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一章
這一次我執著面對 任性地沉醉 我并不在乎 這是錯還是對 ——《執迷不悔》 唐綿在這一年的倒數第六天,回了蓉城。 這一天除了天氣異常好之外,與這一年中的任何一天,沒有什么分別,只是一個普通而又相當平凡的日子。 盡管相對幸運的,她躲過了蓉城一年之中,空氣質量最最糟糕的那幾天。 時間過得飛快,她已經記不清是今年的第幾次飛行了。 飛機在跑道滑行,她將遮陽板拉起來,陽光刺眼,晃得她睜不開眼睛。 蓉城方言不斷灌進耳朵,像是在提醒唐綿—— 她逃不了、躲不了,就像是宿命般的,她必須回到這個她生長的城市。 生活兜兜轉轉還是在原來的位置。 唐綿心中的堅持,到底有幾分力度,她不清楚,以至于她到現在也不知道——應該用一個怎樣的方式和態度,去迎接接下來的日子?去尋找一個清晰的未來? 人還在擺渡車上,手機便開始響個不停。 可能是因為離開蓉城這段時間,發生了不在她計劃內的事情,使得唐綿覺得這段時間非常之長。 但,仔細計算,似乎又沒有幾天。 在臺北時,她刻意忽略掉這些聲音,想給自己一個清凈,逃避確實也逃避了,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一個學生,并且還有工作在身。 打工仔終不可能得空,該是你的工作,怎么逃避,都跑不脫。 “唐綿,回蓉城了嗎?” 是師母打來的,對方沒問為什么之前的電話打不通。 “嗯嗯,剛下飛機?!?/br> “那你跟著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吧?!?/br> “哦,好的?!?/br> 沒來得及將行李放回家,唐綿便匆匆往學校趕,在路上她給一個師姐打了電話,大致了解了一下這一個多禮拜師門在課題、論文上面的進展。 果然不出所料,師母找自己是課題的事情。 “是這樣的,我聯系了好幾家企業,你組織師弟師妹,以法治化營商環境這一大主題針對各個企業在原有問卷的基礎上,設計出單獨的、有針對性的問卷,例如,針對國企要考慮哪一些?針對外企,又是哪一些?切記——要有問題意識,千萬不能泛泛而談。像上次我們討論的幾個點,這次注意一下?!?/br> 師母將資料遞過來,又大致說了下要求。 “好的?!?/br> “企業名單和基本信息,我都已經發郵箱組了,差不多的類型都有涵蓋,你回去之后抄送給教研室的張主任,做個備份。然后,資料你先看看,做到心中有數。接著,排個行程表出來——第一個去宏盛吧,我讓他們秘書來和你對接?!?/br> “……好的?!?/br> 唐綿還沒有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在路上便接到了宏盛那邊的秘書打來的電話。 不是她打過照面的Leo,而是一位聽著聲音像是有叁十幾歲的女士。 對方稱現在年底了,公司都很忙,可能抽不出時間做很好的接待,如果不急的話,能不能元旦后再協商具體的面談時間? 唐綿聽聞,當然是求之不得。 盡管她覺得不一定會碰到黎靖煒,但還是要避免這方面的事情發生。 不然,她在臺北給自己所做的一切心理建設、下的所有決定,看起來都將會化作泡影。 唐綿在學校處理完一些雜事后,沒有回翡翠城,而是將行李從車上直接移回了宿舍,開始了沒日沒夜的工作與學習。 本科生的課程也快接近學期末的考核,唐綿這幾天整理兩叁百個人的平時作業,也花費了不少經歷。 28號那天晚上,師門組織年底聚餐,是吃火鍋。 可能考慮到有好些同學都在南門金融城附近實習,便也將餐廳安排在那附近。 吃了飯出來,唐綿身上一股火鍋味道。 在門口,她與大家告別,說是想要消食,也想要散味。 自從劉女士讓人把X3從4S店提回來之后,便一直停在翡翠城的車庫里。 這次唐綿回蓉城之后,還沒來得及回趟家去開車。 唐綿順著街邊公園的塑膠跑道緩緩地走,不知不覺中,她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宏盛樓下。 不知是緣分還是湊巧,火鍋城和宏盛大廈只隔了兩條馬路。 此刻,仰頭望去,都能夠看見整幢宏盛大廈矗立在夜幕下,只有五六間辦公室亮著燈,猶如半睜眼蟄伏的怪獸。 白日里喧囂的馬路已經恢復寂靜,偶爾才往來一輛車。 唐綿站在路邊的幾乎已經掉光葉片的干枯銀杏樹下,看向馬路對面的宏盛集團大門口。 可能因為有人加班,卷閘門還沒拉下,靜悄悄的,只有大堂里亮著幾盞燈。 透過落地玻璃窗,能看到里面坐著兩個值班保安。 不知過去多久,正在聊天的保安突然起身,轉身向著電梯門口那邊恭敬地打招呼。 唐綿偏過視線望去—— 感應門開,一道修長的身影出來。 黎靖煒一手拎著西裝,一手拿著個檔案袋,他從褲袋里拿出遙控鑰匙,路邊一輛SUV緊接著閃爍了下車燈。 他沒有注意到馬路這頭的唐綿。 唐綿站在路邊,手指間的煙火明滅不清。 她目送那輛黑色攬勝離開,直至其匯入夜色只剩車尾那抹紅燈光。 就像是那天,在銅鑼灣街頭匯入車流的白色A7。 中間隔了那么些日子,她的惶恐、不安少了幾分,心也漸漸平靜。 望向他,只是向以往那樣。 29號中午,唐可打來電話邀請唐綿同他們一家人元旦去北海道滑雪,唐綿婉拒了,緊接著在他們出發前把臺北帶回來的牛軋糖和茶葉送了過去。 小侄兒送了她一個自己手工做的向日葵,直說希望小姨能夠像花一樣笑得開心。 實話講,那花歪歪扭扭的有點丑,但著實帶給了唐綿好幾天的笑容。 葉引讓唐綿和她利用元旦假期去隔壁的山城泡溫泉,唐綿也沒去。 跨年那天,兩人在A大附近的烤rou攤攤隨便吃了點兒東西、喝了點熱啤酒。 狀態微醺之時,唐綿借著酒意將這段時間的事情大致講了一下,稍微隱去了自己和黎靖煒的那一段,但也足以讓對方驚掉了下巴。 一直到吃完了飯、走出餐廳,冷風鋪面襲來,葉引也沒有緩過來勁兒來。 唐綿這位知心好友,似乎也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 同樣,劉女士也打來了電話,沒提其他,只是問她宿舍衣服夠不夠? 還說她應該要在越南待一段時間,如果宿舍沒地暖感覺冷的話,還是回家去住。 唐綿沒答應,也沒明確拒絕。 她盡力地、設身處地,為劉女士著想,也能開始嘗試漸漸地理解對方的做法。 可是啊,理解是一碼事,卻仍舊做不出來馬上去全力配合。 短短1分06秒的通話,她幾次欲和劉女士講自己的想法,但始終開不了口。 別扭極了,母女倆之間,像是隔著一堵厚厚的墻。 但是,與劉女士的那一通電話,也讓唐綿想起了那場半個月前的談話。 當時,對方給了她一個月的思考時間。 半個月過去了,她逃也逃了、發泄也發xiele,可仍舊在原地踏步。 節后第一天,是一個禮拜一,也是新的一年的第一個工作日。 宏盛的秘書打來電話,禮貌詢問——可不可以將調研安排在6號,也就是禮拜叁的上午十點? 唐綿扭頭看著窗外的校園,她的辦公室在二樓,窗戶半開著。 一陣風吹過來,黃葉在空中翩翩飛舞,臘梅花香撲鼻,叁叁兩兩的學生并排走著,冬眠了幾天的校園,在今天恢復了原有的生機。 新的一年,開始了。 唐綿是在新年的第一個禮拜叁上午的9點50分抵達的宏盛大廈,她將車停好,然后在門口等了一下團隊的師弟師妹。 9點58分,宏盛秘書室的工作人員在大廳接到了唐綿一行五人。 “唐老師,實在不好意思,今早上臨時有個短會,各部門的主管都去了,可能需要你們等15到20分鐘,可以嗎?” 唐綿笑笑點頭。 26樓,工位上的打工仔明顯還未從節日的氛圍中抽身,帶著些rou眼可見的浮躁,對來人有些好奇,接待秘書介紹:“這兒是財務部,等會兒先跟他們談?” “嗯嗯,沒問題?!?/br> 唐綿知道黎靖煒的辦公室在27樓,上次來給葉引送資料的時候,她記得很清楚。 心,也就放松了一些。 盡管,她不覺得今天黎靖煒會在蓉城。 港企在新年伊始有派利是的傳統,宏盛高層更是會在頭幾天飛全球幾個主要的分公司慰問當地員工。 唐綿搖搖腦袋,她為什么會知道的這么清楚? “唐老師?唐老師?” “嗯……?” 或許是在漫想,也或許是對這種稱呼還未習慣,當師妹拉拉她的衣袖時,她才對面前的秘書不好意思地笑笑。 “唐老師,那你們先坐坐,我馬上把反饋表發給你。對了,按你們的要求,是要在下午同幾個部門的負責人有一個統一的會談?” “對的?!?/br> “好,那我協調時間,您在會議室稍等一下,財務部的人馬上過來,下午的具體流程,我們午餐時溝通?” “行,麻煩了?!?/br> “應該的?!?/br> 沒有等到5分鐘,唐綿他們一行人就已經進入工作狀態。 宏盛安排過來對接的工作人員相當客氣,對這個A大的調研團隊,幾乎是有問必答。 下午叁點,唐綿及團隊剛結束與工程部的訪談,等著秘書小姐過來帶他們去下一個會議室,便聽見外面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 來過兩次,唐綿對宏盛的構造還算熟悉,她帶著一個師妹出去茶水間接水。 好幾個工程師正聚在一起說話,瞥見來人是唐綿不是領導,喝了口茶繼續聊八卦。 “這個女娃娃都不上學的嗎?今天是工作日的哇!帶條狗在公司亂竄,嚇人得遭不??!” “你敢管嗎?反正我不敢。昨天你也看到了,那臉上好幾塊淤青,估計跟人在學校打架打的?!?/br> “打架?這哪兒是女娃娃哦?” “你看她那樣兒,像個街妹兒,要是肯老實讀書,咋個可能會被弄到蓉城來?聽說她那學校嚴得很哦,鋪蓋都要求迭成豆腐塊兒呢!” “這種大小姐啷個適應得了哦?怪說不得會被大老板帶在身邊,不過老梁也有本事,居然把人拐到咱們這兒來,哄高興了小公主,在萬歲爺那里的地位也水漲船高?!?/br> 眾人想起梁德永哄著那小孩兒的奴才樣,“咯咯”笑出聲。 梁德永是宏盛蓉城工程部的主管,聽說以前就是一包工頭,靠老婆發家,但是油嘴滑舌,江湖上那一套樣樣來,相當會談業務。 剛唐綿同他打過交道,是個老油條一般的人物,回答問題可以說是滴水不漏。 唐綿他們并沒有從他那兒得到什么實質性的反饋。 聽到他們的說話,唐綿心里一緊,但仍舊故作鎮定地帶著師妹接上水離開,沒有多做停留。 在門口時又聽到有女員工感慨:“可惜咱們都是宮女級別,萬歲爺看不上?!?/br> 其他人跟著笑,見時間差不多,跟著陸續回去工作。 回了會議室,唐綿琢磨起剛剛那幾個人說的話——Emily在公司?還在學校打架了? 正想著,腿上忽的一沉,低頭一瞧,有被嚇到。 有員工跟著過來,叫出了聲:“媽呀,這狗怎么跑出來了?!” 原本圍坐在唐綿身旁的師弟師妹陡然閃開,樣子都像是被嚇壞了。 巨型德國大狼犬前爪扒著唐綿的大腿,嘴里叼著朵玫瑰花,搖頭晃尾,模樣可怖又搞笑。 “我靠!這狗還知道跟美女表白?!庇心袉T工見鬼了似地道。 見狗沒攻擊人,其他同事紛紛圍過來瞧。 唐綿被狗抱著腿一動不能動。 她認出這條狼犬,正是黎靖煒養的那只Jack,而且剛才那員工也提到,老板女兒帶了條狗過來。 心里一緊,唐綿害怕。 她不是害怕這條狗,第一反應是害怕這狗將自己的絲襪弄破。 她今天穿著工裝羊毛大衣,內搭及膝短裙和襯衫,室內開著暖氣,她早已將大衣脫去。 “唐老師,這花我看你還是收下吧。難為它的一番心意?!?/br> 有個剛剛參與會談的男員工打趣。 唐綿探頭,朝外面望去,好像瞧見有顆腦袋在拐角后晃動,但她再仔細瞅去,什么也沒有。 那狗久久未等來唐綿接花,“嗷”了一聲,不耐煩地用爪子刨唐綿的裙子。 唐綿不敢大意,趕緊伸手取了那朵玫瑰。 “嗷——”狼犬這回叫的調子跟剛才不一樣,甩了甩尾巴,歡騰地跑去辦公室那邊。 “這狗通人性??!” “有錢人養的狗能差到哪兒去?!?/br> 眾人散去。 有人嘖嘖搖頭道:“這日子過的連狗都不如,那狗脖子上戴的項鏈,少說要十萬多?!?/br> 提到項鏈,有女員工來了興致,趴在辦公屏風上說:“我以為就我發現了呢!他們城里人真會玩,那是香港一家珠寶行的定制款,我元旦跟老公去香港玩,當時想買的,那死鬼不干,說可以買輛車了?!?/br> 唐綿倒沒注意什么項鏈,她現在糾結的是,手里的花,有些扎手,應該怎么辦呢? “師姐,你不害怕嗎?”有師妹問。 “還好,它不沒傷人嗎?”師妹還想說什么,對接秘書姍姍來遲:“唐老師不好意思,樓上有事情,耽擱了些時間,你們隨我來?!?/br> 說完,她注意到了唐綿手上的玫瑰,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插到會議室的花瓶中。 在一簇干花當中,顯得格格不入。 “哦,這是黎小姐的,據說是從保加利亞空運過來的呢!” 唐綿:“……” 電梯里。 “你們黎總來公司了嗎?”唐綿裝作不經意地詢問。 “沒有呢,他去軟件園的工地了。您的訪談需要和黎總……?”秘書小姐微微笑,禮貌地詢問。 “不是,不需要?!碧凭d不自在地用沒提文件袋的那只手,卷了卷頭發:“我就是問問?!?/br> 她沖秘書笑了笑。 “哦哦,黎總對你們的課題挺上心的,過問了好幾次?!?/br> “真的嗎?”唐綿還沒有答話,旁邊的師妹就搶著答話,樣子看上去很激動。 這是個研二的師妹,工作過兩年,有點社會經歷,只比唐綿小一歲。 “當然是真的?!?/br> 秘書小姐被嚇一跳,但是仍舊很客氣。 …… 一層樓而已,時間很快,電梯到了27樓。 大家陸續出了電梯廂,對話沒有再繼續。 下午3點30分,唐綿從衛生間出來準備去往會議室,這是今天調研行程里的最后一項——他們課題組要與各部門針對共性問題展開一個統一訪談。 地點定在了27樓的會議室。 唐綿正要經過前臺,便聽到電梯“?!绷艘宦?,緊接著便是前臺小姐慌慌張張的一聲“黎總”。 一下子,只是一下子,唐綿停下了腳步。 木了一下,她猛地側過身,躲到了墻后。 可是一抬頭,便通過斜前方的反光玻璃,看見黎靖煒已經走進感應門。 黎靖煒的臉色極差,眉頭緊皺,薄唇抿著,他沒有理會前臺小姐的問候,徑直大步流星朝辦公室去了。 唐綿看著他的背影,捂住胸口、屏住呼吸。 她好害怕他會回頭看見自己。 細高跟有些支撐不住她的重量,她扶了扶墻,看著男人打開辦公室的門,才調整了自己的狀態,做了幾次深呼吸,走進反方向的會議室。 一進門,除了她,所有人都已經就位。 唐綿來不及多想,馬上逼迫自己投入狀態。 訪談大概進行了十分鐘左右,有個員工彎著腰匆匆忙忙進到會議室,趴在梁德永耳邊,小聲講了幾句話。 “什么?” 只見梁主管臉色一變,丟了手上的筆就要往外走。 法務部主管,也是唐綿的校友,抬手攔住了他:“老梁,我師妹還在問你話呢?你干嘛往外跑???” “不得了啦!要打起來了!”老梁沒了形象。 “誰跟誰?”有人疑惑。 …… 梁德永已經不見蹤影,剩下進來那員工解釋道:“黎總和他女兒啊。那女娃娃今天騙黎總說去學校,后來溜回家,偷偷帶著狗來了公司?!?/br> 這員工喝了口桌上的茶,繼續把聽到的事說出來:“剛才黎總打電話去學校問,班主任說孩子根本沒回過學校,黎總再往家里一打電話,從司機那里得知小朋友來了這里,黑著臉直接殺過來。老梁這次是偷雞不成蝕把米?!?/br> 話音剛落,大家都從座位上起來,涌到外面去看熱鬧。 黎靖煒的辦公室大門緊閉,大概有十幾個人站在外面看熱鬧。 其中,也有唐綿。 唐綿的那位校友站在她旁邊繼續介紹:“那小祖宗禮拜一傍晚和班上同學打架,被黎總領回了家。昨天帶到公司來了一趟,老梁聽說,就往上捧,今天又把人給招來了?!?/br> 唐綿沒有回話,只是盯著那扇門,身旁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個師弟擠開人群到唐綿身側問:“師姐,今天調研應該完成不了,不然,我們先回去?報告這兩天要出初稿,時間緊?!?/br> 唐綿還沒有回答,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先離開? 電梯廂里那個接話的師妹馬上否定了:“都還沒同大家總結呢,初稿怎么寫得出來?” “以現有的成果可以寫大致內容了,你別想偷懶,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你知道?”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唐綿出聲打斷:“鬧啥子鬧?想走就走!” 她本來就心煩意亂,這兩人又在邊上“喳喳喳”,自然聲音大了些,把旁邊的宏盛員工嚇一跳。 她沒有過多在意。 其實理智告訴唐綿,應該在一片混亂之中離開,可她的雙腿像是被灌了鉛,一動不能動。 除開那晚遠遠的一眼,上一次,她見黎靖煒,也是在宏盛大廈。 具體是幾樓她居然已經記不清了,但是,是在那層樓的一個會議室與一個茶水間。 那天,盡管男人有些嚴肅,脾氣談不上多好,但是并不妨礙,他是一個還不錯的老師。 唐綿突然想起來,在茶水間跟自己談話時,他往咖啡里加了好幾顆方糖。 “撲哧”一下,她笑出了聲。 在這樣一個大家都緊繃著的場合,有些不合時宜。 那是去年的12月9日,也是這樣的一個禮拜叁。 時間不偏不倚,差叁天剛好一個月—— 兩人沒有見過面。 唐綿還沒來得及多想,就眼看著梁德永猶豫再叁后,推開了辦公室的那扇門。 他邊進去,嘴里邊勸著:“黎總,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兩爺子哪兒有隔夜仇的嘛?” 他的普通話燙嘴,配上他矮矮胖胖的身形,讓人覺得相當滑稽。 外面很多人都沒忍住,笑了出來。 倒也帶過、掩飾了,唐綿剛剛那突兀的笑聲。 透過敞開的門,唐綿看見了里面站著的男人,只是他的背影。 他兩手插在腰際,西裝勾勒出他的背脊輪廓,即使看不見他的正臉,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氣。 被門擋住的女孩子不知嘀咕了句什么,黎靖煒二話不說就想要動手。 他的手臂在空中懸著,要放不放,看著像是在克制情緒。 梁德永進去后,趕緊拉住黎靖煒,滿頭大汗地說:“黎總黎總,消消氣,孩子年紀還小……” “十六七歲了,還小嗎?”男人嗓音冷森,顯然真動了氣。 唐綿聽到少女不甘地嚷嚷:“是不小了,再長兩年就能學你生個仔出來不管不問了!” 女孩用的粵語,但短短一句話不妨礙大家聽得七七八八。 唐綿只覺得腦袋一陣眩暈。 同樣,她也感受到,旁邊的宏盛員工倒吸了一口冷氣。 黎靖煒額際青筋隱現,他手指著頂嘴的Emily:“你再講多一次!” “有什么不敢講的!” 少女故意把嗓子扯得很開,一字一句,改用拗口的普通話,生怕旁人聽不見地說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把我留在身邊,不過是為了我身上10%的股權,你怕我偏向我嫲嫲那邊,到時候你坐不穩屁股底下的位置!” 如女孩所愿,包括唐綿在內的所有人,都聽見了。 在她說出“10%的股權”時,唐綿的心,沉了又沉。 仿佛,她在臺北刻意忽視的一切,現在又再次鋪面而來。 就像是這窗外的天氣一樣,陰霾漫天。 梁德永死命攔著黎靖煒,心里暗道一聲小祖宗:“黎總,孩子說氣話呢!您別跟她計較,咱們出去喝杯茶、喝杯茶……” 最后,還是Emily牽著狗狗,先從辦公室里面出來。 女孩把頭發剪短了,剪成了寸頭。 人也瘦了些,白凈的臉上有幾處結痂的小傷口。 元旦之后,蓉城這兩天的氣溫陡降,她仍然穿著破洞牛仔褲,皮衣、耳釘,看著比初次見面更加叛逆。 狼犬瞧見唐綿,熱情地“嗷”了一聲,少女怒氣騰騰,微微低著頭,耷拉著眼睛,誰也不理,拖著要往人群里面鉆的狗直接走。 沒一分鐘,梁德永跑出來,朝電梯那邊追去。 沒了爭執聲的辦公室安靜下來。 大家都害怕,紛紛散去。 唐綿站在門口,聽到了皮鞋踢開倒地臺燈的動靜。 她微微往前探,往辦公室里看去——黎靖煒已經坐在沙發上,上身稍稍前傾,背脊彎曲,臉廓冷峻又靜默。 他拿起不知何時擱在茶桌上的煙盒,剛點了根煙,視線卻越過煙霧看向門口這邊。 對上他那雙眼睛的剎那,唐綿來不及將目光移開。 那一瞬間,實在是長得過分,唐綿只覺背脊僵硬,動也動不了。 退,也沒有地方退。 視線里,男人也沒有動,任由縷縷青煙在兩人之間蔓延。 唐綿望著他,只是望著他。 但是很快的,她撇開了視線,轉身疾步離開。 她能感覺到男人的目光盯著自己,并沒有移開,很是灼熱。 一路上,她忍不住用手搓了搓手臂,整個人都有些晃神。 剛剛那一刻,黎靖煒望過來—— 眼底的深沉,讓她覺得,好像永遠望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