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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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不管閑事,只是天寒肚餓來你家吃碗面罷了?!彼^續玩弄著筷子,“我們只想吃面,你們卻想吃我們,這就不行了?!?/br> “大哥……怎么辦?”廚師臉色發青。 掌柜咬牙:“橫豎一個死,跟她拼了!” 話音未落,兩人身體迅速拔高扭曲,兩條巨大蛞蝓纏繞在一起,最后竟化成一條巨大的兩頭蛞蝓,身長足有三米,趴在天花板上俯瞰著她,其中一個頭惡狠狠道:“我兄弟幾人修行不易,今日你若肯放手,我們自當撤回山野不再踏足人界,否則,我們必不讓你好過!” 小和尚聽了,趕忙仰頭道:“蛞蝓妖怪,有什么話下來再說,你們吃人就是不對,若肯悔改……” “閉嘴?!彼种敢粡?,筷子端端落到小和尚的光頭上。 “桃夭!”小和尚摸著腦袋跑到她身邊懇求道,“它們肯離開就算了吧,你已經殺掉其中一個,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不如……” “放生是上天的事,我又不是上天?!彼琢诵『蜕幸谎?,抬頭對蛞蝓怪道,“枉你們修行多年,連怎么求饒都沒學會,所以我不高興,所以我不會放過你們?!?/br> 蛞蝓怪一愣,旋即怒道:“那就試試看誰不放過誰!” 一股腥風撲面而來,蛞蝓怪扭動著黏稠的身軀自天花板上兇猛撲來,巨大的陰影將她跟小和尚籠在其中。 一顆小小的藥丸在她指尖捻動,但是還沒來得及扔出去,一道青影自虛空中殺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蛞蝓怪卷在其中,只聽砰一聲響,客棧大門洞開,青影卷著它的獵物沖出大門。 客棧內頓時沉寂下來,所有燈火也被這番動靜弄熄了,然室外有微光起伏,往一排排緊閉的窗戶上投來碩大的影子,隱見一物張開大嘴,生生將那掙扎不休的蛞蝓怪一口吞下。 至此,風雪如故,再無異樣。 “桃夭,我又替你做了一件事。你可記仔細了?!贝巴?,男子聲音閑閑而入,但并不見半個人影。 她拿出火折子重新點亮桌上的油燈,很是不滿地對著空氣道:“自作多情,我幾時需要你幫手了!” “你們又造殺孽!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小和尚的眉頭都要絞爛了,敢怒不敢言,只能念經。 “去去,邊兒上念去?!彼研『蜕袚艿揭慌?,舉著火折子走到另一張桌前,對那位早就從“昏迷”中醒過來的灰衫公子笑道,“公子坐得真穩,幫你把油燈點著可好?” “謝了?!被疑拦虞p聲道,旋即又是一陣咳嗽。 燈芯上又跳起了火苗,她吹熄火折子,在他對面坐下來,撐著下巴望著這個還算好看的年輕人:“暈倒是裝的,病倒是真的?!?/br> “是。若無良醫,只怕來日無多?!彼e起酒壺,“好歹是見著姑娘了,敬姑娘一杯,在下的病,便拜托給姑娘了?!?/br> 她嘻嘻一笑:“你如何肯定你要找的人是我?萬一是蛞蝓怪認錯了人,叫錯了名呢?” “鬼醫桃夭,善惡如謎。金鈴過處,片甲不留?!彼岩槐仆频剿媲?,目光落在她腕間重歸沉默的金鈴鐺上,“我想,沒有多少妖怪希望聽到你的金鈴之音。我唯一不能肯定的,是你會不會如約來見我。但你來了,我很走運?!?/br> 她聳聳肩:“別高興太早,我來見你是因為我覺得你的真身很有趣,至于要不要給你治病……” “我知道,要不要給我治病,要看姑娘的心情?!彼舆^話頭,“那姑娘此刻心情如何?” “加了迷魂軟骨湯的面居然很合我胃口,我現在不餓,所以心情還不壞?!彼χ蛄克?,“你起身,轉幾個圈我看看?!?/br> 他眉頭微皺,但又不好拒絕,只得起身走到桌旁,原地緩緩轉了兩個圈。 一旁的小和尚不禁啊了一聲——燈火之下,灰衫公子落在地上的影子居然不止一條,而是一堆,感覺是無數人的影子疊加纏繞在一起,無數條手臂從里頭伸出來,張牙舞爪。 “嘖嘖,好重的怨氣?!彼斐鍪种笓踝”亲?,嫌棄道,“你做什么才招來這么些玩意兒,我看這里頭起碼積著上萬人的怨氣呢?!?/br> 灰衫公子重新坐下:“我吃了它們?!?/br> 她瞟了他一眼:“你這殘缺的身子可承受不了這么多‘人’?!?/br> “我自覺已到極限……所以拜托姑娘了?!彼f著,突然面色一變,又吐出一口黑血來,身子輕飄飄地朝后一仰,人形頓失,一只狐貍從板凳上骨碌碌滾到了地上,昏死過去。 一只毛色很少見的狐貍,從鼻梁到背脊縱向分界,半黑半白。 “阿彌陀佛,是只狐貍啊?!毙『蜕汹s緊蹲下來把身體發涼的狐貍抱在懷里,“啊呀,它沒有尾巴咧!桃夭你倒是救它呀!” 狐貍縮在小和尚的懷里,只剩微弱的鼻息,周遭的一切都化成了模糊的流光,耳邊只有一句話依然清晰—— 你倒是救它呀! 第2章 灰狐第二節 “那你倒是救它呀,呵呵呵!”鐵頭瞟了他一眼,這個才十二歲的黃毛小子,連一桿鐵槍都還拿不起,一個人都沒殺過,甚至連真正的戰場都沒上過,居然在這里扮起了小菩薩,要他放了這只狐貍。 這頂軍帳之中,鐵頭是老大,下面十來個小兵,個個對他言聽計從,原因只有一個,鐵頭年齡最大,力氣也最大,不聽話就得挨打。 但是,這個小鬼的到來多少打破了規矩。他只有十二歲,是這里年紀最小的兵。他不太聽話。鐵頭喜歡捕鳥捕獸,他做了一把彈弓,被他看上的飛鳥沒有一只躲得過,他還擅長做各種捕獸的陷阱,每次去林子里從沒有空手而歸的時候,落到他手里的鳥獸最后都變成火堆上的烤rou,他心情好的時候會分幾塊給旁邊饞得要死的小兵,但條件是小兵們得扮成猴子以及一切他覺得好笑的動物的模樣給他看,他高興了,就賞rou吃。最近天寒,軍糧短缺,大軍又扎營在拿了銀錢都買不到吃食的不毛之地,如今能有rou吃,扮猴子也沒什么。 可是,小鬼從來不扮猴子,把干硬的餅子往熱水里泡一泡就是一餐。 這是鐵頭不喜歡他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小鬼的出身,他跟這里的小兵不一樣,他的父親是某地軍使,將門之后,他小小年紀被收入軍中據說是“上頭”的意思,但究竟是何緣故,鐵頭這種等級的兵士無從知曉,只知“上頭”有令,此人無需沖鋒陷陣,留在后方做做雜事即可。 鐵頭妒忌他。除了不用上戰場,他倒也沒有別的特權,所以鐵頭也沒有太多忌憚,平日里少不得給他找不痛快,別人挑水只需挑兩桶,他要挑四桶,明明已經刷洗過的馬圈,鐵頭總要他再刷一次,軍帳中他的床褥是最薄的,夜里總是會凍醒。他們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掩埋從前方運回來的兵士的遺體,兩軍交戰,血灑疆場,太多人站著出去,躺著回來,許多人連個全尸都保不住。鐵頭欺他年少見識少,總是把最血rou模糊的遺體交給他去處理,鐵頭希望從他的恐懼尋開心。 在軍令上,他從不違抗鐵頭,好幾次他獨自用板車拉著殘缺不全氣味難聞的遺體去林子里指定的地方掩埋,每次他的手都是抖的,但每次他都會把這些曾經的同僚們埋葬得妥妥當當。夜里,鐵頭故意在軍帳中講一些嚇人的傳說,他假裝聽不到,半夜里卻不敢出去尿尿,硬憋到天亮。 畢竟,他只有十二歲。 他從來不跟鐵頭他們起正面沖突,但這次不行了,因為這只狐貍。 它是昨天被鐵頭從林子里帶回來的,裝在他用鐵條做的籠子里,脖子上還緊緊套著一根麻繩。大家都說沒見過這種顏色的狐貍,白的,紅的,黑的都見過,就是沒見過半白半黑的,從鼻尖到尾尖,一條清晰的分界線,它的眼睛也奇特,灰的,像彌著一層nongnong的霧,透著淡淡的光。 有人開玩笑說,這一定是從哪個懶人畫師的畫里跳出來的狐貍,畫師本來想給它畫成黑色,結果畫一半就懶得畫了。 它蜷縮在狹隘的鐵籠里,對外界的戲弄毫無反應,只偶爾會動動蓬松的大尾巴。 這次,鐵頭不打算把它烤來吃,他說難得抓到一只狐貍,顏色雖然怪了點,難得皮毛還光滑,尤其尾巴特別漂亮,干脆把它獻給夫人吧,前些時候聽夫人身邊的侍女說夫人一直想要一條漂亮暖和的狐尾圍脖。 夫人是王爺娶的第三個妻子,善歌舞音律,王爺寵她,連外出征戰也要將她帶在身邊,若能得夫人歡心,何愁沒有晉升之路。 饞嘴的家伙們說既然只是獻上狐尾,何不就地宰殺,先烤了它的rou來吃,再將尾巴獻給夫人。鐵頭拒絕,說最好的皮毛是要在狐貍斷氣前取來,他要當著夫人的面斷了狐貍的尾巴獻給她,這才顯得用心。 他們討論這些的時候是非常開心的,狐貍睜著灰色的眼睛,從鐵籠的縫隙里望著這群為它定好命運的人。 “沒有圍脖,夫人也是凍不死的?!苯锹淅?,有人這樣說。 討論夏然而止,鐵頭撥開人群,看著這個坐在角落里默默擦著頭盔的小鬼:“你再說一次?” “放了它吧,怪可憐的?!彼^續擦頭盔。 一杯涼水潑到他臉上,鐵頭把杯子一扔,惡狠狠地瞪著他:“你再說一次!” 杯子四分五裂,狐貍的身子抖了一下。 他拿袖子蹭了蹭臉,說:“放了它吧?!?/br> 鐵頭碩大的拳頭驟然捏緊,所有人都以為亂說話的小鬼要遭殃了,但鐵頭最終松開了拳頭,不懷好意地笑道:“那你倒是救它啊,呵呵呵?!?/br> 聞言,他放下頭盔,起身便朝籠子那邊走。 一條粗壯的胳膊攔在他面前,鐵頭冷笑:“你以為走過去打開籠子就可以了?” 他看著鐵頭:“不然呢?” 鐵頭一口氣噎住,氣急敗壞道:“打贏我,狐貍歸你!” 眾人噗嗤笑出來,這種比試根本毫無懸念啊,鐵頭隨便一拳就能把這個纖瘦的孩子打成rou醬。 “好,我打?!彼径?,望著鐵頭,“但我們不在這兒打?!?/br> 第3章 灰狐第三節 凸出的尖地像一顆獸牙,下面是不見底的深谷,寒風吹過時會發出嗚嗚的聲音。 他拿了一根小棍,在離尖地邊緣不到三米的地方劃了一條長長的線,扔掉木棍,他站到線里,對鐵頭道:“就在這兒打,摔下去的,或者踩出線外者,算輸?!?/br> 眾人簇擁著鐵頭站在線外,面面相覷,這小子不要命了吧? 裝著狐貍的鐵籠作為獎品,放在旁邊的大石上,狐貍睜圓了眼睛,一直盯著那個孤身站在寒風中的少年。 鐵頭皺了皺眉頭,嘴里說好,腳下卻始終沒挪動一步。 他們管這里叫棺材谷,因為下頭的深谷太深了,誰掉下去都是沒有活路的。 “還有,”他又從懷里扯出一根布條,把自己眼睛蒙上,“我們蒙著眼睛打?!?/br> 鐵頭一愣,脫口而出:“小兔崽子你瘋啦?” “你打還是不打?”他活動了幾下手腳,“不打也是認輸?!?/br> “大哥,你可得留神,摔下去可不是開玩笑的?!庇腥嗽阼F頭身旁小聲說。 “但是大哥你不去的話,不就是承認輸給小鬼了?傳出去會被笑話吧?”也有人這樣說。 鐵頭一跺腳,說:“行!老子跟你打!我堂堂鐵頭大爺還能輸給你這小鬼!” “好!大哥有氣魄!” “好好教訓一下這個臭小子!” 身旁的人沸騰起來。 鐵頭大步走到他面前,一咬牙也拿布蒙上了眼睛。 一大一小,兩個身材跟體力都大大懸殊的人在一塊危險的范圍里動起了拳腳,鐵頭每一招都蠻力兇猛,他打起架來什么都不想,只想贏。但今天的小鬼跟往常不一樣,不管他怎么用力都碰不到他的身子,每次循著他的氣息撲過去,總是一個空。 觀戰的人也是今天才知道,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小崽子的身手居然如此敏捷,他沒有鐵頭的力氣,但他有鐵頭沒有的靈巧,左閃右避,并能適時還擊,沒多大會兒工夫,鐵頭已經挨了他好幾腳。 就在眾人大聲給鐵頭加油的時候,他突然高高躍起,一腳踢在鐵頭的心口上,力氣雖不能說太大,也足夠讓這大塊頭連退幾步,眼看著一只腳就要踩空,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后傾斜。 “大哥!”眾人驚叫。 一只手突然拽住了鐵頭的手,他用力朝反方向斜過身子,硬是穩住了鐵頭的平衡。 鐵頭猛摘下布條,回頭一看,驚出一身冷汗。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對鐵頭道:“你輸了?!?/br> 鐵頭慌忙朝里頭挪了好幾步,腳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他喘著粗氣,摘下布條,回頭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眾人,一言不發地朝鐵籠那邊走去。 幾個人跑過來扶住鐵頭:“大哥你沒事吧?” 鐵頭回過神來,沒好氣地沖他們吼:“我能有什么事!滾開!” “但是那狐貍……”他們望著這個小鬼的背影。 鐵頭咬牙,恨恨道:“當老子賞給他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