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嶼前后都在克制，本是恭恭敬敬，再遲便要驚心動魄，好在黎楚怡發涼柔軟的掌心裹著他耳朵，漂泊的理智停擺在此，甚至無處可逃。

    秦媛憤怒地掛了電話，被眼前畫面刺得腎上腺素持續飆升，第二次強調：“松開?！?/br>
    黎楚怡的眼角蔓紅，清潤眼睛多多少少講訴哀求，但她不能崩潰，更不允許自己崩潰，就連那點哀求都埋著她固執蠻橫的筋骨，一寸都不能斷。

    “我不想松開?！?/br>
    秦媛怎會不理解這番話的意思，她太懂黎楚怡，一個能飾演驚艷戲份又把臺詞磨得巧妙伶俐的少女，然而她此時此刻看到的不是故弄玄虛的狡猾，是入戲至深的真實。

    百無禁忌。

    秦媛把眉頭皺得更緊，決定轉向陳嶼，要求道：“不想變得更糟就給我回去?！?/br>
    黎楚怡還想出聲，可有人先說一句：“好?！?/br>
    黎楚怡表情怔了怔。

    陳嶼把黎楚怡的手拿開，指腹在她虎口處輕捏以示安撫，再放回她膝蓋處，他抬頭直視秦媛，嗓音喑?。骸靶量嗔??！?/br>
    他對她的尊重全都浸透在這叁個字里面，干干凈凈。

    秦媛聽見他說的話，忽而想起他來過夜那次也同她講一句一模一樣的話。

    辛苦什么，她沒來得及回憶，他說：“不會分開，所以要讓你多辛苦一陣，還有，你現在看到的和我那年看到的景象，根本比不上一分一毫?！?/br>
    一字一句，能聽出他控制著什么。

    秦媛捏緊手機外殼，陳嶼沒再說下去，繞過金魚缸開門離去，黎楚怡的指尖和呼吸都攙著綿延的痛。

    人走，連空氣都廉價，她越發清楚，他每次面對這樣的狀況都是采取這樣的方式。

    黎楚怡要追他而去，秦媛只想痛快解決這件事，把要往門處走的黎楚怡扯回來，說：“心平氣和地聊一聊?！?/br>
    黎楚怡推開她的手，她總是能給足別人猜不透的神情和反應，誰想她竟笑了出來，梨渦淺露：“從前媽咪以身作則，教我坦蕩教我自由，為什么剛才不教我心平氣和?！?/br>
    秦媛望她那笑容，緩和轉慍怒：“我想讓你最大限度保真，所以教你坦蕩給你空間，希望你自己去摸去成長，但我一直有跟你強調原則，只要你守住了我隨你體驗，可你捫心自問一下，你做到了嗎?！?/br>
    黎楚怡沒再笑，盯著混亂的桌面，接過她的話回應：“沒有?！?/br>
    秦媛實在是稱贊她教出來的這份坦然，用盡表情問：“那你告訴我你為什么沒有！”

    黎楚怡也想知道，她豁出去地把心中想法剖在她面前，鮮活又血淋淋：“好難交代的問題，我有時也問自己為什么！而我的答案從來都是跟著感覺走，正因為這樣，有人在背后講我自私放蕩不負責，我都由她們詬病，我很清楚這是及時行樂的代價，是我必須要承受的東西！”

    “同樣，其實我也在趁備考期間給自己做好心理準備，我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做這些要付出什么?！?/br>
    都是肺腑之言，好似打爛的蛋清稠液在硝煙中發酵，你來我往再碰個你死我活，誰也甩不了。

    “你明明可以拒絕，如果這世上的人都像你這樣，還要不要秩序了?！?/br>
    黎楚怡的臉上已經掛滿淚痕，“我現在就是不想拒絕不想拒絕，你叫我好好enjoy，我有做錯嗎?！?/br>
    秦媛聽得心口泛起尖銳疼痛：“你的意思是要怪我，怪我把你變這樣了?！?/br>
    黎楚怡垂著睫毛，先前沾濕的一簇又干透，在眼瞼映出影子：“我絕不會怪你，我甚至很多謝你，不怪他，也不想怪我自己?！?/br>
    秦媛無可奈何又怒不可遏：“我差點要被你氣得血管爆表，他是你表哥，你們兩個的感情關乎兩個家庭，不是一個enjoy一個你情我愿就能走到最后，趁現在還能及時止損，別再繼續下去，否則我不敢保證我會對你們做出什么！你們不要逼我?！?/br>
    黎楚怡緊捏指腹，聽完終于痛苦地尖著嗓子：“是你先逼他！你有什么資格在他面前揭露傷疤！他沒有你全心全意刻畫的模樣，他就是在做自己，做得已經夠好了！還有，媽咪你聽清楚，其實是我先對他有非分之想，他看穿我罷了，一切都是我先開的頭！”

    秦媛站起來，苦楚洶涌難壓：“黎楚怡，你再說一遍?！?/br>
    “你讓他在我們家過夜之前，我已經對他有非分之想，你滿意了嗎?！?/br>
    “你是不是賤！”

    黎楚怡喉嚨干得仿佛塞下一團棉花，從善如流：“我就是賤，”她就算聲沙鼻酸，也還是無畏：“我從前只能體會玩弄男仔的樂趣，很單薄的快感，倦了就扔，膩了就恥笑，只有他讓我開始有別的體會，酸甜苦辣健全?！?/br>
    黎楚怡深深望她眼睛，“退一步說，你更應該感謝他才對?！?/br>
    “你凈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非要同我講出個理是吧?！?/br>
    “隨便你怎么想，反正這已經是我真心話了?！?/br>
    “我給你時間冷靜一下，你確定你還要這么說?！?/br>
    “我如果不冷靜，剛才就在他面前和你對仗，所以你不用給我時間冷靜，這就是我說的全部?！?/br>
    秦媛近乎要將手中的手機扔到她臉上，可她在竭力隱忍，最后踢開那些殘破彩帶和氣球，“砰”一聲進房門。

    黎一鳴回來的時候，時針已經指向十二點，他洗過霓虹又進入憔悴夜境，盡管未在現場嘆這曲折離奇的戲碼，也已經預習劇本。

    這個家，黎一鳴沉默寡言，秦媛干脆大膽，黎楚怡活潑健談，老豆負責忙碌掙大錢，老母負責搞閑錢做家庭教育，而女兒就專注學業和玩樂，和和睦睦其樂融融，他事業繁忙，經常到處出差到處飛，陪母女的時間少之又少，難得回來竟是遇上這種浮夸場面，快要撕破臉皮，但還沒到那種地步。

    一個鐘頭過去，屋內一切歸于平和，桌面干凈，房門緊閉，黑漆漆的客廳只剩魚缸亮著綠光。

    黎一鳴看黎楚怡單薄的身影也不想再作打擊，只是說：“楚楚，去睡覺吧?！?/br>
    黎楚怡一人蜷坐在沙發上發呆，早早冷靜，等她聽見聲響，抬起鎖在臂彎里的下巴，面對她風塵仆仆趕回來的老豆，眼睛復而噙淚，說：“爹地，可唔可以幫我安慰一下媽咪（可不可以幫我安慰一下媽咪）?！?/br>
    不管劇本怎么演，她希望他扮演的是這樣的角色，她冷靜了，不愿和秦媛吵得極端，她很愛媽咪，但她也喜歡陳嶼。

    窗簾拂動，冷風寂寥，客廳又只剩黎楚怡一人呆坐，望空白桌面，而后她聽見痛罵，哭泣。

    不知過了多久，黎一鳴鎖好房門出來，往客廳一走，坐到沙發上。

    黎楚怡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黎一鳴身上的白襯衫掉一顆紐扣，褶皺滿起，一看也知上面揉進多少淚水，說：“她睡了?！?/br>
    “嗯?！?/br>
    “你知不知道我們為什么放任你自由?！?/br>
    黎楚怡揉了揉長時間被淚珠洗過的眼睛，試圖清著嗓音問：“為什么?！?/br>
    黎一鳴終于有淡笑的表情，他的眼神是溫柔的：“你媽咪她一直都很open，我是被你阿嫲折磨過才想要對下一代寬松些，但所有自由都是有前提的，她不會剝奪你權利，只是以后可能沒那么寬松了?！?/br>
    黎楚怡心情也沒那么糟糕了：“我以為有什么特別故事?！?/br>
    “沒有故事可以講，所以睡吧，想那么多都沒鬼用?！?/br>
    “為什么爹地你反應那么平淡?！?/br>
    “因為我是男人，我要對話的人，不是你?！?/br>
    小區好安靜，沒有雷電交加，沒有摞命般的午夜驚魂，只有涼風習習，樹葉婆娑。

    陳嶼能聞到過濃的焦油味，辛辣又薄涼，滲入五臟六腑，他又坐在那個位置抽煙，大半夜向阿伯要了樽汽水，沒喝。

    忽然，一陣清香，黎楚怡穿著涼拖鞋的小腳掠過滿是葉影的地板。

    她很快就撲向他，趕緊問：“爹地剛剛和你講了什么?！?/br>
    好神奇，黎楚怡竟成他的藥，灌入他破爛傷口，又疼又麻，苦后是甘。

    陳嶼郁結打開，沒了之前的頹態，回答：“讓我別禍害你?！?/br>
    黎楚怡靜靜看他，語氣不好：“所以你要禍害別人?！?/br>
    陳嶼也看她：“我禍害空氣?！?/br>
    她嗅著空氣被禍害后的味道：“那它好慘，一股煙味，小心被投訴?！?/br>
    “沒有投訴，這地方只有你我知道，居委都入不來，你老豆老母更不知?！?/br>
    “你真聰明，”黎楚怡上前圈住他，靜謐星光吻遍的身子越過剛從他唇邊溢出的煙霧，俯身在他的薄眼皮淡淡印了一口，“我們在偷情?！?/br>
    “一直在偷情，”陳嶼虛摟她纖細的腰，另外一只手將夾指間燃一半的煙扔到棕色液體里泡著，“聲音那么沙，吵過了?！?/br>
    黎楚怡親昵地把手攀在他肩上，看他黑漆漆的發頂：“還行，來了一場巔峰交流，媽咪她就是嘴硬心軟，你不要怪她氣她?！?/br>
    “不會?！?/br>
    “那就好，氣到頭上是會說這些話的了，見諒?！?/br>
    陳嶼突然笑著，懶懶調侃說：“你就是這樣，如出一轍?！?/br>
    黎楚怡聽出他說哪件事，雖說知道他已經不在諷刺，但也要犀利奉還：“男人老狗別翻舊賬，會顯得小氣?！?/br>
    “那你親我?！?/br>
    “就沒見過你這樣的，親你還能讓你大氣了？”

    不過她還是照做，低頭親他的嘴。

    陳嶼只讓她蜻蜓點水，淺嘗輒止后問她穿那么單薄下來干什么。

    黎楚怡下來當然不只是為了偷情，她終于進入正題：“我和他們約定好了，讀港大，和你保持距離，他們沒打算把我關起來，但是把我手機換成一破諾基亞了?！?/br>
    她連手機都要被管著，實在不能想象自己都長這么大了還要被沒收手機，21世紀的年輕人怎么能缺智能手機，真的難受。

    黎楚怡和秦媛提前打好預防針，管得越嚴她越容易浪，要后面出什么幺蛾子她可不保證，秦媛就差拿藤條抽她，但是又因她的鐵骨錚錚弄得無可奈何，氣飽回房，被黎一鳴哄著哄著就睡下了。

    陳嶼聽完她說的那些話，扮起阿sir囑咐道：“那就按他們要求來，你好好溫習那文檔，認真過完會有42以上?！?/br>
    黎楚怡覺得心里不上不下的，“你答應得好爽快。

    “我說過，我們不會分開，”他安慰式地撫拍她后腰，“回去吧?！?/br>
    “不想?！?/br>
    “在學校見?！?/br>
    “她竟然找了我Miss關照我?！?/br>
    “無所謂，只要你想，我總有辦法?！?/br>
    “行?！?/br>
    這夜他們抓緊最后一分一秒如膠似漆，在激吻中粉碎傷痕，不知第二日天光又是作何景象，是福是禍難猜測，不變的是，黎楚怡十分堅持，只要不是她主動放手，就沒有要弄丟的理由。

    人說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死不了就有回旋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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