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素坐在窗前。娘親流著淚，一下一下地為她梳頭，從頭梳到尾。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娘親，別說了?！蹦氐难蹨I不爭氣地流下來，“別說了?！?/br>
    “傻孩子，做新娘要笑的啊?？蘅尢涮涞南袷裁礃幼?。哎呀，我這是高興地哭了?！蹦镉H說著誰也不相信的謊言，內心揪疼?！罢嫫?，我的女兒啊，將會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br>
    凝素無法反抗村民們，她的娘親同樣也無法反抗，她的弟弟還小，天真地以為jiejie要出嫁了，自己還能吃上不少甜甜的糖果哩。

    “jiejie是不是要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啦！”弟弟憧憬地說著，“每天可以吃的飽飽的，穿漂亮的衣服！”

    村子里張燈結彩，人們臉上是幸福的笑容。今天有會有好收成了，一家子都能吃飽飯了，至于即將沉睡在湖底的少女的結局，人們漠不關心。

    大喜的那天。凝素披上了華麗的鮮紅的嫁衣，里面縫了一層又一層，穿上之后幾乎無法行動。她一個人坐在屋子里，心臟劇烈地跳動。

    逃跑，可以逃跑?，F在沒有人，沒有人會來?？梢蕴拥簟?/br>
    她的四肢發熱，臉上涌上一層薄紅，瞳孔變得尖銳，她蠢蠢欲動。

    泛濫的河水，痛苦的尖叫，絕望的哭喊。凝素緊閉著眼，不愿想起一切。她剛想起身，娘親推開了門。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又恢復了平靜，剛剛似乎什么也沒想，不知為何卻松了一口氣。

    奇異的紋路被畫在她嬌嫩的肌膚上，那是呼喚河神的咒語。

    “我是河神的新娘?！?/br>
    紅色鋪了一地，人們吹著最喜慶的音樂，凝素伴隨著眾人的歡笑，躺進了船中。一路飄著，飄過了森林，飄過了峽谷，兇惡的鱷魚不敢侵犯河神的威嚴，躲了起來。好奇的松鼠捧著堅果吱吱叫著。

    巨大的刻滿神紋的石頭鋪在船中。凝素感受到從船底的裂縫滲透進來的冰冷的河水浸濕了她一身紅色的嫁衣。冰冷的河水啊，蔓延著，浸過她的雙腳，浸透她的身軀，浸過她的鼻尖。她透過河水看見了毫無溫度的陽光灑了下來，那么近，又那么遙遠，她的意識逐漸消失。

    我是河神的新娘。

    時間變得悠長，嘴唇傳來溫軟的觸感，凝素睜開眼。所見的是暗藍色的在黑暗中發出暗墮光芒的頭發，深邃的藍色的眸子。

    “我是河神的女兒?！毖矍暗纳倥兄霠畹亩?，藍色的魚尾，脖子上刻畫著河神的神紋。她說她是河神之女。

    “你快走吧。父神最寵我了，不會怪罪的?！濒~尾少女如此說著。

    “是你救了我嗎？”凝素撫摸著嘴唇，驚異于自己可以在水底呼吸?！罢埬鷰胰ヒ姾由癜??！?/br>
    作為河神的弋秦，極度無聊地甩著有著黑色鱗片的魚尾。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愚昧的人們開始祭祀少女，弋秦對這些個少女可沒任何想法，但是他的便宜女兒弋淼就不是如此了。

    作為世界的主角之一，弋淼愛上了人類的少女。她每天小心地浮上水面，只為了看凝素一眼。但與人相異的外表，預示了她無法得到人類的喜愛，更何況是女子之間違背人倫的愛情。

    “父神，我能不能……”留下凝素。

    “這是你最后一次機會了?！边鼗卮?。

    不是第一次遇見凝素了。弋淼曾與她相遇相知相愛。時光飛逝，容顏易老。她們在世人厭惡的眼光中，擁有了彼此。但老去的凝素在弋淼的懷里，眼中依舊如初見那般干凈。

    每一次相遇，都那么驚心動魄。

    “我愛你啊?！?/br>
    卻只能看著你被時間無情地吞噬。

    “這是你最后一次機會了。你已經沒有力量去護著她轉生了?！?/br>
    “一次也好。父神，這一次我會隨著她一起死去?！边敌母是樵傅匕殡S著凝素死去。而弋秦所要做的不過是，在一邊安靜地吃狗糧，然后愉快地收割了世界。太劃水了，弋秦無聊地想著。

    凝素被弋淼帶到了弋秦面前。在弋秦的威壓之下，她忍不住跪倒在地，脊背卻挺得筆直。凝素抬起頭看見了河神墨玉般的眼睛。

    “凝素么，今年會風調雨順的?！绷粝乱痪湓?，弋秦眼神示意便宜女兒把人帶回去。

    “愛啊，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边匦揲L的手指在鱗片上敲擊。黑色的魚尾散發出光澤。

    大概吧。

    藍色的花在弋秦的靈魂的一角之中搖曳。弋秦偶爾也會照料一下。

    “你不會痛苦嗎？摧毀一個又一個世界，為了自己的利益，扼殺了新生世界的未來！你覺得主角很廉價嗎？對他們的付出和呼喚不屑一顧？！”不記得面容的觸碰到世界權限的路人，發出怒吼。

    痛苦嗎？內疚嗎？在某個寂靜的夜里為此感到悲傷和后悔嗎？至少弋秦不會有這種情緒，最多是流露出懷念的神色。他從不認為那些心甘情愿地交出世界權限，背叛了世界，幫助他獲得能量的主角很廉價。從來不這么認為。

    他曾經也是其中的一員。

    被世界的意志環繞。從蕓蕓眾生中脫穎而出，他曾在春日途徑鮮花的綻放，在盛夏遇見過傾盆大雨，于秋日伸出雙手接住凋零的樹葉，也曾在凜冬傾聽雪落的聲音。被世界所愛的他，曾經遇見過許許多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