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陛下,公主乃督查司司主,怎能只是家事?今日陛下若不給微臣一個公道,微臣就跪在這里,跪到死為止!” “跪死?”李蓉笑起來,“不是說好撞柱的嗎?守龍柱在那兒,撞啊?!?/br> “你!”裴禮文瞪大了眼,李蓉笑瞇瞇道,“裴尚書,說話要守信用啊?!?/br> “女子與小人難養,”裴禮文咬牙出聲,“我不同女子計較?!?/br> “連女人都說不贏,”李蓉搖著扇子,悠然道,“看來裴大人的確沒什么道理,還是一頭撞死,留個好名聲吧?!?/br> 裴禮文不打理李蓉,他喘著粗氣,似乎是隨時隨地要炸開一般,只同福來道:“勞煩福公公轉達,今日若不懲公主,我等絕不離開?!?/br> “也勞煩福公公轉達,”李蓉緩聲道,“今日若不給駙馬一個公道,我也在這里,跪到死為止?!?/br> 福來聽著話,苦了臉:“殿下,您鬧什么呀?” “是他們在鬧?!崩钊乩湫?,“公公傳話就是了?!?/br> 李蓉和裴禮文在御書房門口一跪,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 而這時候,裴文宣也換好衣服,坐在大堂里,看著溫氏由人扶著進來。 溫氏一見裴文宣便紅了眼眶,上前來急道:“文宣,你怎么樣了?” “母親請坐?!迸嵛男α诵?,讓溫氏坐下,溫氏著急看著裴文宣,“昨晚的事兒……” 裴文宣沒說話,他靜靜瞧著溫氏,溫氏看著裴文宣的眼神,她心中不由得一涼,她呆呆看著裴文宣,顫抖了聲:“你怪我是不是?” 裴文宣含笑不言,平和中帶了幾分疏離的目光,讓溫氏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你也覺得,你二叔對你不好,要害你,是嗎?” “母親,”裴文宣苦笑,“我不是覺得,而是事實上,就是如此?!?/br> “這可能有誤會……”溫氏一面心里發沉墜落下去,一面又忍不住解釋,“你二叔同我說過……” “他說過什么不要緊,”裴文宣打斷她,認真道,“重點是,他做了什么?!?/br> “母親,父親的老人,您身邊還有多少呢?”裴文宣開口,便將溫氏問愣了,裴文宣緩聲道:“我從廬州回來的路上,就遇到了刺殺。我僥幸回府,便聽聞說,二叔打算歷練我,給我安排在一個小官位置上?!?/br> “刺殺?”溫氏滿臉震驚,“你為什么……為什么沒有同我說過?” “因為沒用?!迸嵛男α诵?,“您是什么性子,我心里清楚。我回來的時候,你身邊已經沒有什么人了,我怕你知道后,想著去做什么,反而被人謀害。那倒不如像現在一樣,什么都不知道,好好過一輩子?!?/br> 溫氏愣愣看著他,裴文宣繼續道:“以前父親活著,便常常叮囑我,說我們男人一輩子,就是要肩負責任,要努力讓身邊人過得好。若是對方過得不好,那是我們有問題。父親一生都在照顧您,關照您,您什么都不用想?!?/br> 裴文宣說著,不知道為什么,腦海里劃過了李蓉的模樣,他突然有幾分心酸,幾分心疼,還有幾分說不出的愧疚。 “父親讓我要繼續承擔他的責任,繼續照顧您,我以前一直想,這是我的斗爭,我過得好,過得不好,都不該驚擾您。您好好活著,我若輸了,是我無能?!?/br> 溫氏看著裴文宣,眼淚如珠而落:“那如今……又為何說了呢?是我害了你,讓你走投無路了嗎?” “倒也不是,”裴文宣笑起來,“是有一個人,她同我說,該給您選擇?!?/br> “父親沒有給您成為一個大夫人,一個妻子的選擇,他把您當成金絲雀,寵了一輩子。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您的,家族的,我的?!?/br> “我曾經也以為,我應該成為這樣一個人,我努力了,可是我慢慢卻知道,我不是父親,而父親的做法,也未必對?!?/br> “人是人,力有盡時,我若想對身邊每一個人去負責,去囊括他們身上該負的責任,我過不好這輩子?!?/br> “所以,我想給母親一個選擇?!?/br> 裴文宣看著溫氏,他上前一步,單膝跪在溫氏面前,仰頭瞧她,認真道:“幫兒子一把,行不行?” 溫氏聽著裴文宣的話,她哭得看不清前方。 “你當早同我說的……”溫氏沙啞出聲,“我等這句話,等了你父親一輩子??伤麖臎]同我說過,我都忘了?!?/br> “文宣……對不起……”溫氏哭著跪到地上,“對不起,是母親不好,對不起……” 裴文宣沒說話,他靜靜看著面前哭得不成樣子的溫氏。 外面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雨聲和溫氏的哭聲混雜在一起,裴文宣看著溫氏痛哭的模樣,他低聲道:“母親,莫哭了,起身吧?!?/br> 他剛說完,便有人急急沖了進來。 “駙馬,”童業喘著粗氣道,“宮里傳了消息來?!?/br> 童業急道:“三爺帶了好多朝臣跪在御書房門口要求處置殿下,殿下也跪在御書房門口要求處置二爺三爺,現在僵持著,跪了許久了?!?/br> 裴文宣得了這話,瞬間起身,他這么激烈一動,傷口猛地掙脫,鮮血從白衣上映出來,裴文宣冷著聲道:“備上馬車,入宮?!?/br> 說著,裴文宣轉身,朝著溫氏恭敬道:“母親,還請與我一道入宮?!?/br> “聽你的?!睖厥衔宋亲?,“都聽你的?!?/br> 裴文宣應聲,溫氏站起來,看到裴文宣背上的血痕,她想問,又不敢再問,便忍著聲,只知道哭。 沒了一會兒,一切安排妥當啊,裴文宣取了傘,便同溫氏一同上了馬車。 他看著庭院里下得噼里啪啦的大雨,腦海里閃過上一世蘇容卿給李蓉撐傘的場景。 他心中驟然一緊。 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了。 他告訴自己,這一輩子,他不允許這種事情再發生。 作者有話要說: 裴文宣:“請蘇容卿與我老婆保持距離三丈外,不然我就開炮了?!?/br> 第59章 進攻 裴文宣穩住心緒, 如今的確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他攙扶著溫氏, 同溫氏一起上了馬車。行在路上,他便將準備好的說辭同溫氏來來回回對了幾遍。 “如果陛下宣你入殿, 你就說此事你都不知道,是二叔讓你將我叫回來, 說讓你處置我,否則就要害你?!?/br> 裴文宣說完讓溫氏重復了一邊, 溫氏再三重復確認之后, 裴文宣才放下心來。 他有些疲憊,溫氏悄悄打量著他的神色, 小心翼翼道:“你的傷……” “無妨?!?/br> 裴文宣平和道:“母親不用擔心?!?/br> “文宣……”溫氏一說, 似乎又要哭了,裴文宣立刻道,“母親, 你控制一下自己的眼淚,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安慰你了?!?/br> 溫氏聽著裴文宣的話,慌忙又將眼淚收起來。 裴文宣看著面前的女人,心里倒也沒什么感覺,畢竟他已經習慣溫氏離開的人生, 已經有幾十年了。 這樣的母親,年少時他也曾疲憊,埋怨,后來在她晚年, 他更是感覺到了厭煩、不耐。 然而等溫氏真的走了,他坐在靈堂里,看著風卷白布,靈堂燈火在風中飄搖,他感覺自己孤家寡人,似如這一盞浮燈,再無人可惦念的時候,他又才想起來,年少時候,溫氏和他父親陪著他認字、帶著他放風箏的時光。 父母之于子女,大約就是最大的無奈。 愛中夾雜著不滿,怨中兼藏著憐惜。 好在經歷過生死,漫長的時光消磨他的棱角,讓他變得越發包容,如今看著低低哭泣著的溫氏,裴文宣竟也不覺得煩躁,他只是會想起李蓉來,他想李蓉這樣的姑娘,大約一生都有不了這副樣子。 他瞧著外面逐漸變大的雨勢,不由自主笑起來,溫氏哭了一會兒,見裴文宣的樣子,不由得道:“你近來……過得可好?殿下欺負你了嗎?” “嗯?” 裴文宣轉過頭來,聽到溫氏的話,他忍不住笑了:“母親說笑了,您看殿下會欺負我嗎?” “人都說公主驕縱,”溫氏說著,嘆了口氣,“你脾氣又好,被人欺負了,怕也不知道,或者也不同我說?!?/br> “放心吧,”裴文宣提到李蓉,聲音就溫和許多,“殿下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歡殿下?!?/br> 溫氏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后,她低啞道:“你和你父親很像,他以往也是這么護著我的……” 溫氏說著,又忍不住提到裴禮之,裴文宣就靜靜聽著,等臨到宮里,他打斷溫氏:“方才的話,您還記得嗎?再重復一遍吧?!?/br> 溫氏愣了愣,她似乎是沒想到裴文宣會這么果斷打斷自己,她神色有片刻黯然,過了一會兒后,她將所有話重復了一遍,裴文宣點了點頭,到了宮門口,同侍衛交涉之后,帶著溫氏一同進了宮中。 兩人在宮門口從馬車換了轎攆,行到御書房,此時大雨已經看不清周邊,裴文宣卷著轎簾,瞧著周邊,眼看著快到御書房,他突然看見有一個人撐著傘往御書房走去。 那人應該是已經回了官署,聽說了御書房的事情,特意趕過去的。 趕去做什么不可知,但是裴文宣卻清晰的認出那一身衣衫來。 是蘇容卿。 哪怕過了一世,不同的時間,不同的事情,可是李蓉跪在御書房的這場大雨里,蘇容卿依舊穿著這一身衣服,提著傘過去。 裴文宣瞳孔緊縮,他大喝了一聲:“停下!” 抬轎之人有些茫然,裴文宣匆忙出了轎子,同旁邊人吩咐道:“我有要事先過去,你們抬著夫人隨后跟上來?!?/br> 說完之后,裴文宣便撐著傘沖進了雨里。 溫氏慌忙卷起簾子,急道:“文宣,你去哪兒?!” 裴文宣沒有回話,他撐著傘,踩在漫過鞋底的雨水里,朝著御書房一路狂奔而去。 李蓉跪在御書房門口,她垂著眼眸,雨水已經徹底打濕了她的衣衫,濕潤了她的頭發、睫毛。 寒意從她膝蓋骨一路透上來,她開始感覺雙腿像針扎一般,又刺又疼。 這是年少觸怒了李明,被罰跪在雪里落下的病根,一到天冷的時候就會犯,疼起來就能要人半條命。 只是她現在要和裴禮文扛到底,于是她咬緊了牙關,跪在雨水里,疼得視線一片模糊。 雨水撲頭蓋臉砸在她頭上,跪著的群臣里早已經倒了幾個送下去了,裴禮文也跪得身子打顫,但依舊是咬著一口氣跪在這兒。 李蓉都不知道熬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就突然感覺頭上的雨一瞬間停了。 有人站在她身后,輕輕喘著粗氣。 李蓉起初是雨停了,但等她視線稍微清晰,看見前方不遠處還在下著的大雨,聽著身后人的喘息,她便知道,是有人給她撐起了一方天地。 這種感覺她記得,在她一生的記憶里,是少有幾次、刻骨銘心的溫柔。 她心跳有些快,又有些疼,她慢慢回眸,入眼的先是白衣,這不出她意料。 而后她一點一點抬眼,最后停在那人面容上。 青年白衣玉冠,五官清俊中帶了幾分驚艷,本該是天上仙人,卻就在輕輕喘息剎那,被拖入凡塵。 裴文宣看著李蓉表情一點點變換,從最初的復雜化作詫異,在看見是他那一瞬,似乎所有情緒都煙消云散。 裴文宣心里說不出的難受,可他卻還要假作一切都不知道,他只看向李蓉,輕笑起來:“殿下,我都來了,您還不起來?” 他這話是學李蓉去裴家接她說的話,本想調笑,只是說出口之后,他便察覺李蓉臉色有幾分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