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
“那阿姐對我不好嗎?”李川在屏風上的影子帶著少年人的張揚,一面說話,一面比劃,“我記得小時候我和元寶分桃子吃,被母后撞見了,就關我禁閉,說我是太子,要知道我為尊,別人為卑,怎么可以和個下人分桃子吃。禁室你也知道,黑黑的沒有任何光,就你在門口,一直和我說話。我關了三天,你在門口說了三天?!?/br> 李川說著,不知道為什么,聲音里也有些啞了:“還有,我以前不是在宮里養了個大花貓嗎?那貓特別靈性,別人不親,就親我,我老躲著人去喂它,后來也被發現了。他們要讓我把這貓活埋了,母后說,這是給我的教訓,太子怎么能偏愛什么東西,還是只沒人養大花貓?!?/br> “我不埋,母后就讓人搶貓,說亂棍打死,我把貓護在懷里,我覺得要不把我打死算了,你說這太子當著有什么意思,還不阿姐擋在我身上,把棍子擋了?” “那你最后,不還是把那貓活埋了嗎?” 李蓉問,李川不說話,他沉默了很久,屏風上,他盤腿而坐,似乎輕輕仰著頭,在看什么。 “因為,我不想讓阿姐再為我被打了?!?/br> 李川終于出聲:“不就是只貓嗎,埋了就埋了吧,總不能讓阿姐和我一起給這貓陪葬不是?” 李蓉說不出話,她感覺眼淚就這么流下來。 她突然意識到,其實那么多年,她沒有真正理解過李川,也沒真正明白過,這個弟弟,是如何成長。 他年少時,她也年少,她看不明白少年李川的種種,長大就忘了。 就像這只貓,她以為李川是熬不住打,可其實那時候的李川,熬不住的不是深宮里的杖責,而是jiejie的苦難。 他親手埋的不是貓,是他自己。 他不愿意當太子,但為了李蓉,為了上官玥,為了他珍愛的人,他當。 他心地柔軟,天真純良,但為了李蓉,為了上官玥,他學著強硬,學著冷漠。 他克制自己的溫柔和天真,壓抑自己所有喜愛與渴望,把自己深埋在這皇宮里,期望能像泥土一樣,將李蓉和上官玥養在上面,看著她們成長,開花,平穩一生。 這是她的弟弟。 她弟弟無論未來多殘忍,多可怖,在十七歲這一年,屏風后的他,始終是那個愿以此身化山河,給予他所愛之人好風景的少年。 “阿姐,”李川低下頭,他似是知道李蓉哭了,他啞著聲,“你來這里,到底想問什么?” “川兒,”李蓉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上天注定,有一日,你會成為一個像父皇一樣的君主。不,比他更優秀,但是和他一樣冷漠、猜忌的君主?!?/br> “你會殺很多人,讓天下動蕩不堪,但你也能北伐成功,打破世家桎梏。你會囚禁母親,殺害舅舅,斬殺一半族人,最后毒殺長姐。你會痛失所愛,但也會成為九五之尊。你說,我該怎么辦?” “你是說,”李川似乎明了一切,“我會殺了你嗎?” “是吧?!崩钊匦π?,“不過這就是一個夢,你也不必……” 話沒說完,她就聽見里面傳來拔劍之聲,李蓉詫異抬頭,就看李川提劍步出屏風。 他拿著劍,面上有未干的淚痕。 “其實我早就發現,阿姐和以前不同?!?/br> 李川看著李蓉,他反手將劍鞘遞給李蓉,將劍尖指向自己,單膝跪在李蓉身前,他目光里盈著眼淚,卻堅定又明亮:“如果這是未來,請阿姐,現下就殺了我吧?!?/br> 第162章 明亮 李蓉不說話, 李川跪在她身前,抬頭仰望著她。 他的目光帶著少年人獨有的無畏,仿佛能破開這世間一切陰霾。 他們靜靜對峙, 許久后, 李蓉猛地起身, 抽劍指在李川頸間。 過于鋒利的劍刃哪怕只是觸碰就劃破了李川皮膚,血珠舔舐著劍鋒, 李川不躲不避, 迎著李蓉的目光。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是不是?” 大門外, 寒風初起, 卷枯葉而過, 裴文宣雙手攏在袖中, 背對著大門, 看著乍起的寒風,抬頭仰望天上密布的烏云。 “不是不敢殺我, ”李川答得平靜,“而是死在阿姐手里,我并無遺憾?!?/br> “若當真如阿姐所說,我要走向那樣一條路, 那我寧愿生命走到這里,也算是善終?!?/br> 李蓉不說話,她握著劍,死死盯著李川, 他們僵持著,對峙著,李川的神色里全是堅毅,沒有后退半分。好似真的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就等著她的裁決。 可她如何裁決呢? 他什么都沒做,他還那么好。 可他如果登基,如果成長,或許又會在三十年后,一杯毒藥,送到她面前。 時光太殘忍,也太惡毒。 李蓉看著面前少年清亮的神色,猛地揚起劍來。 李川閉上眼睛,劍急急而落,猛地削開了李川頭頂的發冠。 李川的頭發散落而下,他睜開眼睛,李蓉握著劍,急急喘息:“我會回青州,這一生,我都不會再入華京。我放過你?!?/br> 李蓉抬眼看向李川:“也請你未來,放過我吧?!?/br> 李蓉說完,便將劍扔到地面,轉頭離開。李川跪在地上,在她把手放在門上時,他沙啞出聲:“阿姐,你為什么不能多信我一點?” “我信不過的不是你,”李蓉垂著眼眸,“是這世間?!?/br> 這世間太多齷齪骯臟,她不知道坐到高位的李川,會成為什么模樣。 當他成為帝王那一瞬,她就是世家,他們永遠沒有一個統一的立場,也要在這深宮里不斷猜忌。 她太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其實當年李川殺她也對。 如果李川死了,無論是李平還是李信,威脅到她的時候,她未必不會廢了他們。 李蓉定下心神,神色慢慢歸為平靜,而后她雙手用力,猛地打開大門。 寒風驟然卷入,吹起她廣袖翻飛。她抬頭看向前方,便見裴文宣雙手攏袖,轉頭看過來。 “談好了?” 裴文宣帶著笑,李蓉點頭:“走吧?!?/br> 裴文宣得了話,便走過來要抱她。李蓉一把按住他:“你做什么?” “你這腿,是要跛著出太子府嗎?” 李蓉遲疑了片刻,想著跛著出去也太難看了,于是她也沒有做聲,就任憑裴文宣將她打橫抱起來,她掛在裴文宣身上,垂著頭一言不發,裴文宣也不知道是高興個什么,始終帶著笑。 她心里有些難受,抬眼看了一眼裴文宣,見他還在笑,不由得有些生氣,皺起眉道:“你一天到晚笑什么?看我笑話嗎?” “???” 裴文宣聽李蓉怪罪他,他回了神,趕忙解釋道:“不是,只是殿下回來了,我心里高興。事兒都是可以解決的,殿下無礙,我便不覺得有什么不悅了?!?/br> “你這么高興的嗎?”李蓉不信,裴文宣不敢和她多做糾纏,忙轉移了話題,“你和太子殿下談得如何?” “我回青州?!?/br> 李蓉靠在裴文宣胸口,聲音很淡:“以后我不會回來了,但李川需要什么,我都會盡力支持,有事同我說,你看著辦吧?!?/br> 裴文宣應了一聲:“殿下放心,我會酌情處理?!?/br> 李蓉閉上眼睛,應了一聲,由裴文宣送著上了馬車。 兩人一起回了府邸,裴文宣便讓李蓉先休息一會兒,李蓉躺到床上,她看著裴文宣放下床帳,等黑暗徹底掩蓋整張床時,她突然有些害怕,一把抓住了裴文宣,叫了一聲:“文宣?!?/br> 裴文宣頓住腳步,他看見握著自己手的那只手,他遲疑了片刻,又重新掛起了床簾,輕聲哄著她:“你先躺著,我去吩咐他們一聲,很快就回來?!?/br> 聽到裴文宣說這種話,李蓉一時覺得有些難堪。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這樣子,她故作平靜,平穩道:“我沒事,你該做什么做什么吧,我就叫叫你?!?/br> 裴文宣笑笑沒有多說,他出了門,吩咐人做該做的事后,便折了回來。 他一進門就看見床帳已經放下了,他怕李蓉已經睡下,便輕手輕腳進了屋,脫了外衫之后,撩起床帳。 一撩起床帳,他就發現李蓉坐在里面,她靠著墻,曲著雙膝,像個孩子一樣抱著自己。 這副模樣讓裴文宣心里輕輕一刺,但他沒有露出半分異樣,他掀了床帳爬到床上,學著李蓉的樣子靠著墻,屈膝坐著。他離李蓉有一段距離,想把出門帶回來的寒氣捂熱再靠近她,李蓉轉頭看他一眼,有些奇怪:“你離我這么遠做什么?” 不等裴文宣解釋,她便挪過去,同他并肩靠著。 裴文宣給她掖了掖被子,將她整個人脖子以下都裹在被子里,還不忘體貼問一句:“冷不冷?” 李蓉靠在他肩頭,頗為嫌棄:“熱死了?!?/br> “那還靠著我?”裴文宣笑起來,李蓉懶得理他,聞著他身上的熏香,淡道,“馬上我就要走了,多靠一日是一日,以后就沒得靠了,怎么,這點時間都不給我?” 裴文宣聽著她的話,抿唇暗笑,只道:“殿下這一去不回,連我都不要了?” “說了,咱們分開?!?/br> 李蓉閉著眼,說得干脆。裴文宣想了想:“我還是沒明白,我做錯什么你要和我分開?” “沒什么錯,都是我的錯?!?/br> “你這樣說我更慌了?!?/br> 裴文宣抬手搭在她的肩上:“肯定是我犯了什么大錯,連一點被原諒都沒了?!?/br> 李蓉不說話,她知道裴文宣是在逗她,她靠著他,好久后,她輕聲道:“裴文宣,咱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br> “沒錯,”裴文宣答得果斷,“上輩子一見你我就知道了?!?/br> “我不知道怎么對你好,每次都把事情搞砸。上輩子打你罵你欺負你,這輩子還是打你罵你欺負你,想對你好些,給你送個官,把你氣得在朝堂上暈過去,今早想主動點兒,又把你氣得快哭出來?!?/br> 李蓉說得認認真真,裴文宣不知道為什么,竟就有些想笑:“李蓉你真的是在自我反省嗎?” 李蓉動作僵住,裴文宣想想,他覺得現在的李蓉像個小孩子一樣,他輕咳了一聲,將人往懷里攏了攏:“好了我知道你很難受,我不笑你了,你有什么不高興的都和我說?!?/br> “裴文宣,”李蓉聲音很輕,“我很不好的?!?/br> “哦,我知道的呀?!?/br> 裴文宣抬手一根手指頭一根手指頭數落:“你看不起人,你傲慢,你喜歡打人,你還時不時矯情,你心大總是忽視我的感受,你說話又特別難聽,你總和人家講規矩但是自個兒又是最不守規矩的一個,就連上床都要人伺候主動一下比登天還難……” “裴文宣!” 李蓉怒喝出聲,裴文宣面對她,十根手指頭繼續往下落:“你還不準別人批評你只準別人夸你,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滾出去!”李蓉忍不了他,推攮著裴文宣要把他推下去,但她力氣遠遠不到把一個成年男人推下床的程度,裴文宣就笑著看她推她,事無巨細數落著她。 從她睡覺踹人一路說到她和蘇容卿合伙氣她,眼看著李蓉要被他說哭了,他終于停下,笑呵呵把人往懷里一抱,哄著她道:“可是那又怎么樣呢?我就喜歡你呀?!?/br> “誰要你喜歡,你滾?!?/br> “我不滾,我粘著你,”裴文宣說著就親了她一口,“我黏你一輩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