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一章
夜是不是有些醉 心是不是有些累 城市里最晚熄的燈在等待誰 當我再睜開雙眼 愛會不會再留戀 晨光中最早起的心在迎接誰 ——《日安·我的愛》 誰都不是預言家,想象不到將來會發生什么事。 也更加不是什么哲學家,能夠領悟那些大道理。 像世間的普通男女做人做事,無非就是把握每一個清晨與日出,珍惜每一個黃昏與日落。 不管頭一天有什么樣的故事,還是后一天又會展開怎么樣的傳奇,我們都無法掌控,或者說改變。 所以,重要的,始終是自己的每個今天,每個當下,每個與你說日安和晚安的人。 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發生的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超出了預期,使得這些簡單又普通、本該是人人都了解的內容,唐綿竟然是最近才在慢慢開始有所感悟。 第二天的香港,天氣真是不錯。 明明是冬日,卻有種初春之感。 真的是很奇怪,唐綿體驗過香港的好幾個冬天,沒有一次像這般溫暖。 整座城市都已經在不走尋常路,整件事情的發展就像是為了與這般不同以往的美好天氣相呼應,沒有一個細節和她之前的幻想相匹配。 對于這樣的事情,當她開始有想象,乃至于有期盼時,不可避免地總是會思考結束后,雙方的反應。 她是會落荒而逃,還是怎樣? 說實話,她只想過這種方寸凌亂的落荒而逃。 因為除了逃之夭夭,她確實不知道這種激情過后的清晨該以怎樣的面目來對待黎靖煒,來分析她自己。 可事實卻恰恰相反。 她都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之自然。 午后時分,不曉得Jack是餓了還是見主人沒出房門,一直在用爪子撓門,撓得人心慌。 至少唐綿是心慌的。 她跪在床上,左手手腕反扣,被男人拉住。 感覺自己就像是隨著海浪不斷起伏的小船,搖搖擺擺,即使扭頭也看不清黎靖煒的臉。 畫面模糊,但是身體上的感官卻十分清晰。 她能感覺到,男人不像她,沒有受到門外狼犬的影響。 然而,她撐著床的右手似已沒有力氣,配合不了身后的男人。 她一頭栽向床——鼻尖感受到那團棉被有些濕噠噠。 發絲貼著她的嘴唇,呼吸間,全是情愛味道。 早晨醒來后的每一個害羞畫面,大概是因為天亮了的緣故,不論過了多久,在她腦海里,都清晰如昨。 她被黎靖煒抱上盥洗臺,又濕又冰的大理石臺面讓她打了一個激靈。 唐綿弓著背,伸手覆上男人的臉頰。 他臉上冒出來的胡渣,有些扎人。 但是,很是性感。 黎靖煒溫暖又帶著溫情的唇瓣,慢慢含住她酥胸上的梅紅,大手在女人的腿根游走。 可就在她起雞皮疙瘩的那一個瞬間,肚子發出“咕咕咕”。 那是她今天早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尷尬。 龍駒道9號那巨大的冰箱幾乎被世界各地的茶葉占據,還有些小空間,零散放著幾條開封過的香煙。 唐綿立在那兒,男人的白色襯衣堪堪遮擋她的大腿根,完全無法蓋住那些曖昧痕跡。 唐綿正想問怎么辦,轉頭便看見黎靖煒站在自己身后。 隔著中島臺,只瞧見男人的上半身。 他稍稍低頭撓著后腦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陽光透過開放式廚房的落地玻璃灑進來,黎靖煒穿著白色的居家毛衣。 是她剛剛半躺在床上看著他套上的那件。 狼犬Jack在男人旁邊打著轉兒,他的身后是幾乎伸手可觸的筆架山。 唐綿甚至可以看見幾片樹葉貼著梁子。 不知是玻璃的反射聚攏作用,還是原本就是這樣,這份綠意盎然在唐綿的腦海里竟然顯得如此深刻。 也不能用深刻來講,就是看著很舒服。 她也不曉得是緣于此時的男人沒有平常的嚴肅,還是這幅畫面有其他獨特之處她沒有形容上來。 總之,和以往不同。 后來想想,這或許大概也就是她,感覺到自然又放松的原因吧。 兩人手拖手出門,走在街上,話都不算多。 太陽懶洋洋的,曬得整個城市都籠罩著一層金黃色,暖烘烘的。 快要到城大校門的那個路口,黎靖煒虛摟護住她,避開幾個追逐打鬧的小學生。 黎靖煒沒帶她去什么高級餐廳,反而領著她輕車熟路地找到又一城后面的一條小巷。 在不起眼的街頭,有家老字號牛腩面。 令人驚訝的,居然是唐綿最愛的那家在九龍塘開的分店。 以往她常常去銅鑼灣總店,這兒,倒是第一次來。 黎靖煒牽著她撩開門簾,兩點過了,店里光線不怎么好,也沒什么人。 她忽然就想起從跑馬地出來的那個夜晚,朦朧細雨中,她小跑沖進那家店鋪時,也是這樣的光景。 那天,重重的門簾還打痛了她的手臂。 當時,那逼仄的空間里混著香味的熱意鋪面而來,又讓她忘了那種痛感。 這些小細節,本來都已經模糊了,可在這一剎那,又突然在腦海中浮現。 “A大那邊課業忙不忙?” 兩人面對面坐,男人點上了一支煙。 “不忙?!?/br> “我這兩天也得空,找個地方去度假?” “嗯?” 唐綿明顯不信,覺得他在唬人。 年底了,黎靖煒作為宏盛老總,不管是會議,還是應酬,應該都多得數不清。 不忙來連軸轉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還得空? “30號董事局開會,那之前趕回來就行?!闭f著,兩人點的東西端上來了。 黎靖煒拿餐巾紙擦了擦筷子,再遞給她。 唐綿餓過了,沒怎么吃,光喝了幾口湯。 胃,一下子就暖暖的。 私人飛機降落在羽田國際機場,已是傍晚時分。 東京的冬日,天已經黑透了。 唐綿也不曉得自己怎么會說想來東京玩,她明明才從東京到香港。 而且,東京好冷,貌似也不太適合度假。 隨便找個東南亞小島潛水,或許才是更好的選擇。 頭兩日在東京,學術峰會的主辦學校是明治大學。 它的標志性建筑是位于駿河臺校區的Liberty tower,坐落于御茶水河畔。 當時唐綿從丸之內線走出來,隨著人群跨橋往目的地挪動。 她太久沒有到過東京,看著陌生又熟悉的街景,恍若隔世。 一側頭,便看見了那間茶室。 自倫敦一別后,她第一次見到黎靖煒的那間茶室。 不知為何,她只記得當時的黎靖煒滿臉疲憊。 對于她的請求,男人捏捏眉心,說:“別擔心,Cecilia?!?/br> 她站在那窄窄的橋上,看著一輛又一輛呼嘯而過的地下鐵,像是記憶在她心口穿梭,可除了這些片段,其他的怎么也想不起來。 那些在東京的人和事,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 所以當黎靖煒一問,她就答,或許這就是一種沒有考慮的潛意識里的答案吧。 可后來她又在想,為什么要思考、要顧慮呢? 活得灑脫一點,才會活得開心。 日本政府自2011年啟動申奧后,便擴大在港區填海造陸的規模,這自然也吸引了全球的各大企業對東京的投資。 2013年,政府提出“東京灣再建設”后,相關行業就成為當時全球比較熱的香餑餑。 宏盛當然沒有錯過,和長基、新麗組成財團前往東京。 這中間,不論是與當地政府、企業,還是與自己的合作伙伴,都免不了會產生各種各樣的摩擦。 海達當時在給長基做法律顧問,唐綿接觸到一些,也了解到皮毛。 她亦就是在這種狀況和背景下申請的外派東京。 時間不長,也斷斷續續的,統共不到一年吧。 所以唐綿對東京這個城市,稱不上有多熟悉。 “我第一次在日本見到你,就是在那兒?!?/br> 黎靖煒拍了拍身旁女人的腿,指向不遠處的窗外。 唐綿側頭,是紅白相間的東京塔。 “真的嗎?”唐綿有些驚訝。 “那天下雪,”男人頓了頓,“我剛想叫住你,出租就來了?!?/br> 黎靖煒笑了笑,像是在回憶。 “哦~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我第一次到日本,找酒店找半天,才發覺司機把地址搞錯了,只得站在路邊重新攔車?!?/br> 記憶在緩緩蘇醒,畫面閃過,唐綿還想說些什么,電話就響了。 唐綿拿手機的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這兩天像是在棉花糖里翻滾,過得醉生夢死。 “劉女士”這叁個字出現在屏幕里,才一下子把她拉回現實。 “你在哪兒?” “嗯……額,我跟朋友出海了?!?/br> 平時,唐綿對劉女士撒謊,都非常淡定。 但此刻可能是黎靖煒在旁邊的緣故,她的臉大概已經紅得發燙。 “哦,我就給你說一聲,今晚我先回蓉城?!甭犕怖飩鱽磬须s的背景聲,劉女士大概是在機場給自己打的電話。 “嗯?!?/br> 唐綿正準備說‘再見’,劉女士的聲音就又從聽筒傳了出來,傳遍這逼仄的車廂。 “錦豐后天辦年會,我聽李董說,宏盛是讓Philip去。那這樣我覺得你還是應該早些回蓉城,那男娃娃人生地不熟的,你陪陪?” “你在開玩笑嘛?陪?當叁陪嘛?” 其實,唐綿很少對劉女士這樣發脾氣。何況,劉女士也不是第一次對她提出這種要求,她也不曉得為什么自己為何現在火氣會這么大。 “欸,你吃火藥了嘛!你這個態度是在跟哪個說話?” 劉女士大概沒想到自己女兒語氣這么陡,頓了兩秒,自然不高興。 “我在跟你說話,媽!” 她看了一眼黎靖煒。 男人或許覺得她有些毛躁,順了順她的背,想讓她冷靜些。 “我不曉得你為啥子要去巴結謝安明,我真的覺得你這些行為莫名其妙!媽,其實這些話不該我給你說,你自己想一哈,我們身上有啥子價值值得宏盛挖,讓兩個公司做一場平等的交易?我個人覺得,我們都沒有這個魅力!但是,你想咋子我從來都沒有干涉過,并且是盡我所能的在配合,讓相親就相親,喊換人就換人,夠尊重你了嘛!但我現在不想這樣了,我有自己的生活,你為啥子非要拉到我往里面攪?” 男人的安撫顯然沒什么作用,唐綿已經在氣頭上,把憋在自己心中很久的話,全盤托出。 “你摁是當你翅膀硬了哇?價值這種東西還輪得到你來當評委?我給你講哈唐綿,你不要在那兒給我陰陽怪氣的,我幫你收拾爛攤子還收拾少了嗎?你幫我陪到人家打一轉,要少你一斤rou嘛?……” 她聽著劉女士的話,一股火直往心里竄,沒等那邊再說什么,就把電話給掛了。 母女二人吵架,唐綿沒控制住,聲音有些大,直接把前面的司機給嚇到了,停車都抖了一下。 她轉頭看見那獅子圖標,到Ritz-Carlton了。 想到剛才黎靖煒說看見自己的地方,也就明白他把酒店選在這里的原因。 剛剛融洽的氛圍,貌似被自己和劉女士的爭吵,給破壞了。 “蓉城話你聽得懂得吧?你也看到了,其實我脾氣不好,你現在還可以反悔?!?/br> 她吸吸鼻子,聲音悶悶的,有些不好意思。 “你在開玩笑嘛?” 黎靖煒一手牽著她,一手替她理了理頭發,順便還回答了她賭氣的話。 她抬頭看眼前的男人,被他學自己那句不標準的蓉城話逗笑了。 “還有,唐綿,不要妄自菲薄。你值得?!?/br> 她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他手心傳來的溫度,也像是平復了她內心所有的煩躁。 大廳燈光昏黃,影得一切都是那么曖昧。 唐綿長到這么大,沒正兒八經談過戀愛,自然不曉得這樣的話算不算情話。 大概不算吧,但她曉得此刻的自己,很是害羞。 夾雜著為自己剛剛的小作,幾分懊惱。 她紅著臉岔開話題,扭頭看了眼在旁邊等候的西裝男,小聲說:“管家等好久了……” 不像那一對對內心繾綣有癡癡戀的男女,時光老人從來都不多情。 唐綿萬萬沒想到時間會過得這么快,她再怎么珍惜當下,他們在東京待的兩天,還是一晃而過。 A大是沒什么事,但Steven卻來了電話。 原來是她頭兩天在香港做的那個報告有好些紕漏得修改,最晚的提交時間,是30號。 然而,唐綿的電腦、數據還有資料,都放在半島。 這樣一來,本來要去北海道滑雪的計劃也只得取消。 盡管時間很緊,回去那天的上午,他們還是去淺草寺求了御守。 接近年關,淺草寺門口,人頭攢動。 黎靖煒牽緊了她的右手,跟著人流往里面挪動。 晴空塔在不遠處被太陽光照得發亮,像是有彩色的光芒。 唐綿望過去,有些晃眼睛。 她瞇著眼,在這擁擠的人群里,她只看見身邊的他。 男人沒穿西裝,反而著件棉服外套。 是兩人到東京的第一個晚上吃了飯在六本木閑逛時,唐綿硬要買的。 棉服是棕色的普通款,可男人穿在身上依舊帥氣,還多了一份少年感。 而且,與唐綿身上那件,很搭。 可能是常年混跡生意場沉積下來些威懾力,像黎靖煒這樣的人,往往自帶一股沉穩派頭,讓人一眼便會看見。 所以,唐綿非常喜歡看黎靖煒穿一身筆挺的西裝,讓人很有安全感,這也是她心中理想伴侶的模樣。 但她也不曉得為什么,到了東京,這個對他們二人來講,陌生又不陌生的城市,她卻在追求不同。 劉女士的一通電話,其實有將她打清醒,現實還是擺在那里,黎靖煒和她,都有很多事需要處理。 如果終究要面對,那為什么不珍惜這幾天什么都不需要思考的美好時光呢? 來日歲月,即使有冷漠冰凍、狂風暴雨,艱難旅途上多得一個彼此,回憶多,愛,也更多。 或許是因為,這兒沒人認識他們,加上唐綿的心境有所改變,那根弦不再緊繃,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自在,就像是在一個世外桃源。 也或許是因為,唐綿明白,到了香港,回了蓉城,不論黎靖煒縱不縱容自己,她都不會允許自己再在大庭廣眾下隨心所欲。 再或許是因為,在異國,在他鄉,她期盼自己和黎靖煒像這街上每一對親密男女那般普通、簡單。 但其實唐綿有一點沒有明白,她身旁的人,并沒有變。 其實,不管他們身處于倫敦,香港,蓉城,還是此刻的東京,感覺還是那份感覺。 只要他們牽著彼此的手,就夠了。 這才是她所需要的那份,灑脫與快樂。 天藍藍的,風也不似昨晚在臺場看日落時那般大,但還是把唐綿的圍巾吹起。 不知怎的,下擺剛剛好繞上了兩人牽在一起的手。 那一刻,他們穿過重重人群,站在了殿前。 黎靖煒側頭,看見唐綿閉上眼睛。 人海茫茫之中,他也只看得見她。 女人在喃喃自語。 絲絲白霧,縈繞男人眼眸。 睫毛撲閃,撩動愛人的心。 他知道,她的心,比任何時候都要虔誠。 男人閉上眼,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