍榆那時候已經讀大學,看著比較成熟,于是關于高悅的謠言開始散播,看不爽她的人借著這個謠言審判她,后來就發展成霸凌。 她覺得霍榆已經幫了她太多太多,所以不想太麻煩他,更何況霍榆自己也只是個學生,這件事能幫她什么? 直到她差點瘋了,霍榆帶她去醫院,高悅苦笑了下,“或許也是好事呢?榆哥,我發現好像瘋了之后反而能好好活著了?我瘋了之后他們開始怕我了?!?/br> 霍榆看著診斷書久久無法平靜,了解了她都經歷了些什么之后他忍不住質問:“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不向我求助?” 高悅咬著唇:“榆哥我......我覺得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而且你本來就不欠我什么......” “不是的,我欠你?!被粲苌詈粑?,他怕高悅以后還因為這樣的原因遇到事不肯找他,于是紅著眼告訴了高悅他難以啟齒的關于那個電話的事。 即便罪魁禍首是霍為,可是霍榆總是不由自主想著,如果自己當時沒打那個電話,是不是蘇海就能逃過一劫?是不是至少有一個人能逃過那個災難?是不是至少有個家庭不會被毀滅?是不是高悅后面一連串的痛苦都不會有? 高悅愣住,有些無法接受。 當一個人經歷了極致痛苦的事之后很難去理智地判斷誰是無辜的誰是根本原因,只會想著每個節點的每個可能,在幻想中不停尋找災難不發生的可能,怪罪著沒讓這個‘幸運可能’發生的每個人。 但她后來還是和霍榆和解了,因為她需要霍榆的幫助,因為霍榆對她很好,也因為他們是唯一的盟友,一個人劃著仇恨的小船實在是太過沉重。 回想自己前半生的遭遇,她不知道自己當時怎么挺過來的,只知道感覺好像每天心臟上都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讓她難以呼吸,那塊石頭自從知道父親死后就一直壓在那,那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一直持續到現在,或許會持續到她死。 沉重的石頭好像長在了她的心臟上,日益生長,日益沉重,壓到她瘋掉,在知道自己精神真的出現問題的那一刻竟然是她那么多年來好不容易能暢快呼吸的一刻,好像真的崩壞掉之后,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已經廢墟一片,不再抱有希望的時候,她才能覺得輕松一些。 都這樣了,還能怎么樣呢?老天還能怎么對她呢?最后一招不就是讓她死嗎? 死亡,現在已經是最不值得害怕的事了。 死亡又怎么樣呢?只要能報復了那些憎恨的人就不算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