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陳清語無倫次且快速的說完了這一番話之后,就掛斷了電話。 賀安與賀延對視了一眼,面面相覷。 過了一會兒,賀安才小心翼翼的說道:“隊長你怎么看,要去嗎?” 說實在話,賀安其實并不愿意讓慕林這個主心骨,在這個全員焦躁的節骨眼上,離開他們的隊伍的。 畢竟刑偵組的調查,相當于是由他全權負責的,組內一切人員都聽從他的指揮,調遣,任由他發號施令。 而陳清負責的調查稱不上至關重要,——即使了解死者的家庭背景,個人情況,也固然關鍵。 但他們的主要任務還是伸張正義,捉拿兇手。 相對于此,項工作也并不是必須的。 賀安不敢貿然確定陳清的調查是否能夠幫助,能夠促進他們主體目的。 即使有用,但多半最后的結果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在這種諸多不確定的因素的作用下,讓慕林前去支援,顯然不太劃算。 但去不去的結果,還是取決于慕林本身的意愿。 慕林不著痕跡的蹙起了眉頭,又舒展開,沉聲吩咐道:“請幫我查一下今天最早從櫟城起飛,前往銀縣的航班信息?!?/br> “隊長……”賀安下意識的想要出聲勸說,卻看到賀延在慕林身后向他搖了搖頭。 賀安與他對視了幾秒,很快敗下陣來,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 罷了,畢竟他是隊長,既然他決定了要去,那他們所能就做的,也只有默默的在背后支持,以讓他可以毫無后顧之憂的放手去做,這才是他們所力所能及的。 既然下定了決心,賀安就干脆利落的為慕林訂了半小時之后的航班。 賀延:“要不要先回家跟家人說一聲,或者再拿一些行李之類的?這個點去趕飛機是不是太早了一些?要不要再為您改簽的更晚一點?” 慕林倒是沒有那么多的顧慮,畢竟自己的家中冷冷清清,偌大的一間別墅,只有自己一個人住著。沒有人會等著自己回家,也就不必擔心了。 家政阿姨受父親所托,每天趁著他不在家定點上/門/服/務,并為自己準備好晚餐,自己除了第一天上班,和熱情的阿姨打個招呼,結果被詢問了大半天家譜,并扯了許久的家常。 之后,始終把和她交流的頻率控制在一個月三句話以內。 慕老先生每個月會定點上門,看看自己的兒子是否還活著,順便嘲笑一下他現在堪比窩囊廢的形象,十足的為老不尊。 慕林對此處之泰然,只是坐在茶幾旁的沙發上溫順的泡著茶,聽著即將越過百年的老父親的絮絮叨叨,最后才淡淡的問了一句:“說完了?要是說完了,趕緊回家去吧,沒給你準備晚飯,不留您這位大人物吃飯了?!?/br> 慕老先生知道自家兒子這是在對自己下逐客令了,也就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慕老先生站起身,拍了拍他的頭,別扭的囑咐的:“那老爸先走了,你記得要按時吃飯,不要穿少或穿多衣服——,最近天氣有點變換無常。還有記得照顧好自己,不要總是一個人呆著。我也不是要求你一定要找一個人陪你過,養一只寵物也行?!?/br> “沒事,我一個人待著挺好的?!?/br> 慕老先生糙漢慣了,難得和慕林好好的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也被慕林不冷不熱的擋了回來,一時間啞口無言。 最后,慕老先生忍不住側過頭,匆匆的甩下一句話,幾乎是落荒而逃,“那行,老爸先走了。你記得,好好對自己?!?/br> 慕林莫名其妙的抬起頭,顯然不懂他為什么突然眼圈紅了。 他早已很習慣單獨一個人了,也就不再奢求會有人陪著自己。 慕老先生在慕林年幼時就時常不在家,錯過了慕林從幼年到少年的成長時期,導致父親在慕林的童年記憶中一直是一個空白的形象。 他就像是一個普通的旅客,每次回來都神色匆匆,不是喝得伶仃大醉,讓母親前去收拾殘局,就是和自己的將士在庭院中徹夜長談。 每當自己想要走上前,聽從母親的話,和父親親近時,都會被人高馬大的護衛隊員擋住,根本看不見那個被圍在中間爽朗大笑的男人。 “這是我的父親,應該一輩子保護我的人,可是他并不是?!薄@是慕林從小到大一直對父親保留著的念頭。 他早已習慣什么事都由自己來解決,要是挨揍了,被街口的小流氓嘲笑自己沒有父親了,那也不要緊,打回去就好了。 要是第一次贏不了,那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小流氓總有一天會老的,而他總有一天能等到自己身強體壯,足夠打敗他的那一天的。 生活在那個年代的人什么都沒有,只有自己過程的生命可以消耗。 幼時的他,本以為自己有一天可以等到自己變得更加強壯,等到足夠打翻他的年歲。 可是,災難卻比那一天來得更早。 慕林倒不是痛恨自己的父親,只是習慣了躲著他,大概就是少來的,遲來的叛逆心理吧。 畢竟小時候他從未管過自己,現在又突然介入自己的生活,著實令人不快。 自己與慕老先生的關系,在他長大之后才有所緩和,大概是因為自己也覺得沒有什么意思。 何況,慕老先生現在也只不過是一頑劣成性的老頭子,和他吵也沒有多大意思。 大概,也可能有一點是因為,他開始感到他們倆是真的在相依為命的意味了,從過去到未來的彼此作伴。 至于愛人,慕林更是連想都不想,。 他至今沒有感到自己是在安穩的,真正的生活在這個社會,這個世界中,又談何愛人,談何安全。 刑偵組中—— 慕林給慕老先生發了一句短信,簡短的告知他,自己這個月都不會在家,讓他不要有事沒事就到自己那瞎晃悠,也不要往自己的房子里瞎塞東西,包括人,也包括寵物。 他又將警隊中的所有工作交托給林寒澤負責,并要求他隨時給自己報告案件的進展。 慕林拿上自己的換洗衣服,就直接坐著出租車離開了。 “先生,少爺坐車離開警局了,按照慣例來講,這并不是他的休息時間。我覺得這其中肯定有問題,要不要我跟上去調查一番?”——陸成王的消息很快就發到了慕老先生的手機上。 慕老先生看著兒子發過來的短信,氣得他吹胡子瞪眼,笑罵了一聲:“混蛋小子,還真當我拿你沒辦法不成?!?/br> 慕老先生放下手機,沒有拐杖,頭發花白,也照樣精神矍鑠。 他高挺著腰,高聲叫道:“成王,我下回交代你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沒?要是整理好了,就給你家少爺掐著點發過去。這臭小子,還真的沒有人能治你了?!?/br> “各位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飛往銀縣的ca8158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請您從22號登機口上飛機?!?/br> 機場廣播輕柔的女聲很快就響徹了整個大廳。 慕林從長椅上起身,提著為數不多的行李,向檢票口走去。 而一向令櫟城自豪的秩序井然的檢票口,卻被擁擁擠擠的一群人擠得水泄不通。其中幾個人還扛著長/槍/短/炮,拖家帶口,倒不像是什么普通游客,更像是一群糾纏不休的記者。 慕林停下腳步,定睛一看,方才望見被圍在人群中,鶴立雞群一般的顧洵。 他戴著一副墨鏡,鏡腿已經斷了一截,口罩上滿是皺褶,被扯得破破爛爛。 但他仍然在溫柔的笑著,即使儀表凌亂,也絲毫不受影響。 顧洵突然抬起頭,向慕林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慕林沒有轉頭,甚至都不敢確認他在找的人是自己,只好直直地回應著他的目光。 幸好,顧洵很快就低下頭,輕聲的說了幾句話,又做了一個無奈的神情。 檢票口的記者逐漸散開了一些,機場的安保人員趕緊趁機跑上前,招呼道:“飛機即將起飛了,還請無關人員,不要影響各位乘客登機?!?/br> 幾位不死心的記者還在垂死掙扎著,幾乎將話筒懟到了顧洵臉上,“這是夕陽晚報的記者,還請顧先生不要逃避,請你正面回答我們的問題,請你發表一下您對網上指控你殺人的言論的看法?!?/br> 顧洵低頭想了片刻,突然歪頭笑了,燦若春光。 那位記者被他耀眼的笑容一晃,不禁愣了神。 顧洵趁此機會,轉過身,向停機坪走去。 “誒,你別走啊……” 安保人員見這個麻煩終于走了,趕緊攔住了記者的步伐,“先生,還請無關人員離開?!?/br> “你放開我!”記者使勁的晃動著自己的身子,掙脫開他的手,故作風雅的整了整自己亂糟糟的衣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傲慢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我身上穿著的這一身衣服,起碼得值你兩個月工資。要是扯壞了,你賠得起嗎?” “抱歉,借過?!蹦搅譄o意再看下去,便拖著行李箱,從記者和安保之中穿行而過。 平心而論,他一向對這種事情并不感興趣,若不是這次的主角是顧洵,他可能就會直接選擇忽略。 但偏偏這件事的當事人就是顧洵,還恰巧就讓他也能夠從人群中望見他。 這也不能怪他,可能就是因為顧洵真的太過于耀眼了吧,一眼望過去,連發梢都在這燦爛的光輝,美好得不似人間。 而他恰好也被這光芒吸引了,不由駐足。 隨后,慕林又暗暗的搖了搖頭,只當這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小插曲,向旋梯走去。 而當慕林發現他的鄰座是顧洵之后,才覺得不可思議。 顧洵似乎也并不知情,他戴著帽子,口罩也被他重新戴好了,斷開的眼鏡干脆被他掰成了兩半,時尚的變成了單邊眼鏡。 他捧著一本書,低垂著眼簾,姣好的面容專注而勾人。 顧洵抬起頭,顯然也不曾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翻頁的手微微一頓,又微笑道:“警官好?!?/br> 慕林點了點頭,坐到他旁邊,無意中瞥見了書的扉頁:“梭羅,《瓦爾登湖》?!?/br> 不像是人家眼中的明星會看的書,而且書頁已經被翻爛了,甚至還有不少修補的痕跡,但卻被主人保護的很好,亂而不臟。 顧洵又低下頭,重新沉浸入自己的世界中。 無論何時,書都是可以讓他在一瞬間遺忘一切不想回想的事情的良好工具,這是年幼的顧浮京唯一能想到避開父母的無休止境的爭吵的方法。 這時,他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呆在書房中,而不會被他人打擾。 顧先生唯一能夠容忍自己幼子離開的時候,就是在他讀書的時間。 顧先生不失為一個衣冠禽獸的唯一體現,就是他知道一個理性的,遍觀群書的瘋子,要比一個單純的瘋子好的多。 而不顧洵也借此逃開自己的人生,遠離那些叫囂著殺/戮的瘋子,永遠在低聲哭泣的母親和那些不循規蹈矩笑容和煦的兄弟,這是他的家,可是他一點也不想再回到他曾經的生活中。 那個人間地獄。沒有任何可以肆意微笑的地方。 是呀,要是能笑,該有多好啊。 顧洵低下頭,露出了一個非常笨拙的笑容。 “這里不是顧洵,是顧浮京,聽到請回話?!?/br> 好的,聽到了,請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了。 “……飛機已到達銀縣,祝您旅途愉快?!薄欎惑@醒了。 此時的櫟城—— 夏普按照約定,來到了咖啡館,,坐在了指定的位置上,對方很謹慎,不僅不要銀行直接轉賬,只要現金,而且還要求分批帶來。 “你好?!睂Ψ酱髦谡?,套帽衫的帽子的繩帶故意拉緊了,幾乎看不清他的臉。 夏普為他點了一杯咖啡,對方也不緊張,拿著小匙緩緩的攪拌著咖啡。 “這筆錢給你了,多久能刪掉那篇文章,澄清事實?”夏普故作急切的問道。 對方遲疑了一陣,才說道:“可能還要半個月吧,畢竟,對方給的價錢也很客觀?!?/br> 夏普臉色一白,放低了姿態,問道:“他給了多少?我多出一倍的錢,請你快點刪了?!?/br> 對方弧度不大的點了點頭,輕聲說了一個價格。 夏普咬著牙,點了點頭,“好的,我會盡快拿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