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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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些時日同蔣蘺起了些齟齬,然而兩人的矛盾鮮少擺到臺面上,江苒又不愿意叫兄長繁忙之下為這些瑣碎之事cao心,所以一貫是不同江錦去說的。 畢竟,她在江錦跟前,至今也還維持著一個溫柔良善善解人意的乖巧人設。 可她在裴云起跟前向來是懶得裝蒜的,如今張嘴一說,便又恢復了幾分平日的混不吝模樣,裴云起輕輕挑眉,才道:“愿聞其詳?!?/br> 江苒諷刺地笑了笑,只道:“我見過有人機關算計,只為了搶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的人,她倒也不算多么出挑,且先前她在相府長大,多少同我的家人們有些情誼,我倒也不急著同她嗆聲?!?/br> 裴云起心道:說到底,她還是在意極了那些素未謀面的家人。 他自己便是這樣的人,當今帝后只覺虧欠于他,對他百依百順,他這個太子的地位之尊崇,遠非一般儲君能比擬,他本人對這樣的虛名并不在意,可為了父母的一片苦心,也不得不忍耐著自己的情緒。 裴云起時常覺得自己是被塵網束縛住的一只鳥兒,他對官場傾軋并不感興趣,對拯救天下蒼生也未必有意,甚至連尋常人眼里的尋歡作樂,他也對其興致缺缺。 這樣的性子能忍著在這太子的位置上坐了許久,無非是憐憫父母的苦心,不愿辜負罷了。 然而江四娘子又怎么能同他一樣呢? 她的家人,想來愛她甚重,又如何會愿意為了一個蔣蘺,叫她委曲求全。 然而這話即便說出去,她如今也不會信。 裴云起便抬手,施施然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他聽說近日蔣蘺日日來她院里尋麻煩,今兒便是趕著湊巧來的。 果然,沒過多久,蔣蘺就來了。 她先前給江苒送了幾回東西,原來是想要乘機嘲諷她,偏偏沒從江苒手上討到半分好,反倒賠了不少好東西進去。連著好幾回,她才終于反應過來這種程度的小心思只怕撼動不了江苒。 她眼見著就要離開煙雨臺,往京城去了,思來想去還是咽不下一口氣,便叫了自幼跟在身側的嬤嬤一道過來,想要借著教江苒禮數的借口,好好地教訓她一番。如今她們人多勢眾,三七杜若等人阻攔不及,便叫一干人等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蔣蘺清楚得很,江錦這些時日雖不對自己說什么,可是心里卻向著江苒,然而今日回京,江錦要隨侍到太子身側去,想來沒空管兩個小娘子的口角,她這才敢帶著人闖進來。 卻不料才一進院子,就見到裴云起同江苒坐在一處,這兩人仿佛方才還交談甚歡,如今齊齊瞧過來,倒是顯得她十分多余。 裴云起仿佛覺得很愉快,同江苒說話的時候,眼角眉梢,都多一些平日罕見的溫柔,像是冰雪消融,可再瞧過來的時候,微微化了的寒冰又重新動得結結實實,只顯得冰冷而疏離。 蔣蘺仿佛被施了定身術,站在了原地,連同裴云起行禮都忘了。 還是她身邊的丫鬟拉了她一把,她才慌慌張張地行禮道:“太子哥哥,我不知道您在這兒,是我冒犯了?!?/br> 裴云起沒有看她,而是看向了身邊坐著的江苒。 她坐得端端正正,嘴角還掛著笑意,像是對蔣蘺跪自己感到十分滿意。 ……然而,從禮法上來說,這會兒能這樣坐在他身側接受眾人行禮的,只能是太子妃。 他不由有些無奈,到底縱容了她這樣不知禮的舉動,只是淡淡回了蔣蘺,“孤同江相、伯喻是君臣,蔣娘子對孤的稱謂,只怕有些不妥?!?/br> 其實蔣蘺也不是頭一回一廂情愿地如此喚他,可裴云起如此正面回應表示自己的不喜,還是第一次。 他明確地表示,他不喜歡她這樣過于親近的稱呼,她不配。 可蔣蘺先前,分明聽說裴云起十分關照江苒,即便后來他表明了真正的身份,兩人也十分親近,下人們不止一回聽見江苒喊他哥哥。 憑什么,她就不能呢? 蔣蘺臉色煞白。 可眼前之人是太子,不是她能沖撞得了的,便是再覺得委屈,她都只能咽下去。 她哪里還想得起自己如今是來尋江苒麻煩的,慌慌張張地請罪道:“是臣女無狀唐突了?!?/br> 江苒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裴云起在她跟前雖有些清冷,然而待她一貫十分溫和,她還是第一回 瞧見他叫人如此害怕的模樣。 新鮮且……解氣。 裴云起又道:“蔣娘子貿然闖入,乃是為何?” 江苒跟著他的話將視線投向蔣蘺,饒有興致地想看一看她又打算玩什么花樣。 蔣蘺戰戰兢兢地道:“……臣女,擔憂,擔憂meimei不明白京城的規矩,便將身邊的嬤嬤帶來,想要請她們教一教meimei,省得在外出差池?!?/br> 江苒心知,只怕這教導是假,教訓是真。 她施施然地道:“可是殿下在的時候,jiejie你怎么好貿貿然闖進來,jiejie你也承認了自己言行無狀,你這規矩,學了跟沒學,好像也沒差?” 蔣蘺:“……” 裴云起單手撐著下頷,略略垂眼,看向眼前懟人懟得眉飛色舞的江苒。 嗯,雖然沒規矩了些,勝在天然可愛。 心眼兒偏到了天邊去的太子殿下如是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殿下:我不是來睡覺,我是來給你撐腰的。 江錦:在趕去給meimei撐腰的路上,我總是晚他一步,恨! 第34章 蔣蘺局促地站在原地, 她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如今先被裴云起絲毫不給面子地訓斥了,又旋即叫江苒說了一通, 如今簡直恨不能轉身就走。 她想要為自己辯駁兩句,然而觸及裴云起清冷的眼神, 話到嘴邊,卻又不敢說出口了,便只能咬著嘴唇, 惶惑不安地站著, 唯恐再惹他生厭。 江苒單手托腮,笑吟吟地道:“jiejie怎么不說話了?” 蔣蘺暗暗地瞪了她一眼, 心里有些忌憚, 便只好道:“meimei是不是對我有些誤會, 相府是最重規矩的, 我未進府前, 便學了許久的規矩, 我當真是為了meimei好?!?/br> 她說著, 便將身后幾個嬤嬤推了出來,忍著氣笑道:“幾位嬤嬤都是公府出身的, 雖然嚴苛了些, 可meimei總要學的,早些學起來, 也能少吃些苦頭不是?” 江苒視線從那幾個嘴角法令紋深刻, 瞧著就不太面善的嬤嬤身上滑過, 心有戚戚焉。 相府畢竟在京中, 她將來的一舉一動,都在整個京城權貴圈里頭代表相府的臉面, 說來也的確要有些規矩的。 蔣蘺不過是將她可能要遭遇的麻煩事兒提前了而已。 江苒淡淡地道:“多謝jiejie思慮周到,只是我想,我要學什么規矩,要誰來教,母親自然會有安排,便不勞煩jiejie了?!?/br> 裴云起微微側頭,便能看見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安靜又鎮定,像是已經沮喪地接受了不得不學規矩這個現實。 他忽然覺得有一點兒不舒服。 他不喜歡她低頭認輸,不論是何時,他熟悉的那個江四娘子,都該是明艷逼人,從不服軟的。 她身份未曾恢復的時候,都還有一身錚錚傲骨,如今好不容易能夠回到家人身邊,又怎么能變成籠子里的金絲雀呢? 可是他的身份,說到底,不該說這些話。 他是儲君,她是臣女,生來就活在條條框框之中,所能追求的,不過是框內的點滴空間罷了。 裴云起沒有說話,卻忽然叫一道橫亙進來的嗓子插了嘴,“我相府的女郎,不用學什么規矩,我同父親不會叫你學,母親更不會叫你學?!?/br> 江苒抬眼看去,江錦從外頭走了進來,近了才見他面上略有怒容,只是努力壓抑著。 她不由微微一怔。 江錦原先打算在太子殿下身側候著,可左等右等,都沒等來裴云起,一問他身側暗衛,這才知道太子殿下一大清早便往meimei的院子里頭來了。 果不其然,是來給苒苒撐腰的。 江錦大概猜出會發生什么,便急匆匆地趕過來,他素來溫文,這番倒是有些失態,抬手扶正了束發的玉冠,才定神向裴云起見禮。 裴云起擺手免了,江錦便起身,看向了蔣蘺。 他一看她帶著的人,便猜到了她的來意。 說實在的,江錦對蔣蘺的那些小心思小動作一清二楚,不過見她從江苒這頭討不到便宜,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畢竟蔣蘺的身份在相府向來有幾分尷尬,她年幼的時候就叫生身父母當做博取名祿的一個契機送到江府,江夫人憐她有幾分孤苦,待她雖不算親如生女,總算也是有幾分情分的。 所以蔣蘺做的那些事情,具體怎么處理,還是要江夫人和江相說了才算,只要江苒不受委屈,江錦就無意插手。 蔣蘺給江苒送東西耀武揚威,回回江錦都會遣人送一份更名貴的東西給江苒,就怕她覺得哪里委屈了。 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蔣蘺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她竟然想叫江苒學規矩! 明面上是學規矩,可是暗地里呢? 江錦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頭青,他的那位二弟是杏林圣手,對后宅女眷的陰私事極為了解。 學規矩學著學著,把人學沒了的,把腿跪廢了的,把活潑明媚的性子磨得形同槁木的,比比皆是。 他的苒苒活潑又可愛,才不需要這些條條框框來約束她的天性呢。 江錦微微皺著眉,對蔣蘺冷淡地道:“先前我已同你說過,要你身為jiejie多多照顧她,你一口應下,說必定將苒苒當成親meimei來照看,可如今呢?你想借著教苒苒規矩的借口,故意為難她,是不是?表妹,你在我相府待了這么多年,便是如此待我父母的唯一女兒,我們唯一的meimei么?” 蔣蘺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她想要爭辯,可上門來尋江苒的麻煩也的確是她干的,她心知江錦為人,不敢開口辯駁,只能隱忍地垂了頭,一言不發。 反倒是江苒遲疑著道:“那……真不用學規矩么?” “你不想學就不學,”江錦斬釘截鐵、擲地有聲地道,“我相府的女郎,不需要看著別人的眼色過活,我們接你回來,難道是為了叫你戰戰兢兢度日的么?!” “……”江苒歪了歪頭,“那大哥哥的意思是,叫我橫著走?可是京城貴人遍地,得罪了人不好呀?!?/br> 江錦本來想隨口說,京城里頭敢得罪咱爹的真沒幾個,可當著太子殿下的面,說這種輕狂的話倒是有些不太合適了。 他卡了半晌,把視線移向了裴云起。 太子殿下估計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如今看著江苒的眼神有多縱容,江錦遂找到了靈感,張口就來:“實在不行,就報太子殿下的名號!” 江苒怔住了之后,便覺得無比感動。江錦居然給自己找了這么大的一座靠山! 她高興地一把抱住了江錦,親昵地道:“我知道啦,謝謝哥哥,哥哥最好啦!” 她近來在江錦跟前鮮少如此嬌氣的,一貫都是努力端著,如今忽然不端著了,倒是很有幾分奶聲奶氣的可愛,江錦一時只覺得心里柔軟極了,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蔣蘺早已是敢怒不敢言。 而裴云起…… 太子殿下著實不太明白,為什么被迫撐腰的是自己,而苒苒選擇去抱江錦。 裴云起帶著一種古怪的表情走了,紫影見了,遂同一邊今日一道當值的茜影嘰嘰喳喳,“我猜殿下又酸了,殿下一定很想要一個meimei?!?/br> 茜影十分贊同,“我覺得殿下既希望四娘子與大公子相處融洽,又不想他們相處融洽,畢竟他才當了沒多久的哥哥,心里有些落差。你看,這回愁眉苦臉的,肯定是江四娘子用不著他了?!?/br> 暗衛們齊齊嘆氣,“啊,殿下真是太可憐了?!?/br> 聽完一切的裴云起:“……”