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說起來,”裴文宣將手放在桌上,靠近了李蓉一些,“同殿下相識這么多年,也只知殿下最愛牡丹,到不知其他的花草,殿下可有可愛的?” “喜歡的也挺多,桃花梨花蘭花,都不錯。但最喜歡的還是艷俗一些的,牡丹芍藥薔薇,都喜歡?!?/br> 李蓉隨意答著,說完才想起來:“你問這些做什么?” 說著,她警惕起來:“你可千萬別給我送這些,浪費錢,如今正是花銀子的時候?!?/br> 裴文宣有幾分心虛,目光轉過去端了茶,下意識就道:“殿下多想了,微臣舍不得花這么多錢送殿下這些?!?/br> 話音落了,裴文宣立刻又覺自己嘴賤,趕忙回頭補充道:“若是價格合適,還是會送的?!?/br> 李蓉不說話,滿眼嫌棄,裴文宣被這眼神一掃,還想說點什么懟她,又生生克制住,扭過頭去。 李蓉瞧他面上表情轉了又轉,她忍不住笑起來,用扇子戳了戳他:“想罵我別憋著呀?!?/br> “殿下說笑了,”裴文宣抬起頭來,面帶微笑,“殿下是微臣的心肝寶貝,微臣怎么舍得罵殿下呢?” 李蓉一聽這話,便露出不高興的神色來:“你說說你這人,說話就說話,怎么還罵人呢?” 裴文宣見李蓉埋汰他,嗤笑了一聲,沒有多說,自己去看折子了。 把折子看了片刻,裴文宣才想起來自己最初是想說些什么,本是想說說昨夜的事兒,問問李蓉的心情感受,可如今這么一打岔,方才的氛圍便沖淡了,再問便覺尷尬。 裴文宣心里不由得有幾分遺憾,他瞟了一眼對面的李蓉,看見對方唇邊帶笑喝著茶看著折子,他想了想方才的對話,便確定李蓉昨晚肯定是醒著的。 正是醒了,所以才會不想談,才故意把話題岔過去。 想到昨夜李蓉似是害羞轉身的動作,今天故意轉移話題,裴文宣便品出幾分味道了。 他突然發現李蓉這個人,針鋒相對強來不行,但這么軟著提醒著她,似乎就有些效果了。 其實李蓉好像一直是這樣的性子,只是年輕時候更明顯一些,那時候他敢強行親她一下,她敢捧著他的臉親他十回,撐住了氣勢,絕不怯場,隨時仿佛自己能養十個面首的囂張姿態,可愛得很。 如今年長了,看上去性子收斂起來,也不會做什么親她一下就回親十回的事兒,但骨子里卻是一點都沒變。 他敢強吻她,她就能把他當個面首,真正讓她沒轍的,恰恰就是情多于欲的親密。 吻她的時候,她還能拉著他的手拒絕。 悄悄親她的額頭,她便紅了臉不敢看他,連提都不提。 意識到這件事,裴文宣不由得笑起來,他也不再追問,只低下頭去,閑散看著手里的折子,笑容卻是落不下去。 李蓉偷偷看了裴文宣一眼,見裴文宣低頭笑著不說話,燭光下的青年面容白凈,神色溫和,清瘦修長的執筆手翻過書頁,無聲繪出幾分難言的英俊來。 李蓉心上一跳,她慌忙移了目光。 連想問他為什么笑都不敢開口了。 兩人一起上了朝,下朝之后,李蓉便和裴文宣分開,直奔督查司。 督查司建立在城郊,如今兩個副司主,一個是朝廷塞過來的蘇容華,另一個是李蓉委任的上官雅。 李蓉從朝堂下來,剛進督查司的院子,就聽見上官雅的聲音從里面傳了過來:“我說過了,我沒有打他,那傷口是他自己弄的,這份口供也是他自己招認的?!?/br> “上官小姐說笑了,誰好端端的,給自己弄個鞭傷?” 蘇容華的聲音響起來,李蓉踏入正堂,上官雅見李蓉來了,面上露出幾分喜色,高興道:“殿下?!?/br> “聽你們在吵架,”李蓉笑著走到桌前,低頭看著桌上的紙頁,李蓉將紙頁拿起來,掃了一眼,“蘇大人好像說這份口供不能用?” “回殿下,”蘇容華行了個禮,笑道,“按照《大夏律》,刑不上士族,今日我去探望陳大人,他身上有鞭傷,這份口供怕是刑訊逼供而來?!?/br> “刑訊逼供就打一鞭子?”上官雅冷笑出聲,“蘇大人這是在哄孩子呢?” “一道鞭傷,也是鞭傷,”李蓉溫和開口,“蘇大人既然覺得這份口供不合適,那就再審一遍就是了,我親自來?!?/br> 說著,李蓉放下口供,領著上官雅轉頭望牢獄走去,淡道:“走?!?/br> 上官雅得了話,冷眼掃了蘇容華一眼:“蘇大人一起吧,免得又說我們打了陳大人,刑訊逼供,口供不能用了?!?/br> 蘇容華笑著行禮,抬手道:“請?!?/br> 三人一起到了牢獄之中,李蓉讓人把這位“陳大人”拖了出來。 李蓉一看就笑了,正是早上和裴文宣說過的陳廣。 這人江南望族出身,是戶部的倉部主事。 倉部主事主管倉儲,這種敏感位置上呆了十年,算是一根老油條。 李蓉看著他的口供,讓上官雅請他坐下。 等陳廣坐下之后,李蓉將口供放下,笑起來道:“陳大人?!?/br> “殿下?!?/br> 陳廣拱了拱手,笑道:“殿下來的正好,微臣有事要啟奏殿下?!?/br> “陳大人是想告上官大人對你濫用私刑?!崩钊刂苯娱_口,“是么?” “呀,”陳廣露出詫異表情來,“殿下已經知道了?” 李蓉點了點頭:“聽說了,聽說陳大人在獄中挨了一鞭子?!?/br> “是啊,”陳廣拉開了衣衫,忙道,“殿下您看,這傷口可深了?!?/br> “不知陳大人是什么時候,在哪里,挨得這個鞭子呢?” “就昨夜,”陳廣立刻道,“她審我的時候,你看這傷痕,可新鮮著呢?!?/br> “叫個大夫過來,給陳大人看看傷?!?/br> 李蓉抬手招呼了旁邊人,隨后扭過頭去,脾氣極好道:“那陳大人,您這份口供怕是不能用了,我們再錄一份吧?!?/br> 陳廣笑著抬手:“殿下請,有殿下在,微臣一定能說實話?!?/br> “陳大人,”李蓉點點頭,摸著口供,緩聲道,“話說您也是戶部元老,應當知道幾件事?!?/br> “殿下是說什么事?” “第一件事就是,按著大明律,招供的官員刑罰會有減免,而隱而不供的官員,則罪加一等?!?/br> “知道?!标悘V點頭,“然后呢?” “第二件事就是,您如今的罪,加起來也不過就是丟官,但如果再罪加一等,那就是丟命了?!?/br> “殿下言重了,”陳廣笑道,“且不說微臣清清白白,就算有罪,也罪不知此吧?過往許多大臣罪比微臣重多了,可……” “可他們是在刑部審的,”李蓉抬眼,猛地一拍桌子,喝道,“這是督查司!你還當本宮是在陪你們玩樂嗎?!本宮告訴你,就你的罪,今天你招了,本宮可以放你回去安享晚年,若是不招,我保證你在菜市場頭都滾不到腳下!” 陳廣臉色巨變,李蓉抬手,抓了一疊口供:“你以為我是為什么要你招供?不過就是看在你家的面子上給你留條活路,不然,”李蓉抬頭,冷笑了一聲,“陳大人,想想被冤魂索命的王大人?!?/br> 陳廣不說話了,蘇容華輕咳了一聲:“殿下,陳大人畢竟年紀大了,他……” “這里輪得到你說話嗎?” 李蓉抬眼,冷聲道:“本宮可沒死呢,本宮不讓你開口,你說什么?” “再冒犯殿下,”上官雅笑起來,“可就要掌嘴了?!?/br> 蘇容華冷眼看了上官雅一眼,上官雅嗤笑了一聲,移開了目光。 李蓉等了一會兒,把口供快速翻看了一遍,隨后隨口道:“當時你看管倉部的時候,給黃平縣發的糧食有多少?” 不等陳廣開口,李蓉自己便答了數“三千啊”。 陳廣神色不太好看,李蓉皺起眉頭,又翻了幾頁,抬手將口供一扔,站起身道:“其他人不都招了嗎?蘇林都已經被招出來了,為什么還一定要陳大人的口供?簡直是胡鬧!” 聽得這話,陳廣慌忙看向蘇容華,蘇容華正想說什么,上官雅便擋住了陳廣的視線,笑起來道:“蘇大人今天話很多呀?” 蘇容華臉色有些難看,李蓉領著人往外走,走到一半,陳廣突然叫住她:“等等,殿下?!?/br> 李蓉頓住步子,轉過頭去,陳廣慘白了臉,急道:“殿下,如果我招了,殿下能給我留條生路嗎?” “那取決于你招了什么,如果你招的內容沒什么新意……” 李蓉笑了笑:“我不喜歡浪費我時間的人?!?/br> “我有鐵證?!标悘V著急出聲,“殿下,您現在有的都是口供吧?我是有證據的!” 李蓉折了回來,坐下道:“說吧?!?/br> 說著,李蓉又轉過頭,看向蘇容華:“蘇大人,牽扯著貴族子弟,您要不回避一下吧?” 蘇容華不說話,他緊盯著陳廣,陳廣不敢看他,上官雅抬手道:“蘇大人,請?!?/br> 陳廣的確是有鐵證的,蘇家的蘇林,算是蘇家的一個遠房,關系倒也不大,但蘇家門庭高貴,隨便出來一位,也不是小人物。 這個蘇林身在兵部,其實也就是幫忙開了一張通行條的事兒,但是追究起來,降職是必然的。 李蓉靜靜聽他把事兒都供了,簽字畫押,而后她站了起來,陳廣急切道:“殿下,我的罪……” “等著判吧?!崩钊芈曇羝降?,“律法怎么寫,本宮不會徇私?!?/br> 陳廣面色不太好看,可他壓低了聲,繼續求道:“殿下,您年輕,剛入朝堂,不知這其中艱險。大家追究起來,都是親戚,您也不能當真處死我……” “為何不能呢?”李蓉抬眼看他,輕笑起來,“陳大人覺得,我不會嗎?” “殿下,”陳廣皺起眉頭,“您要是當真殺了我,您如何和世家交代?” “您們做事兒的時候,”李蓉冷淡道,“有沒有想過給邊關戰亡的將士一個交代?” “那是他們太貪了!”陳廣憤怒出聲,似是極為不滿。李蓉冷眼掃了他一眼,只道:“你們都同我把這話說一遍,煩不煩?” 說著,李蓉便往外走去,走了沒幾步,陳廣有些控制不住情緒:“殿下,您這是在給自己找死!” 李蓉頓住步子,她轉過頭去,冷笑出聲來:“我怕是你在找死!” 她說完便走出門去,到了門口,上官雅便迎了上來,李蓉看了一眼,見不見蘇容華,不由得道:“人呢?” “通風報信去了唄?!?/br> 上官雅說著,從李蓉手里拿了口供,夸贊道:“殿下,我當真有些崇拜您了,您說您知道他倉庫發出去的糧食是三千石就罷了,竟然還知道他牽扯著蘇林?您怎么知道的?” “三千石是裴文宣之前沿路統計之后算出來的結果,至于蘇林……” 李蓉沒說下去。 那是上一世,蘇容卿曾經告訴她的。 蘇林曾經牽扯過一個西北軍餉的案子,蘇家后來內部處理了他。 蘇容華在,陳廣是不可能信自己被其他人供出來的,除非給了他超出正常的細節。把蘇林和三千石爆出來,陳廣就會猜自己被賣了,而蘇容華一直騙他,也不過是希望他不要把蘇林供出來。 只要陳廣對蘇容華有了懷疑,就很容易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