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mily玩完狗慢吞吞地回來,瞧見黎靖煒正看著店外,她好奇地跟著望出去,結果除了綠化帶外的來往車輛,什么也沒有。 她上前一拍自家爹地的肩膀:“有什么東西嗎?” “還有什么要買的沒?”黎靖煒收回視線,望向女兒空空的兩手。 雖然Emily平日跟黎靖煒說話沒大沒小的,但她其實很怕黎靖煒。 也許是因著黎靖煒身上有股為人父的威嚴。 特別是當他面無表情看著你的時候,眼底的深沉讓Emily打從心底畏懼。 再加上兩人接觸本身就非常少,她更是不敢將自己正二八經的情緒外露。 所以,聽到黎靖煒這么問,她立刻擺擺手說“沒有”,視線往外面不經意地一掃,掃見了那個提著粉色狗籠的女人。 背影有些熟悉。 她正站在一輛暗紅色SUV旁邊,邊打電話邊拉開后左車門把狗籠放進去。 盯著那狗籠瞅了會兒,她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哼著歌,一晃一晃,跟著黎靖煒出了寵物店大門。 “嗯,剛帶丁丁妹兒出來,大概二十分鐘后到家?!?/br> “……” 唐綿關上后座車,繞過車頭走去駕駛座,一邊對電話那邊的劉女士道:“沒事,不用等我,你們弄好了先吃?!?/br> 劉女士的朋友頭兩天給她寄了箱高郵湖雄蟹,但大家都忙,今晚抽空才約了公司的幾個同事到家里來嘗一嘗。 車內空氣沉悶,唐綿戴上眼鏡發動引擎后,再降下四面車窗。 “香醋嗎?那我在家樓下便利店買一瓶上來?!?/br> “小區門口沒有那種,你經過沃爾瑪的時候進去買一瓶?!?/br> “您要求還真多……” 掛了電話,唐綿收起手機,掛檔,準備倒車,卻發現剎車踩不下去。 唐綿不得不彎下腰去看—— 一個紙巾盒正靜靜的躺在剎車底下。 撿起來放到儀表臺上,唐綿將車倒出路邊車位,方向盤一打,X3調轉車頭,往翡翠城駛去。 唐綿到沃爾瑪買了瓶香醋和女士香煙,出來時站在街對面抽了支煙,才拿著車鑰匙遙控解鎖。 上了車,她將香煙盒放在儀表盤上,轉身把香醋放副駕駛位置上,還細心用BOOK TOTE遮住,免得瓶子滾出去。 同時,眼角也瞥到了后座上的狗籠。 那是敞開的。 突然,不詳感涌上心頭。 一分鐘后。 唐綿站在車邊,看著空空的籠子,將長發順手散了下來,抬手攏了攏,焦急又頭疼。 牧馬山一獨棟別墅。 黑色攬勝沒有駛進車庫,而是在門口便熄了火。 黎靖煒剛把安全帶解開,手機響了,是Jeff打來的,問他晚上飯局的事。 “爹地,我先進去了!” 見黎靖煒的注意力都在電話上,Emily抱起那袋寵物零食和自己鼓鼓的書包推開車門下去。 “定在晚上七點吧,現在送Emily回家,我拿上東西便過來?!?/br> 黎靖煒手握著手機,視線看向拔腿跑進別墅的女兒,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但具體又說不上來。 等他進屋,Emily已經回了自己房間。 “Emily一進門就換鞋上樓去了?!?/br> 客廳里,胡嫂邊說邊收拾著茶幾上Emily剛剛扔下的零食包裝。 黎靖煒點點頭,也上樓。 他到叁樓房間拿上今晚聚會需要用的某名家畫作。 下到二樓,黎靖煒腳步一頓,又折返回去,叩了叩女兒臥室的房門。 過了好一會兒,Emily才趿著拖鞋跑過來開,盯著他手上的盒子。 “包裝這么漂亮,送誰呢?” 黎靖煒沒回答,視線在房間里逡巡一圈,最后停留在書桌上攤開的數學教材上。 Emily已經在旁邊解釋:“我想著自己先溫習一下,免得到新學校去,我什么都聽不懂?!?/br> “……”黎靖煒瞥她一眼,明顯不是很相信。 女孩撓著自己雞窩似的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上次不考了29分嗎?下次我想好好考,那樣你也不是太丟面?!?/br> 為人父母,總希望自己孩子求上進。 黎靖煒見她態度認真,沒有平時那股叛逆胡為的勁兒,開口的語氣有所緩和:“兩邊課程體系一樣,你不用太緊張,用心就行。過些天,我幫你請個家教,放學返家時給你補習?!?/br> Emily心里苦哈哈,面上卻認真點頭。 見黎靖煒看了看腕表準備走人,她狗腿地說了一句:“如果聊得來,晚上不用回家也可以?!?/br> 那兩道凜冽的眼神射過來:“有個女孩子的樣子!” Emily立刻閉嘴,不敢再油嘴滑舌。 黎靖煒下樓,出門前去了廚房,囑咐胡嫂:“晚上吃了飯記得把盯住她把中藥喝了,她下午的時候還有點咳嗽,說是喉嚨不舒服?!?/br> 這個她,自然是指Emily。 胡嫂笑著應下:“嗓子啞了幾天,可能是剛到蓉城,氣候不太適應,過幾天就會好?!?/br> 中年婦女心里想著,盡管父女倆不常見面,可做父親的哪兒有不關心女兒的? 外面的流言蜚語,真是不像話。 直到別墅外響起車駛離的聲音,Emily才關上房,迅速反鎖,她才跑到衣柜前哐當一下拉開。 那只小貴賓正趴在書包上睡覺,完全沒有到一個陌生環境的不適和惶恐。 非常之淡定。 Emily把狗抱出來,摟在懷里摸了摸,沉甸甸的,真結實! 剛才在車上,她怕這只mini?poodle發出不一樣的叫聲被黎靖煒發現,喂它吃了半個狗罐頭,這會兒又把剩下那半拿給它吃。 她也不嫌狗臟,直接放在床上喂食,自己則趴枕頭上津津有味地看著。 心里直呼,太可愛啦! 這會是她在蓉城的新朋友嗎? 今晚黎靖煒是去參加一個商局,主要是內地一招商項目針對在蓉投資的港商。 蓉城的香港商會會長也有來。 在開席前,黎靖煒和他單獨聊了十來分鐘,也讓Jeff差人將那副名畫送到了他的車上。 一個大包間,兩張桌,一桌坐老板領導等主要人物,另一桌坐的是秘書助理。 席間,盡管安排了川劇變臉、彈唱等等有地方特色的表演,但一頓飯吃下來,煙味嗆鼻的房間里,推杯換盞間的嘈雜,自不必說。 Jeff安排妥當,便急匆匆前往上海出差。 Leo這兩日在臺北辦事,今天跟著黎靖煒過來的是個男助理,酒量很不錯,替他擋了好些。 他喝的不算太多,之后便背靠椅子坐在那兒,只看旁人舉著酒杯稱兄道弟。 晚飯后,自然還有節目安排。 眾人去了一家高檔娛樂會所。 今晚組局的人拍了拍手,依次進來十幾個穿統一服裝的小姐,瞬間,整個包廂沉浸在奢靡浮華的氛圍里。 一蓉城老板發現其中有個女孩模樣清麗,二話不說拽到黎靖煒身邊:“來,今晚你陪黎總?!?/br> 女孩見黎靖煒靠邊的沙發上,話不多,比起其他大腹便便的老總,不僅身材沒話說,長得也好,又聽那人說是老總,心想自己今晚走大運,立刻殷勤地坐過去,柔柔綿綿地跟著喊了聲“黎總”。 黎靖煒聞聲偏頭,看到身邊的女孩不過二十二叁歲,五官秀氣漂亮,綰了個花苞頭,額頭光潔,穿一身白色襯衫和黑色一步裙。 這打扮,有些顯老成。 見男人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女孩臉頰微紅,在風月場所待久了,顧眸生盼間自然而然流露出嫵媚的風情。 她剛準備搭訕,男人已經轉開眼,專注地看著前方摟著美女唱歌的老總。 那女孩倒了杯紅酒,端起來,用蹩腳的粵語講到:“黎總,這杯我敬你?!?/br> “放著吧?!?/br> 黎靖煒面色平靜,他的聲音寡淡,讓人沒辦法接下去。 女孩看到其他老總都已經盡興的在玩,只有自己身邊這位,只是安靜地抽煙,別說是對自己動手動腳,就連說句曖昧調情的話都沒有,心里頓生挫敗感。 但瞅著身邊男人將香煙搭在煙灰缸的邊緣,用修長手指磕了磕,動作嫻熟又有男人味,怎么也不愿意把他身邊的位置讓出去。 晚上10點25分,黎靖煒以家里還有小的要照顧為由,起身告辭。 在座港商占大多數,黎靖煒有個小孩的事,在圈內不是秘密,加上那孩子母親是已逝的李家女兒,自然沒人敢強留他。 酒還是喝了一些,狀態微醺,黎靖煒沒自己開車,找了代駕。 回到牧馬山別墅,已接近夜里十一點。 黎靖煒在玄關處換了拖鞋,頭隱隱有些痛,他沒把胡嫂叫起來煮醒酒湯,扯了扯領帶,用手指揉著太陽xue踏上樓梯。 經過Emily房間,聽到一聲狗叫,黎靖煒停下了腳步。 他剛進屋前專門去Jack的新屋看了一眼,它睡得正香。 那這叫聲,是什么? Emily都這么大了,也不好直接進去,他不得不電話叫醒胡嫂請她過來進房間去看看。 他扶著房間門口的樓梯欄桿,看著胡嫂擰開房門。 還沒有絲毫準備,一只小poodle飛快地撲過來,繞著他轉了幾圈,最后親昵地抬起前腿往他身上撲。 憨憨的,也沒有再叫。 房間里,Emily兩條長腿夾著被子呼呼大睡。 黎靖煒收回視線,又看向還在扒自己褲腿的狗。 家里除了剛從香港帶過來的Jack,再也沒養其它動物,這狗又是從Emily房間出來的,黎靖煒回憶起傍晚回來時Emily那只鼓得不正常的書包,應該就是那會兒帶回來的。 他回房間,那狗亦趨亦步地跟著。 醉意涌了上來,黎靖煒無暇理會這狗,將脫下的西裝丟在床上,進了淋浴間沖澡。 十分鐘后。 黎靖煒穿著深色浴袍出來,拿干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發梢,橘黃燈光下,他冷硬的五官輪廓柔和不少,沒有了白日里的凌厲。 從某些角度望去,略顯年輕,不像是一個已過而立的男人。 拖鞋突然踢到什么,阻止了他的腳步。 黎靖煒低頭,那只狗正窩在淋浴間口,歪頭瞅他,一副隨時準備開溜的架勢。 如果說,剛才是因為光線不好,那現在,黎靖煒已經認出這是誰的狗。 至于這狗為什么會到Emily手里,確實讓人費解。 畢竟當時,他是親眼看著唐綿把狗帶出寵物店的。 黎靖煒用腳把沉甸甸的狗往旁邊撥了撥,走到床頭柜邊,拉開抽屜拿出一瓶藥,倒了兩顆藥丸吞下去。 那狗已經追過來,仰著腦袋,以為是好吃的東西,“汪汪”叫著要分一杯羹。 臥室開了一扇落地窗,夜風吹起透明紗簾。 黎靖煒沒理會那狗,從西褲里拿出煙盒跟打火機,靠坐在床頭,抽出一根煙叼在嘴邊,一手護風一手打火。 當煙頭燃起忽明忽暗的星火,他把煙從嘴里拿開,同時又將打火機隨手扔在了床頭柜上。 細白的煙霧從薄唇間溢出,也緩解了他頭痛的不適感。 黎靖煒閉目休息,不知過了多久,手臂有溫熱觸感。 一低頭,才看見這只小而肥的poodle在往自己身邊湊,還有舌頭不停地舔自己。 像在抗議不滿,見他望過來,直接往他胸口上跳。 他向來不是特別偏愛小型犬,特別是貴賓,總覺得它們精明又小氣。 黎靖煒眉頭揪緊,驀地站起身,嘴里咬著煙卷,把那狗舉到自己面前。 這狗漆黑的眼眸也一動不動的盯著自己,一點兒不像Jack那般老實。 一人一狗對視好幾秒,這狗忽然叫了聲。 黎靖煒楞是被嚇一跳。 轉而又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抱著它下到一樓客廳。 他猜,它或許是餓了。 端著狗糧過去,眼看那狗張嘴又要叫,黎靖煒冷著臉呵斥了它一聲:“大半夜叫什么!” 那狗斜他一眼,一點兒沒怕的意思,晃了晃尾巴,像是不屑于他手中的食物,從客廳的落地窗去到前花園,轉過身把屁股對著他。 倒是旁邊的德國大狼犬,發現陌生闖入者,湊過來嗅一嗅氣味。 黎靖煒站在遠處,看到了一幅他覺得自己好像酒還沒醒的畫面。 只見這小poodle突然抬起一爪子,直接便拍在大狗鼻子上。 鼻子是狗最敏感,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嗷——” Jack嚇了一跳,往籠子角落退了退,全無平時里耀武揚威的態勢。 黎靖煒看到Jack被欺壓得縮在角落,倒是那狗明目張膽地霸占了大半狗籠,竟生不出氣來,反而發出一聲笑。 他將狗糧放過去,然后不再管這兩只狗,轉身進了別墅。 回到樓上,被攪了睡意,整個人越來越清醒。 雙臂高舉到腦后交迭,黎靖煒身體往后靠著床頭,那張白凈的臉龐映入了他的腦海里。 毫無征兆的,在這個深夜,包括女孩綰起發髻、穿著白襯衫黑西褲的麗質身姿,突然有些揮之不去。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拿過床頭柜上的手機,也不管大半夜,一個電話撥了過去。 唐綿丟了狗,一晚上都在外面找,還拉上葉引,直到晚上十點半才回到翡翠城。 寵物店老板還幫忙把尋狗啟事發到蓉城的好幾個寵物交流群。 得知狗不見了,劉女士只是神色平靜地說了句“丟了就丟了”,沒有不悅的表現。 唐綿不認為劉女士內心真對這只狗不在乎。 田阿姨說過,劉女士在翡翠城住了多久,那狗就陪了多久。 一定程度上,劉女士肯定把這狗當成孩子在養。 現在,她把劉女士的孩子弄丟了,不用對方來責備她,她自己已經寢食難安。 唐綿把丟狗的地點一個個排除,最后鎖定了寵物店。 她記起彎腰撿紙巾盒那個時分。 那會兒為通氣,她把車窗都開了,狗籠的那個旋鈕壞了,丁丁妹兒應該就是那會兒逃出去的。 可是,他們仔仔細細問了住在寵物店附近的人,都說沒看到一只胖貴賓。 沖完澡,唐綿身心疲憊地躺在床上。 寵物這種東西,丟了很難再找到,雖然明白這一點,但她還是沒辦法就這樣放棄。 哪怕她再買一只差不多的mini poodle賠給劉女士,那也是不一樣的。 丁丁妹兒只能是丁丁妹兒,其它狗都取代不了。 腦海中閃過,劉女士在陽臺曬太陽逗丁丁妹兒的畫面,唐綿用棉被蓋住自己的臉。 自責與內疚將她淹沒。 半夢半醒之間,擱在枕邊的手機屏幕亮了。 晚上,唐綿有靜音的習慣,等她發現有電話進來時,對方已經打了兩個。 號碼并沒有被唐綿存在通訊錄里。 前不久在劇場的那個晚上,這個電話也打來過。 她同樣,沒有第一時間接聽。 屏幕再一次出現來電顯示,把手機貼在了耳邊,深吸一口氣,唐綿的嗓音有些沙啞。 “你好,哪位?” 拉開到合適的距離,是她此時此刻唯一能夠做的事情。 “黎靖煒?!?/br> 片刻沉默,男人低沉好聽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