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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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悠他們在努力的適應,其他的老職工也在觀察。梁悠不知道,她在不知不覺中成了最受關注的那個。 每次來的新人里,離開的都遠比留下的多。好一點的會在激情散去,需要更多地考慮現實的時候離開。更多的,則是一個月實習期過后,回到家就再也不回來了。 老職工們也會私下討論,討論新人們的適應情況,和他們能否長久的留在敦煌。 以前的新人,有空有熱情,一看到現實就被打擊的郁郁寡歡的。也有豪言壯語,最終卻選擇不告而別的??蓞s沒有一個像梁悠這樣的。 她不會洗碗,不會打水,拎著水桶走一路能灑出來一半的水,每次吃飯小臉都皺成一團,像是在吃毒藥一樣。整個人和敦煌的環境格外的格格不入,讓人想不通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甚至大部分老職工都認為,她應該挨不過一個月就會崩潰了。 周五晚飯的時候,季所長告訴大家明天不用上班。梁悠還在驚奇現在整個華國還都是一周單休,沒想到敦煌研究所超前的進入了雙休,就聽到季所長下一句提起明天要去收玉米的事情。 原來,因為研究所離人口聚集的城區較遠,只在幾個公里外有個小村子。以前所里也沒有車子,糧食的供應一直是個大問題。為了吃飽飯,季所長只能帶著研究所里的職工自己開墾了荒地。 后來研究所隔壁有一支邊防連隊駐扎,研究所開始跟邊防連的戰士們一起種地,采購糧食的工作也由連隊一并負責,這才讓研究所二十多口人的吃飯問題得到了比較妥善的解決。 如今到了玉米豐收的季節,季所長自然要帶著研究所的人過去,跟連隊的戰士們一起收玉米。 可能因為有新人在場,季所長交代的格外詳細。梁悠認真聽完了他的話,小聲問著身邊的向瑾:“玉米脫粒不是可以用機器的嗎?咱們怎么做啊,用手一粒粒摳下來嗎?”想想都覺得手指痛。 “會有工具的,改錐之類的。用改錐頂住,將玉米粒一排排的從玉米梗上脫下來?!毕蜩呎f邊給梁悠演示著動作。 其他人看到了都忍不住暗自搖頭,覺得這個梁悠果真是待不久的。希望其他人意志足夠堅定,最后選擇留在敦煌。 只不過這個其他人里面,并不包括季院長。季院長在一旁含笑看著向瑾比劃著告訴梁悠要怎么給玉米脫粒,覺得所里來的新人都著實不錯,很有學習的意識。 梁悠聽向瑾講完了,心里對給玉米脫粒這件事大概有了個認識。 向瑾父母是工人,可家里也是有在種地的,所以對這些事情也比較了解。 梁悠家里也有地,不過就是院子里的那一點地方,平時爺爺奶奶種點蔬菜解悶。梁悠做農活的經驗就是在一旁端個水遞個鏟子,待久一點奶奶就擔心她被曬到,催她趕緊回屋里坐著。 不過向瑾說的聽起來也不算難,梁悠決定明天好好學學其他人怎么做的,照著做就是了。 等到了第二天,季所長帶著所里的人去了隔壁邊防連連隊的空地,空地上已經擺滿了提前采摘好曬干的玉米。 魏姐拿著一盒改錐,后面的幾位老職工抱著藤編簸箕擺到每個人面前。 一群人拿著小馬扎圍著一堆玉米坐成一圈。梁悠坐在向瑾跟杜薇中間,對面坐著的是季所長。 向瑾耐心的教給梁悠應該怎么拿玉米和改錐方便用力又不會劃傷自己。梁悠學的認真,覺得來敦煌果然是長見識的,爺爺奶奶要是知道她現在都會給玉米脫粒了,還不知道要驚訝成什么樣子。 等到大概掌握了要領,梁悠就開始小心翼翼的將玉米粒從梗上脫下來。 今天研究所里的職工除了還在窟里修壁畫的周師傅以外都來了。 一個洞窟里壁畫的修復時間是以年來論的,周師傅一年到頭連假期都少有,全都撲在洞窟里,這種事情季所長當然也不會帶著他。 雖然是在干農活,可大家坐在一起聊的還是研究所的事情。 季所長跟美術組趙組長商量著明年再辦一次敦煌藝術展的事情,也不冷落其他的人,問著他們對藝術展的建議。 當問到梁悠的時候,梁悠放下了手中的改錐,畢竟她現在的水平還做不到一心兩用,弄不好就會受傷。 “我覺得每年的敦煌藝術展都辦的特別好。之前在首都辦的時候我每次都去看了,還在展覽上見過您呢?!绷河撇缓靡馑嫉男α诵?,“就是因為看過藝術展,被敦煌所吸引,才讀的歷史專業?!?/br> 梁悠這話算不上是假話,只不過是把她兩世的經歷合在一起說了。前世她確實是在展覽中為敦煌的神秘魅力而著迷,才那么想去敦煌看一看,甚至最后選擇去讀文物修復專業。 “哦,你見過我?”季所長一下來了興趣,覺得這是個難得的緣分?!澳囊荒甑臅r候?” “62年的時候,”梁悠答道:“當時我爺爺帶我去的,您還送了我一本敦煌的畫冊?!?/br> “敦煌的畫冊?”季所長看著面前的姑娘,將她和記憶中一個眼睛明亮的小女孩重疊了起來?!霸瓉硎悄恪奔舅L恍然。 梁悠看季所長想起自己了,開心的笑了笑,沒發現對面季所長眼神中的楊晗。 跟梁悠聊了幾句之后,季所長又轉而問起旁邊向瑾對藝術展的想法。 梁悠拿起改錐低頭繼續認真做起脫粒的工作。等這一天過去了,只覺得腰酸背酸的,走路都只能弓著背,直不起腰來。 晚飯隨便墊了一點,洗漱后的梁悠攤在炕上,感嘆玉米脫粒機真是個偉大的發明,什么時候敦煌要是能有就好了。 另一邊的宿舍里,季所長看著手里這次實習生的名冊,嘆了口氣。 “你這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還嘆起來氣了?”季所長的妻子問道。 季所長妻子寧玉英,幾十年前和丈夫一起拋棄了安逸的生活,毅然決然的來到了什么都沒有的敦煌。這些年從無到有,兩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遇到了多少困難,可她鮮少聽到丈夫唉聲嘆氣的時候。今天也沒發生什么特殊的事情,怎么就讓他發愁了呢? 季所長又嘆了口氣,答道:“我覺得,那個梁悠可能會走?” “梁悠會走?”寧玉英眨了眨眼。她奇怪的不是梁悠會走,而是丈夫認為梁悠會走。 那個叫梁悠的姑娘不會留下來,這個基本上是所里所有員工的共識了??赡芤簿椭挥屑舅L不這么覺得,因為他看誰都覺得對方能堅持下來,年年如此。 明明每年看走眼的概率更大,可季所長就是能樂觀的覺得所有新人都能克服困難,選擇留下?;蛟S是因為在他看來敦煌的魅力是無人能及的,勝過其他的萬般美景。 要說現在整個研究所里,別說是覺得梁悠能留下來了,覺得她能撐過一個月實習期的也就只有兩個人而已。一個是梁悠本人,一個就是季所長了。 梁悠在宿舍的土炕上側躺著捶背呢,還不知道現在認定她會留在研究所的,已經只剩下她自己了。 第5章 邊境 “你為什么覺得她會走???”寧玉英又問。在她看來梁悠雖然嬌氣了點,但小姑娘人品還是不錯的,今天也沒做什么過分的事情,怎么就成了丈夫這三十來年唯一認定會走的呢? “唉,”季所長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你聽沒聽到她白天的時候說起小時候見過我的事情?!?/br> “聽到了啊?!睂幱裼Ⅻc點頭,不知道兩件事有什么關系?!拔乙郧斑€覺得她來敦煌是青年人一時沖動,現在聽說她那么多年前就對敦煌感興趣,倒覺得搞不好她能多待些日子?!?/br> 寧玉英也是考古組的,這幾天聽了實習生們的討論看了他們的筆記,最令她驚艷的新人就是唯二的兩位小姑娘。 向瑾理論扎實有條理,梁悠眼界開闊知識豐富,不時會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想法。只是梁悠怎么看都是吃不了苦的,寧玉英縱然遺憾,也知道勉強不得,只能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培養向瑾身上。 “你記不記得我那次從首都回來,跟你提起過見到一個挺有意思的小女孩?”季所長問道。 寧玉英思考了片刻,點頭?!昂孟袷怯羞@么一回事。哎呀,這么多年了我哪里還記得清?你就別賣關子了,趕緊說吧?!?/br> “我這就說,你別急啊?!奔舅L輕拍妻子的手,讓她聽自己慢慢的說?!傲暝谑锥嫁k藝術展的時候,我見到的那個頂有意思的小姑娘,是梁老的孫女。她當年十一二歲,跟梁悠的年紀正好對的上。不僅如此,剛才我看了梁悠的信息表,上面沒有寫到祖父母,可父母那欄的情況,的確是一樣的?!?/br> “梁老?!”寧玉英睜大了眼睛?!傲河剖橇豪系膶O女?那,那她是梁老哪個兒子生的?” 季所長伸出手指比了個數字二。 “二兒子?”寧玉英是真的驚住了。她一直認為梁悠這么一個嬌嬌氣氣的城里小姑娘,在家里肯定是被長輩們寵著長大,從沒為吃穿發過愁的??伤肴f想,也想不到梁悠竟然是這么一個身世。 “梁老的二兒子,那不是……” 季所長點點頭,用手指了指梁悠信息表上父母那欄里的信息。 寧玉英一時五味雜陳,心情說不出的復雜,最后也只能跟丈夫一樣,嘆了一口氣?!耙侨绱说脑?,也難怪梁悠養成這么一個天真的性子,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多疼愛著些?!?/br> “是啊?!奔舅L想起十年前見過的那個小姑娘,也是沒想到會在敦煌再一次見到她?!爱斈晡揖吐犎苏f起過,梁家家風嚴正,梁老的幾個孫子孫女都是從小就被嚴格教導,稍大一些就送出去歷練,沒少吃苦的。唯獨這個孫女,被老兩口帶在身邊親自帶大的,沒受過一點罪?!?/br> 寧玉英道:“這倒也不難理解?!?/br> “所以啊,”季所長搖搖頭,“所以我說梁悠應該不會留下,畢竟敦煌的環境……” “行了,事情還沒發生呢,你自己倒先愁上了?!睂幱裼裾煞?,“反正想留的自會留下,要走的也攔不住,以前不也是如此么?!?/br> 季所長苦笑道:“你說的也對?!?/br> 梁悠自是不知道季所長夫妻關于自己的這番討論。她此刻睡的正香,在來敦煌后還是第一次累的躺在土炕上就睡著了。 轉天早晨,梁悠齜牙咧嘴的扶著腰,被向瑾從炕上拉起來。 “我們今天還要去嗎?”梁悠問。 “要的,”向瑾點頭,“到時候你過一會兒就活動一下,別一直一個動作?!?/br> “咱們這算不了什么?!倍呸苯又?,“上次我們在周師傅正在修復的洞窟里臨摹,看到周師傅為了修復下面的壁畫,只能側著身子躺在地上干活。就這樣,一天也只修復了這么一小塊?!倍呸庇檬直葎澚艘粋€小方框。 梁悠聽到她的話放下了揉著腰的手,滿腹的牢sao一下都散了。 地里的玉米已經都摘下來了,所以今天空地里除了研究所的人外,邊防連的戰士們也在,一起給玉米脫粒。 梁悠做的比不上別人熟練,可她一點都不偷懶。低著頭認真干著手里的活,有人跟她說話她就抬起頭暫且先放下,說完之后再繼續干。 人一多了,干活兒的速度就起來了。再加上戰士們做起農活來可比研究所里的職工們要熟練,所以這才小半天,曬在地上的玉米堆就空出了一塊。 “季所長,您看要不要先休息會兒,讓大家到處走走活動下?”連隊指導員問道。說是讓大家休息,其實就是為了照顧研究所的職工們。畢竟對于他們這些邊防兵們來說,坐著給玉米脫粒實在不是什么稱得上辛苦的事情。 “那好,”季所長也知道教導員的意思,當然沒有意見?!罢盟镄聛砹耸畮讉€實習生,麻煩龔教導找幾個人帶他們到處看看,也好讓他們知道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的?!?/br> “好說?!饼徑虒c點頭,招呼了坐在他旁邊的小戰士,“帶各位老師們到處看看,跟他們講講咱們連隊的事情,多增加些了解?!彼谥械睦蠋煯斎徊皇菑氖陆處熉殬I的人,指的就是研究所的知識分子們。 小戰士站起來,利落的敬了個禮?!笆??!?/br> 季所長轉頭看向研究所的眾人說道:“你們跟著去轉轉,活動下,也熟悉一下。咱們這兒離著邊境不遠,有些事情是要多注意的?!?/br> 梁悠他們這群新人點點頭,起身拍了拍褲子,跟著帶路的小戰士后面。 帶路的小戰士不是別人,正是那天把車開的要命的小楊??赡苁且驗檫@份特殊“緣分”,梁悠他們這些新人到了敦煌后在連隊里最熟的人就是小楊了。 一行人有說有笑的出了連隊,跟著小楊爬到了一個山坡上。小楊站在邊上,指著遠處告訴他們邊境線的位置。 “過了沙漠就是邊境線了。我們連隊的戰士們負責的是這一段?!毙钣檬忠槐葎?。 范春輝問道:“邊境線那邊是a國對吧?!?/br> 小楊點頭,“對,就是a國?!?/br> “a國啊……”梁悠歪著頭,看著剛才小楊指過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振華問道:“那當年那場戰爭,就是在這里打的吧?” “對,不過主戰場都在那邊,那個城墻你們看到沒有?”小楊一指,其余人都墊著腳看了過去。 “戰爭”可能是大多數男生都會感興趣的話題,不論是熱血戍邊的戰士,還是在學校里規規矩矩念了幾十年書的學生。 小楊在那兒繪聲繪色的講著從前輩那兒聽來的,關于二十多年前的那場為了保衛邊疆的戰爭的事情。其他人神色敬佩的聽的認真,不時還會發出感嘆。 “呵?!?/br> 在小楊講到先輩們不畏犧牲奪取勝利時,梁悠沒忍住發出了聲音,在一眾敬佩的感嘆中特別的明顯,也顯得有些刺耳。 正講的熱血澎湃的小楊扭頭看過來,眉頭蹙的老深,神色一反之前的客氣,帶著幾分不滿。 “梁老師,您是什么意思???” 在小楊看來,梁悠這就是對先輩們的不尊敬。 “啊,沒什么,不好意思?!绷河票敢恍?。她剛才真的是無意識的,沒想到自己會發出聲響。 小楊卻覺得這是原則問題,一定要問個清楚,哪能用一句“沒什么”就這么輕易的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