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慕林點頭,明顯心不在焉地放下資料,又忍不住去看手機,盯著屏幕,眉頭緊鎖。 賀延不經意的一看,發現了他手機屏幕上還未來得及退出去的微博界面。 他已經從梵玖那里聽說過這事了,也不多加催促,只在一旁耐心的等待著。 這么多年了,顧洵也不曾有過污點的簡歷,最終竟然栽在他們警局了,明明只是挺身而出,見義勇為而已,卻被有心人硬生生發展成了一場無妄之災。 梵玖也將微博上的評論給他看了,這件事情還沒說到一半,她就忍不住抽抽噎噎了。 他們共事三四年了,賀延也不曾看她哭得這般壓抑而崩潰。 梵玖粉了顧洵五六年了,人家尚在雪藏期時,就一心一意的粉著人家,甚至還特地混入他的粉絲后援會中,當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副團長。 “憑什么???他們明明一點也不了解事實真相,根本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大義凜然地說他是‘娛樂圈的敗類’,讓他‘滾出娛樂圈’,還大肆造謠,他是靠‘賣rou和那張不知道整了幾次的臉上位的,才做到這么紅’。我呸!他要是有一個金主依靠,好好待他,還要被北城那個黑心的商家這么剝削嗎?” 梵玖一邊紅著眼睛和別人在網上掀起罵戰,還要安撫情緒激動的粉絲。 賀延也不好說什么感同身受,畢竟他也不曾追過任何偶像,只能拍一拍她的肩膀,權當安慰,又嘆了一口氣,然后繼續回去工作了。 雖說這般評價梵玖現在的行為著實稱不上同事的友善相處,但梵玖這樣也有失專業水準。 即使顧洵確實陪著她度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歲月,是她心目中的男神。 他們之前已經排查過藥店附近的監控了,當時的情況確實如顧洵所說一般,死者是直接沖入他的懷中。 而且,他們私下也前往顧洵的公司,秘密走訪了一遍。 沒有任何人曾在案發之前見過和死者外貌特征相類似的人。 除了素來與顧洵關系交惡的張云儀,在調查時一直陰陽怪氣地看著他們,還在臨走前,給他們遞了一張名片,“要是想指控顧洵了,盡管來找我?!?/br> 除此之外,顧洵似乎和這件事并無關聯。 在他的嫌疑暫時洗清之后,他們就準備處理網上的謠言了。 但形勢并不如他們想的那么樂觀。 面對這般的局面,顧洵清楚的告訴他們了:不必他們來插手。 而梵玖拿到的應答,也是按兵不動。 甚至像這樣為顧洵說話,也只是他們自發的組織的活動。 然而即使這般努力了,他們也無法赤手空拳的與大眾搏斗。 更何況,是黑料一出,剎那間,銳減的粉絲人數更無法與大眾的力量抗衡。 評論中也不乏粉轉黑的回踩:[之前就只是覺得他臉長得好看,稀里糊涂的入了坑,沒想到他會這么人品也敗壞了,脫粉了,一生黑。] [都怪我當時瞎了眼,沒想到他竟然會是這種人,虧我還為他買了那么多代言產品,刷了那么多票房。] 幾個唯粉只能怯生生的上前辯護[萬一是假的呢?畢竟警方也沒有明確的表示,顧洵就是犯罪了,先不要這么武斷了,萬一只是誣陷呢?] 但很快就遭來了一堆辱罵:[哈?這些沉默不是最好的回答嗎?他們都不敢站出來說話了,這不表明了他們就是心虛嗎?] 唯粉被罵的不敢說話,只有后援團的幾個老粉還在苦苦掙扎。但也耐不住鍵盤俠逮誰噴誰的狠勁。 更別提原本就是黑粉,只是粉絲懟到不敢說話的人了,此刻也冒了出來,在各路網站上創路人號辱罵,甚至在他對家的微博活動下刷他的名字,引得一群不明真相的粉絲,也擠在顧洵的微博下吵吵嚷嚷,想為自己的偶像“討回公道”。 這簡直就是一場狂歡。 慕林放下手機,用手背遮住了眼睛,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賀延頓時有一些尷尬,現在他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 慕林閉了一會眼,放下手。 賀延趕緊看了一眼他的眼角,既沒有紅,也沒有眼淚的痕跡,不由松了一口氣,——幸好沒有哭。 他又暗笑自己的神經過于敏感,隊長又不是梵玖那樣的追星族,而且他們也最多才認識兩三個月而已,不可能關系進展這么快的,況且,這幾次會面也著實稱不上愉快。 慕林站起身,收拾了一下心情,才又投入到工作中,“既然是被他人注銷,死者的家人一般也還在世,他們的家庭住址查到了嗎?” 賀安從遠處的辦公桌旁抬起頭,死氣沉沉,眼底一片烏青,他已經為了寫上一樁案件的結案報告而心力交瘁,還未休息一天,又被迫投入緊張的案情調查中:“慕隊,還沒呢?!?/br> 一提到這件事,賀安就難免有一些郁悶,“家屬在辦理死亡證明的時候,順帶把他的家庭住址一并注銷了。要不是血液采集樣本還在基因庫中保留著,我們甚至連他叫什么名字,都查不到。不過也真夠奇怪的,明明死亡證明辦理之后,就一了百了了,為什么還要特地的刪除住址?就像是怕被別人找上門,找麻煩似的?!?/br>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慕林的目光微微一沉,又迅速恢復正常。 賀安毫無所覺,又迅速換了一個話題,“哦,對了,死者的資料我也已經發到你的電子郵箱了,注意查收?!?/br> “辛苦了,”慕林隨手夸張了一句,“同志們辛苦了?!本烷_始翻閱起了資料。 “死者名叫季白,很典型的一個農村名字,家庭住址不詳,出生年月不詳,沒有身份證件就可以證明他的身份,甚至都不能確定他是否是櫟城本地人。死因是腹部動脈被利器刺破,導致腹腔大面積出血,失血過多而死。無其他明顯外傷和搏斗痕跡,兇手應該是從正面攻擊,一刀得逞的。初步推測,兩人應該認識?!?/br> 賀延一邊說,一邊在心中否定自己的想法,既然說季白可以跑到大街上,也就不可能不與兇手發生沖突,除非有哪一個兇手這么業務不嫻熟,會放任死者沖到街上,暴露自己的行兇痕跡。 “是否有中毒痕跡,或是其他有用的信息,還要等到我明天做完解剖報告,才能得出結論?!?/br> “好的,麻煩了?!蹦搅謶艘宦?,暗暗將信息都記在腦中。 梵玖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從監護室中走了出來,隨手拿起了辦公桌上的外套,“我出去一趟,交警那邊的監控剛剛拷貝完?!?/br> 一聽這話,慕林當即站起身,打開了門,就在門邊等她。 主管西城區的交警與他們合作不多,對他們也就客氣得多。 負責人一直很緊張,從梵玖進門開始,握著他們的手就有一層薄汗。 慕林客氣的上前,握了握他的手,“一直以來麻煩您了,這邊良好的治安還要拜你們所賜?!?/br> 交警大隊隊長韓華急忙說道:“早就聽聞慕隊是難得青年才俊,只是苦于業務繁忙,一直沒空拜訪,今日一見,果真如此?!?/br> 慕林和他打哈哈,兩人又接著客套。 梵玖一邊關注著顧洵微博上的動向,一邊冷眼旁觀著韓華很快就與慕林稱兄道弟了。 慕林這人既入世也避世,他老于世故,與他人保持正常的交往,也不愿意與他人深交。 慕林耐心的聽著韓華在那邊高談闊論,大有相見恨晚之意,見他已經有擺宴相邀的意思,輕緩的打斷他,做出一副遺憾狀,“那就太遺憾了,畢竟今天剛剛出了一樁命案,我們終究也要混飯吃,只能忍痛拒絕,還望您能諒解?!?/br> 韓華一怔,很快就反應過來,一拍自己光禿禿的腦袋,歉意道:“瞧我這記性,耽擱了你們這么長時間,真的不好意思?!?/br> “怎么會?”梵玖一見他們終于要結束,頓時精神了,連忙應道。 韓華這邊正聊的火熱,突然出現一個冒失鬼,不由分說的打斷他的話,即使是熟人,他也忍不住皺起眉。 梵玖何其人精,立即笑嘻嘻的說道:“韓隊長說的都是金玉良言,我都聽入迷了,但我們實在是趕時間,還望你能原諒?!?/br> 即使知道梵玖就是在假意奉承他,韓華也被夸得身心舒暢,十分爽快的命令隊員將監控錄像拷貝給了她。 韓華又笑容滿面的目送他們離開,待他們一轉身,笑意又淡了。 為了以防萬一——主要還是上一張案件中,被毀掉的監控給梵玖留下的陰影太重,雖然最后梵玖還是成功解碼,并作為證據送上了法庭,但她也同樣發現那個留下玫瑰的人的視頻并不屬于這段被拷貝的監控中,這足以讓她很是吃癟——梵玖干脆就在車上準備尋找死者的足跡。 “梵玖?!蹦搅蛛y得這么嚴肅的叫著她名字,讓她下意識的打了一個激靈,“東南方向約45度角有人在追擊?!?/br> 他沒用“跟蹤”,也沒用“追尾”,而是十分微妙的用了“追擊”。 梵玖不由自主的轉過身去看。 “別動,安心待著?!泵钕逻_的同時,他也不動聲色踩上油門。 梵玖沒抓穩,隨著一個不大的顛簸,前額險些磕到了椅背上。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慕林的語氣中透著來由不明的興奮。 慕林將距離把握的極好,屬于對方突然加快速度,就能追的上,但極易引起交警懷疑。 同時,又給人“以就差一點就能追上”的樣子,讓對方不肯果斷放棄。 就是在像在“勾引”,梵玖忍不住想到,又覺得莫名好笑,特別是將這個詞放在慕林這樣的人身上——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在孩提時代,也不愿意跟父母撒嬌的孩子。 梵玖這么一想,也就不再心慌了,干脆就打開了電腦,開始聚精會神的辦公。 受害人的衣服并不明顯,僅是普通的黑色襯衫,甚至稱不上整潔,衣服上也有褶皺,但這并不是很好的辨別可用的特征,大街上隨處的幾個不良少年也是這幅打扮。 梵玖一邊尋找,一邊繪制路線圖,在連續了作廢的幾張手稿之后,她終于忍不住氣惱的抬起頭,咬著筆帽,轉頭,看著遠處那輛陰魂不散的奧迪。 “老大,他們還在,我們接下來要怎么辦?”梵玖問道。 慕林握緊了方向盤,恍然間,又有了當年與同胞開著老式坦克,奔騰在東南亞,少年心性無所畏懼的狠勁和快活,他無法抑制的想念當年的滋味,無論是人,還是物。 慕林一邊踩緊油門,一邊悄悄地觀察著后視鏡。 梵玖也不再繼續研究監控了,冷靜地報出了他們的方位:“東南四點鐘方向,不對,他們變道了,現在是西南……他們還超車,時速最起碼也達到70碼了吧,他們是不要命了嗎?” 慕林無暇應答,只是專注的平視前方,不同的依據導航,調整自己的道路。 梵玖:“現在我們也不能回警局了。我們沒有合理的理由可以逮捕他們,頂多是扣下他們罰款而已,那么接下來去哪?” 慕林沒來得及給出答案,車載電話就響了起來,“喂,是警察嗎?我們……我的天哪!” “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