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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挫于愛,受挫于溫柔。 俞雅用了很長世間才他摸得清清透透,毫無遺漏。 這個男人,是被自己對這世界的情感所傷。 他越是對世界付諸愛,就越是被自己的愛所反噬,越是被自己的愛碾碎。他所珍惜的事物最終都離他而去,他想守護的事物最終都背棄了他。他越是渴望什么,他越是得不到。他不怨恨任何人,他怨恨他自己。他愿意對一切都懷抱善意,但他仇恨于自己。 最終,孤獨變成了一種病。 滿身上下都是傷痕,熱血流光了,心臟不再跳動,呼吸都變成負累,只剩下一具行尸走rou毫無知覺地流浪。 多可憐啊。 這個活著的異類。他是被自己的命運活生生逼到了無望之境。 俞雅隱約地感覺到在自己漫長的人生中似乎也遇到過這樣的異類。但她已經沒有了那些記憶。她不知道她當時是怎樣做的,但同理心已經極為淡薄的她并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她只是覺得研究他是件有趣的事。是自己目前的狀態下極少的趣事之一。 在講到酒神精神rdquo;的時候,俞雅很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眼神有短暫的觸動。 mdash;mdash;就像是水面出現一絲漣漪,枝梢被風帶動有輕微的搖晃,在絕對的靜寂之中,這種變化該是很明顯的。 我認為人類所有具有的偉大天性,是對命運的熱愛。無論未來過去或永遠,都不應該奢望改變任何事物。他不但必須忍受一切事物的必然性,并且沒有理由隱瞞它mdash;mdash;你必須愛這項真理hellip;hellip;rdquo; 尼采所理想的是一種悲劇式的人。 他認為悲劇的精神不在于肯定一個公平正義的世界秩序,畢竟所有耳熟能詳的悲劇,越是善良堅強的主人公越是會陷入命運的折磨,他認為人在身處厄運中所能激發出的力量,才是這一切的宗旨。而悲劇審美所能達到的境界即是愛命運rdquo;mdash;mdash;尼采視之為一個偉大人格的必須條件。 愛命運是對自身命運的肯定,對降臨到自己身上的悲劇的認可,肯定它的存在,肯定它的意義,肯定它對于自己人生的必要性,而永恒的痛苦輪回更是這種精神力量的試金石。也就是說,愛那些被定義為負面的痛苦,它是磨練你成長的必備之物。 那怎么能做到這一切呢?酒神精神mdash;mdash;以藝術作為面對痛苦與荒謬的依藉,從審美的角度來看待人生的境遇,從中得到更大的勇氣、更多的力量來面對自己的生命。 俞雅覺得挺有道理的。多么天才的論斷。唯意志論rdquo;在她看來并非不能實現。就算悲觀與高傲的尼采本身實際上也并沒有逃脫痛苦的厄運,在終極的悲觀、絕望的孤獨,他人的攻擊、誤解以及一切自覺全人類的背叛中,發了瘋并且痛苦而死,也并沒有動搖她的想法。 現在她看著流浪漢先生,覺得更有意思了。 他過去曾從事與藝術有關的事業吧。 不需要掌握多少心理學的知識,沒必要知曉什么深奧的道理,生活自然會促使你做出一些適當的選擇。就像自然環境能讓動物分辨出哪些食物有毒哪些沒有毒一樣,厄運也會鍛煉人的能力。畢竟跨不過去的死在里面,跨過去的自然就知道怎么對待它。 知道這條路上有荊棘就會換一條路,知道面前有大坑就會繞道,就算一次一次地被荊棘劃到遍體鱗傷,一次次地跌入大坑摔斷腿,也該熟悉了怎么給傷口包扎,怎么讓傷腿治愈。 事實上他也曾試圖以此救贖吧hellip;hellip;然而高傲與孤獨,最終超過了他所能頑抗的極限,深深地打倒了他,讓他崩潰,讓她再也爬不起來。 他沒有瘋,他只是陷入抑郁,再也不敢面對這世界。 在收容所的精心照料護理之下,大部分的人都逐漸煥發出生機。當然,有多少人重振信心暫且不說,至少大多數人臉上都有了笑容。 收容所會給收容對象介紹工作,會讓那些沒有生活技能的人去學習去鍛煉。教會的收容所會持續到明年開春,能夠獨立生活的人可以自行離開,剩余的人會被轉移到另外的收容所里,畢竟教會募集到的物資是有限的,它們不允許教會無限制地持續收容時間。 恩利斯太太有天看到俞雅在路上溜柯西,才猛地意識到,準確來說,她似乎也很喜歡收容所的那只金毛。 收容所的飲食不豐盛,但足夠飽腹有營養。經過一段時間的飲食供應,不少人臉上都長出點rou。但因為被收容的狗并不多,而且金子尤其討人喜歡,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它過得比人還好也說不定mdash;mdash;是的,由于那位流浪漢先生仍然未有開口,所以沒人知道他的狗的名字,看在狗狗的毛發比金子還要柔順耀眼的外表上,修女嬤嬤們跟義工們給金毛取了個名字叫金子。 俞雅也是這樣。她對待金子比對待它的主人要好得多。 至少她僅僅只是定期給那個流浪漢念書,但是她會跟金子玩,親手喂食、遛狗,甚至有足夠的耐性訓練它mdash;mdash;恩利斯太太一直羨慕于柯西的靈性,她就見過有這么聰明狗,但是看到經過訓練的金子之后,她才猛然發現,原來不是狗足夠聰明,而是訓練人本身有神奇的能力可以給狗開竅rdquo;mdash;mdash;金子本來就足夠聰明靈巧,對很多簡單的話語都能做出自己的應對,現在更可怕了,就跟能聽懂人話一樣。與它交流,簡直像是與人的同類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